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娜芳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3
|本章字节:11348字
肃州的攻守战结束了第三个白天的僵持。入夜时分,肃州城外的夜幕再度被成群的乌鸦霸占。呱躁声声不绝于耳,令匐俱领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焦虑和巨大的压力。大周的进攻越来越粗疏草率,前两天好歹还有云梯步兵冲锋到肃州城墙外侧,今天干脆连步兵都不出动了,只派上投石车和箭塔,在城下虚张声势地攻击一番。匐俱领今天巡视战况的时候还发现,大周投过来的石块比前两天还要小,射来的箭簇打造得也很劣质,假如换了平时,匐俱领一定会由此推断大周的武器后备已然枯竭,并为此兴奋不已,但是今天他体会到的只是愈加强烈的不安。
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崔兴的部队就是在佯攻肃州。匐俱领思之再三,决定做好最坏的打算。这天下午开始,他就离开城楼,不再亲自指挥这毫无意义的攻守战,而是转去排兵布阵,做好了尽速驰援瓜州的准备。根据这几天的所有迹象,匐俱领断定,崔兴很有可能已把主力部队派往瓜州方向,因此匐俱领将自己手下的总共三万人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两万人马是最精锐的主力,由匐俱领总领,一旦瓜州有变就立即奔袭去救援。另一部分一万人马则由骁勇善战的偏将阿史那坚指挥,在匐俱领他们离开后继续镇守肃州。有将领提出,只留一万人马镇守肃州是否太少,但匐俱领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方案。因为假如崔兴真的去攻击瓜州,一定势在必得,突厥方面必须使用最强的力量与之抗衡,否则只怕不仅于事无补,反倒贻误战机。至于肃州嘛,到底易守难攻,况且崔兴的主力部队不在这里,武器辎重也差强人意,匐俱领认为还是有把握守住的。
布置停当,匐俱领终于松了口气。许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这个晚上他决定放松一下。攻入肃州城后,部队洗劫了城中的妓院,除了最美艳的头牌姑娘留给匐俱领享用之外,其余的早就给弟兄们蹂躏过无数遍了,匐俱领却一直没有心情,头牌姑娘他连碰都没碰。今晚上,匐俱领让人把这女人送来,在营帐里好一阵翻云覆雨,才算多少疏解了他这么多天来的困扰和重压。夜阑人静时分,匐俱领枕着那女人的酥胸进入了梦乡。
可叹梦还刚开了个头,匐俱领就被营帐外的喧闹吵醒。他猛然跳起身,心脏被巨大的恐惧牢牢撅住,他预感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身边睡得懵懵懂懂的女人哼唧着来抱匐俱领,被他粗暴地抡起一拳,打翻在炕上。匐俱领敞着怀,赤足直奔帐门外,与匆匆赶来的副将撞在一处,“殿下!殿下!峰……烽火!”
