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维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6
|本章字节:12312字
她又用明亮的眼睛大胆地望着志诚,他却陷入了沉默,感到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片刻后,才苦笑一声说:虽然我是警察,可我也是人,也是个青年人,对爱情当然有想法。可是,我也要面对现实,面对这现实的社会,所以,也就没有想法了!
听着他的回答,看着他的表情,她的羞涩忽然消失了,明亮的眼睛闪起惊异的光芒怎么忽然变成哲学家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淡淡一笑:意思很简单。因为我对现在的青年女性很了解。我太普通,太平凡了,没有优越的家庭,没有雄厚的物质基础,更没有可以依仗的社会背景,只有……所以,我没有选择的权力,也就不应该有想法……他没有把话说完,就被她用抗议的语调打断了: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女人都那么庸俗吗?你这可是不尊重我们!
看上去,她真有些生气了,脸色绯红,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志诚感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我……实在对不起……见志诚语无伦次的样子,她朴哧乐了,可马上又板起脸,行了,我这次原谅你,可是账要记上。为了弥补你的错误,你必须老老实实接受采访,有什么说什么!
志诚这才从窘境中摆脱出来,急忙答应。可是,她问的话仍然让他难以如实回答。她直视着他问:我现在要问的是你没说完的话,你说的只有后边是什么?你只有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很聪明。他确实省略了要说的话:我只有一腔热血、一颗正直的心和一身傲骨。然而,这么说对她恐怕仍是一种挑衅或者不敬。因此,他想了想回答说:我只有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个普通的身躯!
她没有被志诚所骗,摇摇头说:不,你要说的不是这些……好吧,我也不勉强。不过,听你的话,好像你在爱情上遇到过挫折。是这样吗?
这回,志诚被刺痛了,下意识地站起来,眼睛盯着她问:这也是你的采访内容吗?
轮到她尴尬了:啊,这……我是顺便问一下,对不起……时候不早了,耽误了你的时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该走了!
志诚忽然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急忙挽留道:这……没什么,我刚才……你还可以继续问……我送送你吧!
她没有拒绝。
当志诚陪着她走出公安局办公楼的时候,暮霭已经悄然降临。也许是对她说了一些心里话的关系,尽管采访的结尾有些不和谐音,可志诚还是觉得和她的距离拉近了,成为一个比别人亲近一些的人。志诚送她走出公安局大楼,走到人行道上。她说了两遍不要你送,可态度并不坚决,也没有说要乘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他们就那么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报社大门外,在暮色中互视一眼,道了声再见。她转身向报社大楼走去,走到大楼门口,又转过身向志诚招了招手,才走进楼内。
两天后,一篇人物专访在报刊上出现了。文章写得真实而生动,如实记录了访谈经过和涉及的内容,只是把最后那段关于爱情的话删掉了。在结尾一段中,她用真挚的笔调写道:这就是我们的公安刑警。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太普通了,太平凡了,但伟大和高尚就孕育在这普通平凡之中。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刑警,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保卫着我们的平安和幸福。作家魏巍曾用最可爱的人来称呼当年的志愿军战士,此时我却愿意把这样的称呼送给我们的刑警。在这和平的岁月中,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
文章产生很大社会反响,尤其在警察内部,局领导甚至说这篇文章有助于改善公安机关的形象。可志诚却陷人尴尬之中,弟兄们看了文章后都戏称他为最可爱的人,还都开玩笑说那漂亮的女记者爱上了他。对此,志诚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志诚为此再次失眠,多次失眠。
对同志们的玩笑,他觉得尴尬,也有几分得意,同时也产生几分幻想,然而又觉得不可能。就这么接触几次,谈了几次话,她怎么就会……齐丽萍留下的创伤是深重的,使他一定程度地丧失了对女人的信任。他觉得,女人都是虚荣的,如果说她们有爱情的话,也只是附着在金钱地位等有形或无形的物质上,而他最缺乏的就是这些。
然而,尽管这么想,志诚还是自齐丽萍之后第一次产生了激情,产生了见她的渴望,志诚希望能再次接受她的采访。可是,几天过去,她再未来过公安局,也没和他取得联系。在那几天里,他非常关注办公室的电话,每听到它响起,总是抢着上前去接,即使别人接了电话,也会注意倾听,可是一直没有她的电话。上下班路上,他宁可多走几步,也要绕路报社,经过时也总是注意地观察着报社大楼的出入人员,希望能碰见她一次。然而,他每次都是失望。一周过去,他终于忍不住了,趁办公室没人,把手伸向电话机。可是,电话这时却自己响起来。于是,打电话变成了接电话。
太神奇了,话筒一放到耳边,传来的居然是她的声音,而且指名要找志诚。志诚的心顿时热了起来。可是,当志诚报上自己的名字,问她有什么事情时,她却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啊,没什么,我……你……看过报纸了吧,有什么意见吗?
