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娜芳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3
|本章字节:11236字
肃州城内,匐俱领住在特别搭起的大帐里。帐内烛火通明,这位年轻的突厥首领,反复思考今天的战况,对崔兴的战术感到有些困惑。从表面上看,攻方损失数千人和若干架抛石车,在进攻方面毫无进展;守方损失更少,城池秋毫无犯。当然,肃州这样的城池本来就不是一两天可以攻克的,围城而攻花上数月的时间也不足为奇,但问题是,崔兴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啊,这第一天的进攻,表面惨烈,实际上虚晃一枪,一副打算持久战的模样,匐俱领总感觉心里不安,似乎其中有诈。
从小就跟着父亲研究汉人的兵书战策,匐俱领自信精通汉人的谋术,这回用计在一天之内攻下肃州,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匐俱领觉得,汉人诡计多端,今天的战况只能说明崔兴别有他图,而匐俱领现在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崔兴佯攻肃州,却把主力部队迂回去攻克肃州以西的瓜州。突厥在瓜州的兵力大部分都被调去围攻沙州,瓜州几乎是座空城,全凭肃州在前面挡着,万一被崔兴算计到了这一点,突厥就被动了!
想到这里,匐俱领喊来几员偏将,大家围在地图前,又研究了一遍周遭的地形。从肃州到瓜州之间,除了崇山峻岭就是戈壁荒漠,成形的路就不超过三条,匐俱领早已布置了重兵镇守,崔兴的大部队要想通过必然会被发现。如果不走现成的道路,那就要翻越祁连山脉或者穿越死亡戈壁,前者对大部队的调动来说太过艰难,而后者在夏季里就是送死,不会有人这样犯傻的。讨论来讨论去,大家都觉得崔兴没有可能实现悄然迂回的战术,因此匐俱领还是决定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同时加多人手在肃州到瓜州的必经之道上日夜巡逻,最后,他还吩咐多派几路探子出去,趁着夜色潜入大周营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今夜的作战谋划到此为止,众人散去。匐俱领独自登上城楼,这次他面向西方远望瓜州,沿线的烽火台都已换上了突厥人,一旦瓜州有变故,这汉人们使用了千年的烽火台,就会向匐俱领传来求援的信息。月光皎洁,点缀得夜色斑斓,烽火台掩映在黢黑深邃的山峦叠嶂中,是看不见的。不知道为什么,匐俱领的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对那些刁滑诡诈的汉人,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第二天的战况并没有太大变化。崔兴的每次进攻都是看上去规模蛮大,但一遇上正儿八经的反击就立刻回撤,因此尽管战斗在局部挺激烈,但实际上的伤亡人数十分有限。匐俱领面沉似水地站在城楼上,一整天几乎都没说什么话,战局也不需要他做出什么特别的命令。等到快日落时,这攻守战打到双方将领都是一脸冷漠,本来他们对战场上死若干人就没什么感觉,现在更好像在例行公事,完全没有一点儿作战的激情。
这夜的肃州帅帐中,却不复白天的平静。匐俱领犹如一只困兽般地满屋子乱转,旁边站着几员突厥偏将,全是满脸困惑的神情。匐俱领总算兜完圈子,双目灼灼地瞪着众人道:“不对,崔兴这么打绝对有问题!”周围的将领面面相觑,又都低下头去,没有人敢说话。匐俱领知道,这表示他们都同意自己的看法,但又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对策来。
匐俱领习惯地抹一抹翘起的唇髭,眼中精光四射。突厥将领擅长的是冲锋陷阵,让他们出谋划策确实强人所难了,不,匐俱领不需要这些草包们的帮助,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粉碎崔兴的阴谋,打垮大周!他不由自主地再度来到作战地图前,又仔细地研究起周边的地形。突厥将领们对西北地域还是很熟悉的,大家还是一致坚持,崔兴找不到合适的道路绕过肃州去突袭瓜州,况且突厥的巡逻兵已经达到步步为营,即使小股敢死队能穿越,大规模的部队调动绝对不可能瞒天过海。
既然如此,那崔兴到底在玩什么花招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名偏将来报,有两个昨夜潜入敌方营地的探子回来了。匐俱领大喜过望,忙让带进来。未几,两名身穿大周军队服色的探子进帐,他们都是在边境长大的汉人,却被匐俱领花大力气收买下来,突厥攻破肃州城时,就是用了这些汉人奸细预先潜入城中,才演出了一场里应外合、出乎意料的好戏,否则肃州又怎么能一日易手呢?
