第42章

作者:朱维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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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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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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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710字

这时,陈英奇反倒犹豫起来:这……怎么说呀,都是推测,分析,跟程玉明说可以,可眼前的是公安局一把手啊,跟他说就是正式汇报,要负责任的。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卖的啥药,乌岭煤矿的事儿真要从自己这儿捅出去,引发严重后果,那自己就成平峦的罪人了……可是,已经来了,又不能不说。他迟迟疑疑地开了口:这……有件事,我也拿不准,不知当说不当说,昨天凌晨,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刚才说的那个外地膂察打来的,只说了半截话,也不知啥意思……他吞吞吐吐地把情况介绍了一遍,说得挺简单,而且只说事实,不加评论,说完就盯着彭方不出声了。


可是,彭方听了却脸色大变广这……你……你为,这意味着什么?


他曾经这样问过程玉明,现在,论到自己来回答了:这……我也说不准,我想,他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打这个电话,恐怕,他真的在乌岭遇到了危险。


彭局长没往下问,而是盯着陈英奇说:这就是昨天程玉明在乌岭调查这事的原因,对吧,你还掌握什么情况,都采取了什么措施?


我……我没采取什么措施,不过,你知道,昨天城外设卡时……他又把昨天城外设卡的事说了一下,说自己没有看清那个人,可是指出其背影有点像志诚。


彭局长松了口气:这……如果那个人是他的话,应该已经逃走了。


恐怕不是这样,陈英奇依然吞吞吐吐地说,昨天……不,今天早晨,也就是刚才,我接到那个警察单位的电话,说他还没有回去,打他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打他的手机也不通!


彭方不再问,眉头皱紧思索起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人了起来,急促地在地上走了几步,又霍地站住,掉转头问:这些话,你跟别人讲过没有?


这……没……没有。


那好,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对任何人讲!


可是,这事该咋办哪,咱们……


彭方打断他的话:这事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再考虑考虑!陈英奇看看彭方的脸色,站起身走出去。此时,他心情好像轻松了一些,又好像更沉重了。


陈英奇走出去,公安局长办公室里只剩下局长彭方一人。


他离开了椅子,在办公室内急促地走了几个来回,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半响没动。他想起了二十四小时前的情景。


彭方赴公安厅并不是参加什么紧急会议,而是被朱厅长召见。因为通知时告诉他要保密,他只能对班子其他成员宣称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一般来说,作为县一级公安局长,是不会轻易受到省公安厅长召见的,因为中间还隔着地区公安局一级。因此,彭方一接到通知就意识到这次召见非同寻常。


他忐忑不安地进了朱厅长办公室。朱厅长倒很客气,让座倒水后,拿出一沓信让他看,嘴里还说:这只是我选出来的几封,你先看看,然后谈谈自己的看法!


信有的是省委主要领导批给朱厅长的,有的是平峦人匿名直接写给厅领导的,每封信都指向一个人——李子根。有的是告他在乌岭平峦胡作非为的,还有的称他是黑社会,揭发他刑事犯罪行为的。其中一封信写得很长,从李子根起家到收购国有煤矿直到近年来的种种恶行,都涉及到了,而且,还点了平峦县委书记何淸和县长蒋福民的名字,指出二人与李子根有密切关系,因此,要想查清李子根的问题,不能依靠当地党委政府和政法机关,必须有高层领导介人及高层有关部门直接查办。该信还把李子根的问题与公安机关当前开展的打黑除恶斗争结合起来,写着:只要李子根不打掉,平峦公安局的打黑除恶任务就没有完成!


彭方抑制着心跳,努力保持着平静把这些信一一看完。尽管如此,看完后仍然浑身冒汗。他还看到,省委主要领导在这封信上批示着:看来,乌岭煤矿的问题非常严重,牵涉到当地和上级党委政府及有关部门的领导干部,从反映的问题看,乌岭很可能存在一个黑社会集团。请公安厅认真对待,深入调查,如情况属实,要严厉打击,如有干扰,及时向省委报告。


彭方看完信,朱厅长说:把你找来面谈,省厅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也是对你的信任。当前,省打黑除恶斗争任务很艰巨,刑警总队专门建立了一个打黑除恶支队。可是,省厅认为,打黑除恶斗争完全靠省厅不行,基层公安机关才是主力军,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现在我找你来,就是和你谈这件事。现在,这些信你已经看了,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彭方有些愧疚,也有些为难。