匐俱领来不及答言,翻身跳上马背,朝城墙一路策马疾驶,转眼便直上西城门楼。果然不出所料,西方已是一长溜的烽火熊熊燃起,冲天的烟火把黑色的天空都染得赤红!夜风吹动衣裾,袒胸露腹的匐俱领却大汗淋漓,虽然隔着几十里的路途,那烈焰的热度倒仿佛近在咫尺。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匐俱领甚至觉得庆幸,还好自己已经有了准备,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战甲和兵刃,他一边匆匆穿戴,一边下令集结那二万士兵。
由于早有布置,二万军兵片刻便集结完成。随着匐俱领的一声令下,肃州西城门大开。已经装束齐整,威风凛凛的匐俱领在战旗下举起马鞭,高声喊道:“弟兄们,汉贼去攻打瓜州了!咱们这就去收拾他们!定要让汉贼们有来无回!杀!”“杀!杀!杀!”突厥士兵们群情激愤,随着匐俱领的话音齐声高呼,匐俱领满意地点了点头,双腿猛夹马腹,带头冲出城门,奔向西方的旷野。
在城头看着匐俱领带队烟尘滚滚而去,副将阿史那坚命人紧闭城门。从现在开始,他就要靠手下的一万人马来驻守肃州城了。不过,阿史那坚并不太紧张,这三天崔兴的攻城战打得实在拙劣,让阿史那坚十分不屑,认定这些汉兵都是些胆小无能的鼠辈,最多玩些个阴谋诡计,实不足惧!他将四千人马放在面对大周军队的东城,其余六千平均分配在南、北、西三面,便回帐休息去了。
随着匐俱领人马的远去,肃州城内外再度陷入深沉的寂静,这是塞外大漠包裹中的寂静,时间的威仪和生命的沧桑尽显其中,又隐隐蕴含着无法言传的骚动和力量。夜晚是漫长的,匐俱领已经离开将近两个时辰了,为了救援瓜州,他们是拚尽全力向西行军的,这时候必然已经翻越了肃州西面最近的金山山峰,进入到独登山的山腹中,崇山峻岭阻挡在身后,匐俱领和他的部队已经看不见也听不到肃州的任何动静了……
大周营盘中,崔兴全身甲胄,精神抖擞地伫立在整齐列队的军兵之前,数万人的大军此时此刻没有半点声响,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那激动人心的刹那。狄仁杰送到军前来的翰海军沙陀团旅正高达,被派往瓜州烽火台执行特殊任务。高达是好样的,果然不负重望,仗着他已走过一遍陇右道的优势,带着一小支敢死队跨越艰难险阻,如期夺取瓜州烽火台,在今夜点燃了诱走匐俱领的烽火。
四更终于敲响,崔兴瞪圆一双血红的眼睛,奋力挥舞手臂,令下如山倒,大周军营中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喊杀之声,营盘大门敞开,仿佛压抑了太久的爆发,在灯球火把的映照下,潮水般的进攻开始了!
起初,阿史那坚还很镇定地指挥着突厥的防守,但很快他就惊恐地发现,这回进攻的大周军队整个都变了样。抛石车呼啸声声,投上城头的全是巨大的石块,重达百斤,一砸一大片,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四起。石块撞上城墙时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整座城楼都在连续不断的攻击下战栗。箭塔被推进到了离开城楼咫尺的距离,双方士兵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对面,那一张张充满仇恨的决绝的脸了。暴雨般的箭和弩,支支燃着烈火,不停歇地发射而来,转眼间守军这边,城楼上下已成火海。大周的武器哪里劣质?哪来不足?反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阿史那坚晕头转向了,这还是三天来那支软弱无力的大周军队吗?不容他有暇思考,城楼之下铺天盖地的步兵已经架着云梯赶到近前。阿史那坚声嘶力竭地呼叫着,指挥起反击。可是这些大周人好像发了疯似的,对头顶上如骤雨般倾泻而下的石块和箭簇毫不理会,不时有大片的兵卒被砸倒烧毙,但刚刚出现的空缺马上又被后来者补上。阿史那坚展目望去,肃州城下被火光点亮的整片旷野上,黑压压全都是大周的军队,源源不断一眼看不到头。更可怕的是那决一死战的士气,那无所畏惧的豪迈,如重云压顶般地扑上肃州城墙。在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之前,即使再坚固的城防又有什么用?阿史那坚感到,脚下的城楼和他的信心都开始摇摇欲垮了。
战场的这一侧,崔兴目呲俱裂地指挥着一轮又一轮的冲锋。他志在必得的决心感染着身边的将领和士兵们,憋了好多天,为的就是这一夜的决战。从那些空落落的营帐下,钻出一队又一队大周军兵。这几天,为了麻痹匐俱领,崔兴下令在建立营帐之初就在许多营帐下部挖了壕沟,他早料到匐俱领会派探子来营内探看,便让一大部分的军队连同辎重一起躲藏在壕沟中,造成一种大周营帐空虚的假象。这实在是费尽心机的连环诈术,为的就是让诡计多端的匐俱领判断失误。