难道就为这个吗?他有些失望,也抱有几分期望。笑了一声,支吾着回答:这……是不是写得太过分了,我……哪有你写得那么好,特别是那句话,别人会怎么想,现在大家都跟我开玩笑心照不宣。她没问哪句话,却轻笑一声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没有说假话,我确实是那么认为的,你确实是个……她把话停下来,省略的当然是那句最可爱的人。志诚顿时觉得血管膨胀,血脉奔涌。一时间,脑瓜也忽然灵光起来,用急急的语气对着话筒说:我确实对这篇文章有很多意见,可是在电话里恐怕说不清!
于是他们约定当晚在蓝月亮咖啡厅见面。那是他们第一次非正式约会……回忆突然被粗鲁地打断了。志诚的身子被人使劲撞了一下,一股酒气扑过来。他不满地抬起头,发现列车停在一个小站上,一些旅客上了车,身边也新来了几名特殊的旅客,是他们把自己从温馨的回忆中拉出来。
来的是四名男子。志诚第一眼看到的是撞醒自己的汉子:眼眶紫青,脸上还有没擦净的血迹,腕上戴着手铐。他闭着眼睛,像摊泥一样被人推到身旁的座位上,又一摊泥似的倚在自己身上,好像是昏迷了过去。
志诚不解地看向另外三个人,为首者满脸酒刺,志诚顿时觉得世界太小。
原来,他们就是那几个因抓捕逃犯和张大明发生冲突的便衣警察,这个戴手铐的肯定就是逃犯了。志诚高兴地打起招呼:哎,太巧了,是你们哪!
三双眼睛一下怔住,一时没认出他来。志诚急忙解释:你们忘了,在省城,你们和一个记者……是我把你们拉开的!
志诚说着把警官证递过去。所长终于认出他来真巧哇,你这是去哪儿啊?
他说话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酒气扑过来,让人有些反胃,志诚微微侧头回答说去乌岭煤矿……你们是哪儿的,要去哪儿?
志诚看过他们的身份证,可因为当时很乱,没往心里去。想不到,他们的回答居然是我们就是乌岭派出所的,你去我们那儿干什么?
真是太巧了。自己去乌岭,无论是取证还是寻找肖云,都少不了派出所的协助,想不到在半路上碰到了他们。志诚急忙站起来,和所长紧紧握手真是太好了,请问您贵姓……然而,对方却不像他那么热情,搭了一下手就缩回去:我姓蒋,叫蒋福荣。你……去我们那里干什么?
有个案子,需要到你们那里取个证,还得请你们多帮忙!
初见面,志诚不好说找妻子,就先说了取证的事。蒋所长听后和两个手下对视一眼,疑惑地看着他问:我们那儿最近没出什么案子啊,取啥证?
这……案子发生在我们那里,但是,有些事牵扯到你们那里的人!
啊,那你要找谁,我现在就和所里联系,让他们马上着手!蒋福荣说着,一边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拨号,一边用眼睛盯着志诚。志诚嘴一张差点把大林子的名字说出来,可忽然想到身旁有逃犯,就把话咽了回去,对蒋福荣使个眼色,敷衍着说:不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取个证!
蒋福荣没再往下问,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站起来冲志诚龇牙一笑,说去趟厕所,就向车厢一头走去。这样,跟前就剩下两个年轻人和逃犯。
天下公安是一家,出门在外遇到同行,本是件高兴的事。可这两个年轻同行却缺少应有的亲热,谁也不主动说话。志诚只好继续搭讪,问起他们怎么改坐了火车,那台三菱哪儿去了。两人互相看看,那个叫齐安的警察不太情愿地向逃犯吹了一烟:还不都是他整的。在前面那个小站,他趁我们吃饭不备就想跑,好不容易把他抓住,车却撞到树上。没法子,只好留下一个人修车,我们仨带他上了火车!
原来如此。志诚看看逃犯说他好像伤得不轻啊!
叫乔猛的警察说:装的。你别看他这样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说话的时候,浓重的酒气不时喷过来。志诚反感:肯定是你们喝酒疏忽才让他逃跑的,他的伤也肯定是你们打的。再看眼前这两个人的气质、做派,跟社会混混差不多,包括刚才那个蒋所长也不怎么样。这些年公安机关把不住进人关,混进来一些素质不佳的人,可像他们这样三个凑到一起还真少见。志诚心里画了个问号,沉吟片刻,斜了身旁的逃犯一眼,低声问他什么案子?
更是反常,这样简单的问题,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却作出不同的回答。
抢劫!
盗窃!
这是怎么回事?志诚心里疑云更重,却见对面的齐安向乔猛使个眼色,没好气地解释说:这……是盗窃,也是抢劫。他本来是盗窃,被发现了,就硬抢……变成了抢劫。
乔猛急忙道那是那是,他先盗窃,后抢劫!使劲扯了一下逃犯,坐正点儿,别往人家身上靠!
看着这样的同行,亲近感完全消失了。对面座上的那位旅客显然不愿和他们坐在一起,拎起提包走了。志诚忽然想到,近年整顿企业公安机关,企业派出所都取消了,或者改为内部保卫科,或者将企业人员清出,改由地方公安机关选派民警。他们是乌岭派出所的,是不是煤矿的企业瞥察呢?就试探着问道你们派出所是什么性质?现在不是整顿企业派出所吗,涉及到你们没有?
