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维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6
|本章字节:12480字
志诚听出,他是在安慰自己,可话说得没有一点说服力。小伙子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说了几句又改了口气:咳,我这人不会说假话,还是说真的吧。你别以为自己是警察,跟公安局说句话就好使了。李子根神通大着呢,上上下下都有人,听说连省里和煤炭部都有人,在平峦,谁敢管他?
志诚被小伙子说得心沉甸甸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声说谢谢你,开车吧!
小伙子却一时难以平静,将车启动后,一边慢慢向前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说嘛,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不像个一般人,原来是个警察……哎,你是刑聱吧,你这一化装可真像,我都认不出来了。行,你这警察行!你要真把乌岭煤矿的事给捅出来,把李子根整倒了,那可了不得啦……好,咱们这也是缘分,既然你上了我的车,我就尽力帮你一把。看你这样子,是想打人内部吧?用得着我就吱声!
现在,人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换一个人遇到这事,恐怕要躲得远远的。志诚对小伙子的态度很感激,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忽然又响起来。拿到手中看看号码,觉得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是谁。放到耳边,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志诚啊,是我……齐丽萍。她要干什么?
志诚警惕起来,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回答道:丽萍啊,有什么事吗?
她笑了一声:没什么大事,就是你走了之后,心里空落落的,老想着你。声音低下来,变得很有感情,志诚,在你面前我有些话说不出口,等你走了又后悔没说。其实,我对你……真的,我这辈子恐怕也忘不了你,我觉得,这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太少了,我真想和你……此时,听到这样的话感觉上怪怪的。尽管如此,志诚仍然有些心动,眼前也浮现起她的面容。然而,肖云的脸庞马上出现了,使他刚松了一下的弦马上又绷紧了。嘴里嗯啊地答应着,心里却猜测着,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打这个电话,绝不止是为了和你叙旧……果然,她说了几句感情话很快转了题:志诚,你爱人……她叫什么来着,对,叫肖云……她回家了吗,我真有点嫉妒她,她还好吧……看来,她就是为这个才打电话的。志诚抢过话头说不,她不好,她还没有回来,据我了解,她又去了你们乌岭煤矿,我很担心她遇到危险……志诚把刚才一个男人接电话的事跟她说了。她用非常惊讶的语调说有这种事……马上又释然了,这……是不是你拨错号了……对了,上次来也没问你,你们俩之间是不是出了点什么事?我猜,她十有八九是跟你赌气呢,特意找个男人接的电话,让你吃醋!
她说着笑起来。这让志诚十分反感,他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可他不能欺骗自己,不是这么回事,她肯定遇到了危险。志诚对着话筒大声说:丽萍,你听着,我的性格你知道,如果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绝不会善罢干休的,必要时,我将向省公安厅报案。
电话里沉默片刻,她干笑着说:瞧你说的,好像真出了什么事似的。你忘了,乌岭煤矿还有我,我在这里和你在有什么区别。你放心,我马上就调查,看她来了没有,一定把她找到,安安全全地送还给你……咳,真嫉妒死我了……哎,你到底在哪里,是在班上吗?怎么好像有汽车的声音?
志诚机敏地回答:对,我是在车里,出了一起案件,正在去现场的路上。你还有事吗?
啊……没有了,主要是想你,一唠起来就没完,就到这儿吧,过两天我去省城看你。再见!
志诚把手机揣回怀中,对小伙子说能不能开快点?
卡车明显地加快了。
两个小时后,志诚又看见了乌岭煤矿的身影,它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沉默着卧伏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他的心再次不可遏制地跳起来。
随着乌岭煤矿的影子越来越近,志诚的心渐渐提起来,开始对自己的行动策略产生了怀疑:虽然化了装,可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露面,昨天刚刚离开,有好几个人见过的,一旦被认出怎么力……可是,开车的小伙子却给了他鼓励和信心:没事儿,你这一打扮跟真的打工仔没啥两样,我都没认出来,别人就更认不出了!可是,志诚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广他们招工时不审查吗?我的身份证是省城的,拿出来他们会怀疑的,警官证更不能给他们看,他们能收我吗?