谁知几句话问过,匐俱领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这两个探子在大周的营地,只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号称十万人的大军营,其中有不少营帐内都没有士兵,是空的。另外,营地后面的补给和辎重区域戒备森严,探子没能靠近,但他们围着外部绕个圈后,还是估算出这个区域并不大,由此可以断定,崔兴部队所带的粮草和其他辎重也不多。
“果然有诈啊!”匐俱领摇头感叹,他心中的阴影变得愈加清晰,粮草、辎重的数量以及营地中的空帐篷,所有这些加起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崔兴所谓的十万大军乃是虚报!他所拥有的实际兵力也许连十万的一半都不到。那么,这个事实的背后又意味着什么呢?匐俱领想到两种可能,一个对突厥是好消息,另一个则是大麻烦。
对突厥有利的可能是,崔兴虽然号称十万大军讨伐突厥,但在募集军队时遇到了困难,实际组织起的军队数量不足五万。为了壮大声势、不让敌方知道我方弱势,崔兴仍然搭起空的营帐,以此来迷惑突厥。崔兴这两天的进攻都是浅尝辄止,正表明他对自己的实力信心不足,也许还在多方调募,所以只是做出个姿态,并不真急着攻城。
可惜匐俱领的直觉告诉他,情况并不这么乐观。他心中反而隐隐地认为,那大麻烦的可能性更大。也就是说,崔兴率兵从凉州出发时,就把兵力分成了明暗两支。一支在崔兴的带领下,大张旗鼓往肃州进发,以吸引注意力。而另一支则暗中绕道前往瓜州,意图在不知不觉中突袭瓜州,攻击突厥防御的薄弱环节。正因为崔兴的这支部队是从凉州出发绕道的,就完全可以不经过肃州周边,匐俱领的人马当然也就发现不了了。
这么想来,匐俱领的额头开始直冒冷汗。假如真是后一种情况,算时间瓜州遭到攻击近在眼前了,自己该怎么应对?如果立即派兵过去支援,可万一崔兴确实是在等待更多的兵马到来,而自己却让主力离开肃州,一旦崔兴开始猛攻的话,岂不是肃州危殆?但如果不去支援瓜州的话,瓜州若是失守,沙州和肃州的突厥军队就被切断,也是作战大忌。一时间,匐俱领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越想脑袋越大,恨不得立即杀几个人发泄。匐俱领今天算是领教了,和汉人玩脑子实在累死人也!
匐俱领兀自在肃州左右为难,同一个夜晚,伊州刺史也正彻夜难眠。面对从天而降的钦差大人武重规,就连为官多年、居功赫赫的伊州刺史孔禹彭大人,在刚收到禀报时也不觉有些惶恐。钦差大人拿着御赐金牌叫开城门后,就直奔刺史府而来。从床上被喊起来的孔大人刚来得及整好衣冠,气喘吁吁地跑到正堂门口,武重规已经一步跨了进来。
武重规二话不说,高举圣旨大喝:“伊州刺史接旨!”,孔禹彭慌忙跪倒在地。圣旨宣完,孔大人愣在地上,差点连叩头谢旨都忘记了。武重规也不管他,大摇大摆地往主座上一坐,满脸寒霜地质问:“孔大人,圣旨你都听见了吧?怎么样,你有何话说?”