其实,对李子根涉嫌黑恶活动的问题,他并不意外。因为在他未到平峦任职时,就听到过其人的一些恶行。到任后,曾在严打整治斗争中专门就本地黑恶活动搞过调查,自己还亲自设计了一个黑恶活动问卷调查表,印了十万份发到各阶层群众手中,让他们匿名填写寄回。调查表分成几个栏目,其中有你认为平峦是否有黑恶势力活动、你认为平峦黑恶势力活动主要表现在哪个领域、哪个地区、你能否指出黑恶势力的主要人物姓名等几项。在收回的调查表中,几乎每一份都认为平峦有黑恶势力活动,绝大部分认为黑恶势力活动在乌岭煤矿,相当一部分填写了李子根的名字。他把这一问题提交到局党委会上,可是,几乎所有党委成员都持一种暧昧的态度,而杨平更是公开说这种调查问卷不能信,是老百姓的一种仇富心理。只有陈英奇在会后偷偷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调查表反映的问题属实,可对如何打击也拿不出好办法。更有甚者,这个消息传到了县领导耳中,县委书记何淸和县长蒋福民把他专门找去了解情况,蒋福民非常不满地说:你们公安局要干什么,谁让你们搞这个调查的?告诉你们,乌岭煤矿是我县的支柱产业,绝不许动它一根汗毛。当然,它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我们要从大局看问题,他们对平峦的贡献是主要的。现在我强调一点,今后,凡发生牵涉到乌岭煤矿的案件,公安局必须先向县委、县政府请求批准后才能采取措施。这是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也是地委领导的态度!


这样一来,彭方就不敢再动了。再接到群众的举报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此,朱厅长要他表态,他感到十分为难。省公安厅固然是县公安局的上级领导,可是,基层公安局主要还在地方党委政府的领导制约下。无论是人权、财权特别是领导干部的命运,都在地方党委政府的掌握中,上级公安机关只能起一点协调作用,真正顶起牛来,省厅的作用是有限的。当时,他非常想像一个军人一样起立,敬一个军礼,响亮地回答一声:是,坚决完成任务!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深知面临的困难,对能否完成任务缺乏信心。


朱厅长看出他的暧昧,当即给予了严厉的批评。直到彭方慢慢说出乌岭煤矿的一些内幕性问题,说到牵扯到各级领导干部,并暗示了有省领导牵扯在内,朱厅长严厉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继而又变成另外一种严峻的语气:这一点,省厅有充分估计。公安机关打黑除恶斗争的阻力也主要来自于此。几乎每一个规模较大、时间较长的黑恶集团后边,都有腐败分子在支持,有的在公安机关内部,更多的在党委政府中,有的甚至牵扯到一个地区的主要领导。但是,打黑除恶是党中央提出来的,党中央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一问题,因此特别提出,打黑除恶一定要打掉保护伞,要求我们公安机关敢于碰硬,不管牵扯到谁,不管后台有多深多硬,都要挖出来。因此,李子根的后台再大,也大不过党中央。现在,省委主要领导已经做出重要批示,剩下的就看我们的了。说穿了,就看你们平峦县公安局的,看你们敢不敢于碰硬。当然,对打黑除恶斗争的艰巨复杂性要有充分估计,要讲究斗争策略,可是,这绝不是暧昧、回避、退让、妥协的理由。明哲保身,不是一个合格的公安局长。现在,省厅就要看平峦公安局的战斗力到底如何,看平峦公安局领导班子的战斗力如何,希望你们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最后,彭方终于站起来表示:一定高度重视这一问题,回去后要立刻研究,尽快采取得力措施开展行动。同时也提出,一旦遇到顶不住的压力,希望省厅给予支持!


朱厅长说:这没有问题,省厅肯定不会把压力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目前打黑支队有一个大案在搞着,一旦腾出手来,立刻派人进驻平峦。不过也可以告诉你,他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现在的关键是你们平峦公安局怎么办,省厅要看到你们的实际行动。


彭方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返回平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知道,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许自己再暧昧下去,必须要有实际行动。可是,怎样行动呢?荽行动,必须进行精心部署,调动警力,可是,只要你一动,各方马上就会知道,压力、阻挠、干扰就会接踵而来,更谈不上保密。那样,就会使行动难上加难,最后归于失败。再有,这种行动,你怎么能不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呢?