小伙子乐了审查?这不是你们公安局招警察,审查啥呀。农村老百姓有几个证件齐全的,我的身份证就丢了两回,哪次补办都得一年半载的……跟你说吧,乌岭煤矿有大小几十口矿并,那几口大并你不能去,那里比较安全,人也比较固定,采的煤都用火车运往外地,一般不招外来打工的,审查得也严,小井就差多了……对,你不是去六号井吗,这就容易了,五六七号都是小井,这些小井的煤都是供周围市县用的,靠汽车运。当年,李子根就是靠它们起家的。自他得到大矿后,就把小井交给手下经营,每年他只管收钱,别的事不管,所以条件就更差。本来就山高皇帝远,危险性大,要是审查太严,找人就更难了。跟你说吧,这井下是啥人都有,去年我就碰到过,外地公安局从这里抓走一个杀人犯,说是杀了三个人呢。这样的人都能从他们眼睛下过去,你怕啥?现在他们急着招工,更不会审查太严。我常来拉煤,好几个矿井的小头头都认识,我就说你是我表哥,给你担保,保证能行!
志诚放了点心,暗中庆幸遇到这个热心的小伙子。
今天的六号井要比昨天早晨热闹一些,煤堆旁有好多卡车在排队,井口处也有人在忙活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志诚又有些紧张起来,他忽然想到昨天早晨见过的那个赵汉子,他是这里的负责人,自己能从他眼前过去吗?万一被他认出怎么办?可是,此时已经不容退步,他也不想退步了。还好,车停到工棚旁边后,没看到一个人影。小伙子领着志诚奔向一个铁皮房门,边走边叫着:柴大哥,柴大哥,你在没在,我给你介绍来一个人!
随着小伙子的叫声,门里有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出:吵吵个啥,有话进来说!
志诚跟着小伙子走进铁皮房门。
进门后首先是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然后才看到屋里只有一个独眼男人歪在一把椅子里喝酒,手中抓个酒瓶子,桌子上放着猪头肉和香肠。看到他们进来,抬起一只充血的眼睛打量着你们……啊,是你呀,又来拉煤了……介绍谁,就是他?
小伙子赔着笑脸说:正是,指了指志诚,这位是我远房表哥,家里太穷,三十多了还没说媳妇,不知从哪儿听说这里钱好挣,就找我来了!又对志诚说,表哥,这位是……是柴矿长!
志诚有些奇怪,不是那赵汉子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怎么这个姓柴的又成了矿长。可问号只能画在心里,不能露出来。他上前一步,努力用谦恭的语调叫了声矿长。柴矿长哼了声鼻子,独眼落到志诚身上想挣钱,好办,不过得能干站起身走过来,突然一拳打到志诚肩上,还行,体格倒挺棒,可胆量咋样?敢下井吗?吃得了苦吗?
志诚看了小伙子一眼,尽量用一种土里土气的语气对独眼男人说俺是苦出身,啥苦都能吃,只要能挣钱就成!
柴矿长满意地又哼一声,再没说什么,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张纸和一支原子笔那好,签字吧!
志诚拿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份打好的文书材料,标题是合同书,里边有好多条款,多是约束打工人员的,最让人心惊的是最后~条:
……在矿井生产中造成死亡的,本矿一次性付给5000元安葬补偿费,由死者亲属负责处理一切后事。同时,本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另外补助死亡者亲属5元整。造成一根手指骨折残废的,本矿一次性付给补偿费500元,两指骨折的1000元,三根以上及其他部位的,本矿一次性付给伤者1500元至2000元医疗费及其他补偿费,由伤者本人或亲属负责医治。不属于骨折的伤者,本矿一概不负责任……志诚看着看着,不由头皮发麻。天哪,这明明是一份生死合同啊!一根手指才五百元,人死了才赔五千元,顶多赔一万元,还是什么人道主义……怪不得张林祥家还挺满意的,是啊,你同意赔一万,我给你三万,五万,你能不满意吗!