孔禹彭这才回过神来,困惑地道:“钦差大人,圣旨里说翰海军秘密调动至伊州,这是从何谈起啊?”武重规鼻子里出气:“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孔禹彭一拱手:“非也。”武重规神色一凛:“那么说确有其事?”孔禹彭再度拱手:“没有的事。”武重规气地吹胡子瞪眼:“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在搞什么名堂?”
孔禹彭不由皱紧眉头,他在边疆为官多年,政绩显赫、为人正直,打心眼里看不上武重规这种狐假虎威的样子。如今陇右道战事正酣,孔禹彭日夜操心的都是如何保障伊州的安全,哪里能想到突然来了这么道没头没脑的圣旨,还有这么一位以仗势欺人、刚愎自用着称的钦差,让孔禹彭真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但此刻不是置气任性的时候,他还是耐下性子回答武重规:“回钦差大人,翰海军是驻守庭州的军队,伊州有自己的伊吾军,两军各自为政、互无往来,说翰海军来到伊州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嘛。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翰海军来到伊州,他们来伊州干什么?而我这个伊州刺史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呢?因此,下官可以向钦差大人保证,圣旨上所说之事乃是子虚乌有。”
孔禹彭的语气神情坦白而肯定,倒让钦差大人有些意外。武重规想了想,再度开口呵斥:“放屁!你说子虚乌有就子虚乌有?你的意思难道是这圣旨在诬陷你?”孔禹彭气结,可又不得不强压怒火,尽量用和缓的口气辩解道:“钦差大人,下官怎敢声称圣旨诬陷,只是从下官的角度看,翰海军秘密调动到伊州是不可能的。当然,既然圣上派来钦差大人,就是要彻查此事,下官自会配合钦差大人的调查,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武重规一拍桌子:“本钦差来了就是要查!既然你矢口否认与此事有关,那么以后若是被本钦差查出来你有牵连,你可就别怪自己当初不识相了!”“钦差大人尽管查,下官问心无愧。”“哼!”武重规狠狠地白了一眼孔禹彭,对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着实让他不爽,他大咧咧地往椅子背上一靠,拉长了声音道:“就算你本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也不能保证伊州没有其它人了解此事吧?”
孔禹彭紧接着他的话道:“下官可以担保,整个伊州官府都不可能有人瞒着下官私自引入瀚海军。”武重规猛拍桌子,指着孔禹彭的鼻子斥道:“好你个孔禹彭,你凭什么敢打这种保票?”孔禹彭沉着地道:“就凭禹斌对大周朝的赤胆忠心;凭伊州这些年来的吏治清明!”武重规仰头发出一阵狂笑:“孔大人就不要在本钦差这里自吹自擂啦,免得到时候自己打脸!”
孔禹彭直气得眼冒金星。像他这样的边境大员都是有些脾气的,本来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才不会像京官对武氏子弟那么唯唯诺诺。尤其是他曾听说过很多武重规飞扬跋扈、草菅人命的故事,今日一见其为人果然暴戾粗疏,令人厌恶。圣旨里说瀚海军秘密驻扎在伊州附近,在孔禹彭看来简直是空穴来风,心下不禁怀疑是否武皇在借题发挥,但一时又参不透内情,急怒之下言行竟有点儿失控了。
武重规还在那里步步紧逼:“孔大人,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心虚了?”孔禹彭咬一咬牙,闷声道:“钦差大人既然要查伊州的大小官员,下官现在就命人去把他们全部叫来,您挨个审吧!”武重规冷笑:“怎么?孔大人想去通风报信吗?”“钦差大人!”孔禹彭暴喝一声,终于还是硬生生克制住自己,低下头闭口不言了。
武重规看着孔禹彭铁青的脸,这才感到胜利的满足。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哼道:“唔,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本钦差也乏累得很了。这样吧,今天本钦差就在这刺史府里将就了。伊州的大小官员嘛,明早本钦差自会逐个查问,只是……”他故意停了停,瞥了眼孔禹彭,才又道:“孔大人今晚就哪里都不能去了,我的卫队会照顾你的。哈哈,这样也是让孔大人避避嫌疑嘛,孔大人,你说怎么样?”