现在匐俱领果然中计,只留下小部队驻守肃州,崔兴以五万军兵的实力,攻打对方一万守军,他已发下毒誓,城不下人不亡,今夜哪怕就是用大周军队的血肉,也要在肃州城下铺出条坦途!一批批架着云梯攻城的士兵们都做好必死的准备,只要能打乱城防,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何惧!与此同时,上百架抛石机不断投掷出的巨大石块,在城外越垒越高,很快就搭起数座小小的石山,高度几乎和肃州城楼齐平了。新的冲锋就在这座座小石山上发起,大周士兵们肩搭背扛,登上石山顶与突厥守军开始惨烈的肉搏。
黎明的曙光渐渐升起在东方,这个夜晚很快就要结束了。肃州的四座城门已俨然成了人间地狱,尸横遍野、火光熊熊。突厥守军还真是英勇,一万人马杀到现在所剩无几,却还在拼死搏斗。东城楼上,阿史那坚的身边只剩下数十名兵丁,从城墙外翻越过来的大周兵卒越聚越多,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全是以命搏命的杀法,战斗已到最后一刻了。
城楼之下,崔兴的大军冲到了近前,指挥着士兵用粗大的木棒猛烈撞击城门,“砰!砰!砰!”每撞一下,整座城楼便颤抖连连。阿史那坚身负多处重伤,脸上早被血糊成一团,透过眼前的血红,他根本辨不清来人,只是一味地举刀狂砍,还从喉咙里发出犹如垂死的野兽般绝望的咆哮。突然,随着又一声剧烈的撞击,他的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喊,阿史那坚的心感受到了最后的冰凉,他知道,肃州失守了。
就在阿史那坚一愣神之际,旁边同时砍来的几把刀,轮番砸在他的头顶和身上。最后时刻,阿史那坚的嘴里喷出血沫,瞪着双血红的眼睛,他朝向西方嘶喊着:“殿下!匐俱领殿下!肃州!肃……”没有能够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一柄宝剑***他的胸膛,用力之猛竟穿透他的身体,阿史那坚低头看了看露在胸前的剑柄,仰面摔倒。
崔兴跨前一步,从阿史那坚的胸口拔出自己的佩剑,忍不住仰天长啸。一时间他泪洒前襟,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也太及时了。然而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硝烟未灭战场也来不及打扫,崔兴已高踞肃州城楼之上发布了新的迎战计划。除了进入肃州城内布防的军队之外,面向瓜州方向的山岭间,崔兴布下三道伏兵。白昼到来,肃州城头烽烟不绝,匐俱领现在只要翻上山坡,回首眺望时就可以发现肃州的异状。崔兴断定,匐俱领一旦意识到自己中计,必定会恼羞成怒,拨转马头再袭肃州。肃州失守的恐惧、仓促奔袭的慌张,还有连番中计的沮丧将彻底打乱匐俱领的心绪,崔兴则以逸待劳,准备好关门打狗。
陇右战事,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对于钱归南来说,这几天恐怕是他一辈子中最艰难的日子了。庭州的雨自昨日起变得下下停停,淋漓不尽的样子更让人心烦。这天下午钱归南坐在刺史府正堂中,回想昨天晚上与裴素云的对话,他心中疑窦丛生,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昨天上午将敕铎的急信遗落在裴素云处,起初钱归南还一无所知,待正午休息时他发现信件不在身上,顿时急得几乎昏厥。这样重要的东西,可以直接证明他与敕铎暗中勾结的凭据,如果落到旁人手中,他钱归南之命休矣!拼命镇定下来一想,钱归南觉得还是拉在裴家的可能性比较大,想要立即找来裴素云询问,可她还在刺史府发放神水,不便打搅,钱归南只得勉强耐着性子等待,直等到录事参军来报伊都干已完事回家,钱归南才匆匆赶回裴家小院。
一脚踏进飘散着百和香气味的屋子,钱归南还没有开口,裴素云就向他点头示意。钱归南顺她的目光往桌上一瞧,那封信端端正正地搁着,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几乎是奔扑上前,钱归南将信一把抓过来塞入袖中,坐在椅上连喘几口粗气,这才瞥见裴素云用略带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钱归南不由脸上青白交杂,讪笑道:“呵呵,还好,还好。这要命的东西让你给收了,若是落在旁人手中,我可真就……”
裴素云垂下双眸,她的神态让钱归南心中越发忐忑。钱归南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道:“呃,素云,这个……我与敕铎,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裴素云毫无动静,良久才抬起眼睛,直视着钱归南道:“归南,我们曾有过约定,你在伊柏泰做任何事情,都要让我先知晓的。”