见志诚不语,柴矿长催起来:咋的,我可没多工夫陪你,不签就走人!
志诚故意说:这……俺是想,要是井下出啥事,俺死在里边,就……就白死了,这……啥意思?没等志诚说完对方就瞪起那只独眼,怕死,怕死来这儿干啥?平平安安挣大钱,上哪儿找这事儿去?你干不干,干就签字,不干走人!
独眼男人说着灌口酒,用手抓块猪耳朵扔到嘴里嚼起来,眼睛也不再瞅志诚,可是,却没有把合同要回去的意思。
小伙子在旁捅了志诚一下,大声说:表哥,你可得拿好主意……要不,咱别干了,等一会儿跟我车回去!
志诚知道,小伙子是为自己担心。可事已至此,哪有中途放弃的道理。他看一眼小伙子,用坚定的口吻说:不,我千,只要能挣钱,我啥也不怕!
志诚拿起笔来要签名,可笔尖刚要落到纸上,忽然想到自己是乔装打扮,就临时换了个名字。因为着急,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名字,就用了张林祥的前两个字张林,签好后交给独眼男人。
独眼男人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接过合同锁进抽屉,然后又问:这就对了,有身份证吗?有的话拿出来,押到我这儿,万一你干了坏事跑了,我好找你……哎,有没有啊?
小伙子急忙在旁接过来:柴矿长,柴大哥,你别着急,他身份证丢了,还没补来……你知道,到公安局补身份证得一年半载的。这么着,让他先干着,等身份证补回来我再给你梢来,行吧!
独眼男人倒没太坚持,只是用那只独眼再次打量一下志诚,扭头问小伙子他真是你表哥?不是有啥事跑出来的吧……告诉你,我是看你的面子才收下他,可不能给我惹出啥事来!
小伙子赔笑道:柴矿长,你这话说哪儿去了,我敢担保,我表哥绝对是个大大的好人,你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是双关语。小伙子说话时还笑着向志诚眨了一下眼睛。可独眼男人没听出来:你担保,谁他妈担保你呀……没办法,既然没身份证,那每月就得扣二百块钱,当保金,多会儿你把身份证拿来,我再把钱给你……对了,你还没带被褥吧,我这儿有现成的,每天两块钱!
这……
这就意味着,每月要少挣二百六十元钱。如果说行李每天两块钱还能接受的话,没有身份证扣二百元,显然太过分了。看这架式,他们对每一个没有身份证的人都这么办,那么,这里又有多少人没有身份证,他们又扣了多少钱……志诚忍不住问了句:矿长,俺在井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独眼男人哼了声:那就看你自己了……对,得跟你说明白,咱们是计件工资。啥叫计件懂不懂?就是看你采多少煤,一吨八块,采多多挣,采少少挣!
那……每个人每天能采多少吨哪?
那没一定。能干的就多些,不能干的就少些……嗯,咱这井,一天一宿咋也能采个二三百吨,一天一宿三班,每班百八十吨……—班八个人,每个人十多吨吧。你算算吧,是多少钱?
志诚暗暗一算:每吨八块,每人每班十多吨,就算十吨吧,那就是八十块,一天八十块,一个月可就两千四百块呀……还真不算少,虽然挨些累,有危险,可对于打工者来说,这数字确实很可观。就算去了吃住,每月也能剩下两千来块呀!怪不得这么危险,仍然有人前赴后继地踊跃而来。
独眼男人猜出志诚的心思,用得意的口吻道:咋样,算出来了吧。看你这体格,要是干顺了,一天十吨轻松……这样吧,早下井早挣钱,井下正好人手不足,你就随四点的班下井,先去伙房吃饭,然后把铺位行李安排了,就干活挣钱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志诚转脸对小伙子说:表弟,我就这样了,你忙去吧!