孔禹彭这时稍微冷静了点,朝武重规作揖道:“全凭钦差大人安排。”话音中还遗留着一丝忿忿。
武重规也的确是累了。从吐蕃借道说起来只一句话,毕竟是要翻越祁连山脉,沿着高原的边缘行进,亏得武重规保养得当、身体强健,否则还真撑不下来。回到刺史府后院匆匆布置出来的卧房,武重规带着成功打击了孔禹彭的满足感,欣然入睡。
这一觉睡得香甜,可惜还是被急促的敲门和喊叫声打断。武重规从床上跳起来,破口大骂:“他娘的,什么人?”门外传来孔禹彭变了调的叫嚷:“钦差大人,伊州、伊州城外的折罗漫山突发山火,火势极为凶猛,需、需要立即派人去救火啊!”“折罗漫山?折罗漫山?”武重规一边穿衣服,一边怨气冲天地想:“哪门子的折罗漫山,烧就烧了吧……不对!”他几个箭步冲到门口,拉开房门瞪着孔禹彭:“就是圣旨上说瀚海军偷偷驻扎的那个折罗漫山?”
孔禹彭跺脚:“钦差大人!折罗漫山位于庭州、伊州和东突厥三地的交界处,山脉绵延几百里,这次着火的是最靠近伊州城的地方。伊州夏季干旱,山火一旦暴发就会烧得天昏地暗,山民遭殃不说,这些天盛刮西南风,若不及时扼制,很快就会烧到伊州城的!”
武重规还没完全睡醒,况且他擅长的是争权夺利,救火可从来没干过,听完孔禹彭的话一时也愣住了。他冲着孔禹彭翻了翻白眼,迟疑着问:“那、那就快组织人手去救火啊,你找我干什么?”孔禹彭急道:“长史杜灏已经带了些人过去了。山火也是他先发现的,但火势太猛,需要动用伊吾军去救火才行。可伊吾军只有下官有权差遣,您的卫队又拦着我哪儿都不能去……”
武重规这才算明白了始末,阴沉着脸想了想,吩咐道:“孔大人不要太慌张!本钦差这就与你去正堂,你让他们请伊吾军将领过来吧。”
不仅伊吾军将领悉数到场,连伊州官府衙门上上下下的官儿,除了已经赶去救火的长史杜灏大人,其余能走得动的全到了,站满了刺史府大堂。孔禹彭安排救火的事宜,武重规这里便开审瀚海军的案子。结果不出所料,在场官员全部矢口否认知道此事,还个个赌咒发誓、振振有词。武重规一天审下来,没有丝毫进展,反倒弄得口干舌燥,心浮气短。华灯初上,武重规赶走众人,想想还是决定请孔禹彭一起吃个饭,来硬的不行就得来点儿软的。人家好歹也是伊州刺史、一方大员嘛,要在伊州查案子,没有孔禹彭的支持,恐怕还真不行。
酒菜上齐,两人都累了一天,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可现在对着一桌的西北特色菜肴,仍然毫无胃口。没心没绪地喝了几杯闷酒,武重规寻思着该怎么对孔禹彭开口,毕竟昨晚上对人家太不客气,现在遇上麻烦又要找人家帮忙,武重规也怕对方借此刁难,正犹豫着,孔禹彭却先说话了:“钦差大人,请问今天审案有什么结果吗?”“这……”武重规听他这么一问,又不想直接承认自己一无所获了:“唔,暂时还没有确定的结果。”
孔禹彭沉吟着,全然没有了昨日初见武重规的自信气概,整个人都蔫头拔脑的,看上去比武重规还要懊丧。两人各自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孔禹彭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地就朝武重规拜下去,口称:“钦差大人,下官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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