乔猛明显不爱听这话,横了志诚一眼,用不屑的语气说:整顿能怎么着?听兔子叫不种黄豆了。我们已经整顿完了,现在都是正式警察!
齐安接上说:那是,整顿开始时把我们吓一跳,寻思真要扒我们警服呢,等我姐夫往上一找,啥都风平浪静了。现在,我们对上是行政派出所,隶属县公安局领导,可实际上他们管不着我们,我们还是听矿里的!
志诚疑惑地问:你姐夫……他是……
他姐夫就是我们乌岭煤矿的矿长……不,是我们乌岭煤炭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也是我们大哥乔猛看看志诚,有些遗憾地说,你不是我们这行的,要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我们那儿的著名企业家,咳嗽一声,平峦就得有一多半人感冒,市里省里全行。远了不敢说,在咱中国没有他办不了的事。跟你说实话,就是县公安局也得听我们老板指挥。所以,别的地方企业派出所都取消了,可我们却外甥点灯笼,照旧(舅)。现在,我们的警衔都授了,比县公安局的警察还高,我们蒋大哥是所长,按正科级对待,授了二级警督,将来还可以升一督,我们哥儿俩也都授了一级警司!
齐安没说话,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神情。可志诚听着却来了气。公安部早就意识到企业派出所影响公安机关形象,体制上也不理顺,下了很大力气整顿,可下边总有办法对付,上边也总有人开绿灯。像这样的素质穿着警服,什么影响啊,把执法权交给他们,能干出好事来吗?
志诚忽然也产生离他们远一点的想法,可想到去乌岭还需他们帮助,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也是为了套话,他假做对他们的话很感兴趣,继续问:听你这么一说,这李总确实不一般哪,应该常上报纸电视啊。对了,肯定有记者经常去你们那儿采访吧!
那当然,乔安说,我们李总可以说是报上有名,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影,对了,别看我们老板一般人不放在眼里,可对记者还是非常当回事的,谁去采访也不让空手走,逢年过节也少不了给报社电视台意思意思!
志诚想起张大明和矿长通电话时的情景,当时,张大明非常倨傲,对方却一直很客气,看来,这胖子说的不假。如果真是这样,那肖云去了也不会受委屈……可是,她真的在那里吗,那个李总为什么一口咬定没去过?这……救救我……志诚忽然听到一句耳语,吓了一跳,差点站起来。可马上弄清是倚在肩上的逃犯发出的。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可身子仍然;动了一下。对面的齐安警觉地瞪起眼睛怎么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志诚没有说实话啊,没什么,坐得好累,上车太急了,没买到卧铺!
齐安狐疑的眼神消退了。
可是,志诚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心跳。等了片刻,身旁的逃犯再没有异常表现,这使他怀疑自己神经出了毛病,听错了。可就在这时,耳语再次传进耳鼓:警察同志,救救我……这回肯定是真的了。顿时,志诚觉得身子嗖嗖直冒冷气: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逃犯要干什么?他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他明明知道我是警察,为什么还……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两个押解人员……可是,鬼使神差,志诚居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这时,蒋福荣从车厢一头走回来,在对面落座后一笑:妈的,肚子不太好……哎,兄弟你啥事这么急呀,连张卧铺都没买就上了车,这一道儿可够你受的……对了,你去我们那儿到底取什么证啊?需要找谁,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先做好准备!
他眼睛盯着志诚,又拿出手机做出拨号的架式,可就在这时,身边的逃犯突然呻吟起来嗯……我……我要上厕所!
蒋福荣一点也没意识到什么,只是为问话被打断而生气,没好气地说上什么厕所?我看你是又想跑?给我憋着!说完眼睛还是瞅着志诚,等他回答。可是,逃犯却给他捣乱:不行,我憋不住了,不让我去,我就拉裤兜子了……说着挣扎着站起来,还用戴手铐的手解裤带,那意思要就地解决。这下蒋福荣和两个手下急了,又是喝斥又是制止:干什么?捣乱哪,是不是找不自在……可逃犯不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嚷着说憋不住了。蒋福荣只得对两个手下一晃头领他去吧,一定要看住!
齐安和乔猛押着逃犯向车厢一头走去。逃犯身体显得很弱,走路时把身子靠在乔猛身上。志诚意识到要出事,想提醒蒋福荣,却有一种奇怪的力量阻止他这样做。
蒋福荣却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继续问着:你去我们矿到底要找谁呀,取什么证啊?
志诚不得不把目光收回。逃犯已经不在身边,可以说了。他低声把案情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说:我找这个人具体叫什么名字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人们叫他大林子……大林子……蒋福荣突然叫了一声,可马上又说,这……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呢,他是姓林还是叫什么林哪?
志诚说:我也不知道,犯罪嫌疑人只提供,人们都管他叫大林子,在六号矿井,应该能找到吧!
蒋福荣说:这……那倒是,只要他是我们矿里的人,应该能找到,不过,就怕他听到动静溜了……咳,这点小事,还犯得上来人,一个电话就行了嘛……我看,你好像还有别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