小伙子用担心的目光看看志诚:表哥,你多加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对独眼男人说,矿长,谢谢您了,我表哥初来乍到,也没下过井,还得请您多照顾!
独眼男人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是想照顾,可咋照顾?下了井谁都一样黑,出了事谁都倒霉,还是让老天爷照应吧……不过呢,只要他能干,听话,不惹事,我肯定不会和他过不去!
小伙子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好,我走了……对了,我这车煤就在你这儿拉……哎,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这矿井停好几天工是咋回事?
独眼男人瞪起独眼你咋这么多事?拉你的煤得了!
是,是,我这就去装煤,马上去!小伙子说着向外走去,志诚跟在后边送出来,小伙子悄悄对他说,往后就看你自己的了!志诚问他真是矿长吗?
小伙子轻蔑地说:什么矿长,我是故意这么叫他,今后你也得这么叫,他听了高兴。其实,他只是李子根一个手下,管这口井的!小伙子说完奔向旁边另一个工棚去交买煤钱,志诚还想跟他说几句话,独眼男人却在身后叫起来:哎,现在快三点了,你先到伙房吃饭,准备下井!
伙房在铁皮房的东头,一进门就感到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上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味。志诚打量了一下,环境污垢不堪,盆盆碗碗到处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儿男人迷迷瞪瞪坐在一个木凳上吸烟。独眼男人上前大声问:有啥现成的没有,让他吃点好下井!
这人显然是炊事员。他瞥了志诚一眼,啥也没说,慢慢站起来,把烟叼在嘴里开始动手干活。独眼男人又对志诚说:我去工棚给你安排行李,吃完饭就过去歇着,别到处乱跑,留着劲儿干活使!
独眼男人走出去,炊事员开始给志诚弄吃的,简单刷了一下锅,掀开一个盖着的大盆,把里边的菜倒进锅里一些,又放上一个蒸笼,拿出几个馒头放进去,盖上锅,捅了捅灶门,然后吹起风轮。
志诚看到,放进锅里的馒头是黄色的,显然是碱大了,蒸笼下面则是不知哪顿剩下的土豆熬白菜。看来,这就是自己要吃的了。不一会儿热好了,炊事员手向灶台上放着的碗筷一指说:动手吧,还等着喂呀……隔壁是吃饭的地方!
志诚答应一声,从灶台上拿起一个大碗,看了看,本来就没刷净,又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就想刷一刷。炊事员哼着鼻子说:可怪娇气的,就这做派还想下井?
志诚被提醒,马马虎虎把碗冲了一下,抓了两个馒头,盛碗菜汤就上了隔壁。这屋摆着两张破旧的桌子和几个长条木発,肯定是雇工们的饭厅了。已经过了饭时,等一会儿还得下井干活,志诚敞开肚子吃了起来。
一碗菜汤和两个馒头下去,肚子有了底儿。志诚把碗筷送回伙房,炊事员说咋的,吃饱了?是不是嫌饭菜不可口?想吃好的,有那份钱吗,告诉你,得多吃,吃不下也得吃,井下可都是力气活儿,没饭垫底能行吗?
听不出是啥意思,有讽刺,也有关心。志诚只能说吃饱了,然后向伙房外走去。可又被炊事员叫住等等,还没算账呢!
坎事员说着,打开一个不大的铁皮箱,拿出个白纸本子说:你刚才吃了俩馒头一碗菜。两个馒头两块,一碗菜一块五,一共三块五对吧……这是印泥,你沾一下,按个手印,结账时一起算!
志诚离开伙房奔向工棚,再次感到不可思议。昨天,自己以那种身份来访查,今天则成了一个打工仔。他轻车熟路推门走人,~眼发现室内有了变化,多了几个破烂不堪的行李卷,使屋子增加了些许生气。这时,他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正捧着一本书趴在铺上看,定睛一看,心猛地跳起来,暗说一声坏了!
他是白青,就是那个伤腿的青年。昨天他在七号井的工棚里,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
白青听到动静,放下书欠起身:你是刚来的吧,柴大叔让你挨着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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