钱归南尴尬万分,眼神闪烁了半天,才下定决心道:“也罢,素云啊,事已至此,我就不再瞒着你了。你我相处十年,虽说没有夫妻之名,好歹也是恩恩爱爱,还有了安儿这个小孽障,而今之计,你我更要坦诚相见、互相扶持,方能共度难关啊。”裴素云仍然低着头,坦诚?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坦诚吗?也许有过,但都是附加着条件的,哪怕是今天也依然如此。
钱归南看裴素云静默的样子,以为自己的开场白打动了人心,便声情并茂地继续往下说:“素云你知道,为了帮助你保住伊柏泰的秘密,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将那个地方改造成地下监狱,组成编外队,派兵驻守,先是吕嘉后有老潘,我遣去管理伊柏泰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
裴素云微微点头,过去十年她已经看惯了钱归南类似的表演,但不知为什么最近这些日子来,同样的面貌却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似乎她的内心已悄悄地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裴素云的唇边泛起一抹冷笑,第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钱归南:“归南,这些年来你从伊柏泰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并不吃亏的。”
裴素云的态度令钱归南大出所料,不由自主地道:“唔,你是说……”顿了顿,他起身走到闲榻边,亲热地搂住裴素云的肩膀,半戏谑半认真地道:“素云,你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也太紧张了?咳,弄得古里古怪、一本正经的,叫人亲近不得。”裴素云僵硬地绷着身子,一声不吭。
钱归南深感无趣,不觉沉下脸来,冷冷地道:“说到好处嘛,是有一些,可都是冒着风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裴素云喃喃:“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记得我还劝过你许多次,不要去做那种火中取栗的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钱归南不耐烦了,恶狠狠地瞥了眼裴素云,厉声道:“该做不该做的,反正都已经发生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如今日夜焦虑的,说穿了也就是因为那些事情,不对你说透,就是怕你担心,你居然还如此不领情,真真叫人心寒!”
“我不领情?”裴素云低声重复一句,她的心猛然被莫大的遗憾和悲哀淹没。其实她再清楚不过,那个人一多半是为了自己才留在刺史府里,可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对他,自己何止是不领情?应该是太狠心太绝情了吧。现在连她也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坚持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想到这里,裴素云凄然一笑,柔声道:“归南,我当然领情的。只是你要告诉我,这敕铎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我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钱归南慨然长叹,捋捋裴素云的秀发,道:“敕铎的信你也读过了。这样说吧,敕铎是通过默啜与我达成的协议,利用伊柏泰作为中间桥梁,经沙陀碛进攻庭州。”裴素云瞪大眼睛:“归南!你还真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钱归南捏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我是被迫的呀!”“被迫?是谁强迫你?难道……是默啜?”钱归南闷闷地哼了一声:“除了他还有谁!我告诉你呀,素云,我这是让小人要挟了!本以为咱们在伊柏泰做的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哪想到还真给人抓住了把柄,弄得我十分窘迫,只好与他们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