这个时候,他亟需一个突破口,一个理由,一个能使他展开行动的理由和突破口。


眼前,突破出现了,理由也有了。就是陈英奇刚才讲的一切,他接到的那个电话,还有医院里正在抢救的那个人,这些,给他提供了行动的理由,有可能成为向纵深发展的突破口。


夕阳已经西下,只有一抹斜晖从窗子射进来,办公室很暗。可是,没有开灯。


这幢办公大楼已经有多年历史。建造时,它的主人还姓公。当时的建筑者很有长远观点,无论外形设计还是内部结构,都非常合理且先进。可惜好景不长,大楼盖上不久,煤矿效益就开始滑坡,到后来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了,大楼自然也就没钱维护修缮,加上时代发展变化,就显得渐渐落伍了,破旧了。再后来,它就和煤矿一起换了主人,随之,它也变了样子,用一句时髦的词来形容,是焕发了青春。整体结构虽然无法改变,但里里外外进行了大规模的装修。外墙新贴了一层高档次的浅色马赛克,继承了大楼初建时的颜色,可是,偏偏又在楼顶装饰了三条金龙,浅色的墙面也装饰了几条横横竖竖的金线,看上去光彩夺目富丽威武了很多,却一下破坏了原来的总体风格,金龙和金线显得庸俗而霸道,野蛮地刺破了大楼高雅的淡色躯体。这还不够,大楼的门口还雕刻了两座张着大口咆哮的石狮,就使它更加***不类,使不知道内情的人闹不清它到底是什么职能部门。


大楼内部,结构没做大的变化,但也装修一新。一进楼就是宽敞的门厅,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墙面也同样贴了高挡大理石。顺着楼梯上到三楼,往右拐过去两个门,就可醒目地看到董事长、总经理办公室字样的金色标牌,轻轻推开那装有金色把手的实木门,就进入了乌岭煤矿的心脏。


这间办公室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大,宽敞,足有一百平方米,墙壁全用高档木料进行了包装。硕大的老板台是用深紫色的高档木料定做而成,靠墙放着一排八个门的实木书柜,里边放置着一排排厚厚的书籍。墙上挂着一些锦旗和奖状以及镶嵌在精致镜框里的照片,锦旗奖状写着的都是杰出贡献企业家、十佳民营企业、百强企业等字样,盖着各级政府的大红公章,级别还都很高。照片则放得很大,上边都是领导气质的人士,在几张照片中都有一个相同的人一一个个子不高,粗壮结实,面带笑容的男人,他或者与领导紧紧握手,或者紧挨着领导合影。


现在,这个人正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就是李子根。


此时,李子根的表情和照片上完全相反,没有一点笑容,脸上的肌肤绷得紧紧的,也没有坐在惯常爱坐的老板台后边那高背真皮沙发内,而是站在窗前,手中抓着一只手机,一副随时准备拨号或接话的样子。


他在思考,他在等待。


虽然身在矿山,可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使他能随时了解外界的动态。现在就是如此,陈英奇接到那个外地警察的半截电话和县公安局要上省公安厅检验子弹等等,他都知道得一淸二楚。


他很恼怒,恼怒那个已经处理的外地警察给他留下了隐患,也恼怒陈英奇多管闲事。是他接到的那个电话,是他派程玉明来矿里调查,也是他主张检验子弹的……姓陈的,你难道不明白,你那傻儿子端着我的饭碗,你不报恩,还给我捣蛋?等眼前这事儿过去的,我让你副局长当不成,你的傻儿子更有好瞧的!在平峦,跟我李子根过不去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可是,这都是后话,眼前要集中精力应付突然出现的事态。


按照以往的习惯,应该把乔勇、蒋福荣和尤子华召来,一起商讨一下,可他现在没有这样做。有些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乔勇有勇无谋,蒋福荣乱了方寸,尤子华心眼多胆子小,新收的黑?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更不能找他商量。


现在,有两件事最令他头痛:一是陈英奇接到的那个电话。其实,这件事早就应该想到,他既然给杨平打了电话,就不能给姓陈的打?还好,他话没说全,也不算什么有力证据。然而,这总是个隐患,让人感到不安。再一个就是检验子弹的事。蒋福荣自知道这件事后,就迷糊了,甚至要脚底抹油,要不是自己镇着,还不知做出啥事来。如果检验结果真的出来,他肯定完蛋,虽然他指天发誓不会牵连自己,可到时恐怕由不得他……怎么办?


李子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好主意,这两个问题比较起来,后一个更让他头痛。现在,他只剩下一丝侥幸,就是杨平打电话来说的那样:看他们那样子,到底有没有子弹还不一定呢,没准是个阴谋!


但愿如此。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