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4:01
|本章字节:11796字
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一直建议我将有关普莱斯伯利教授的异闻整理发表,他说这样至少可以制止那些谣言继续流行,因为这种谣言在二十年之前就曾经震动大学而且还传到了伦敦的学术界。但是因为一直有一些障碍,所以我始终没能将其发表,于是事情的真相就一直深藏在我那个装满有关福尔摩斯案件记录的铅盒子里。而今天我终于被准许将这个福尔摩斯退休前不久办理的案子公诸于众。就算是在今天,做事依然需要谨慎,不能够随口乱说。
那是在一九○三年的九月,是个星期天,我在晚上收到了福尔摩斯留下的一个惯用的那种语焉不详的便条:
若有暇请即刻前来——若无暇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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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年的时候,我们的关系有点儿特别。他总是由着自己的习惯来,而他的那些习惯有一些是狭隘而根深蒂固的,我就是他习惯中的一种。作为一种习惯,我就如同他的提琴、陈年烟斗、板烟丝、档案索引,或者其他什么不那么体面的东西。当他有了觉得吃力的案件,需要一个能够在勇气方面多少给他一点儿依靠的同伴的时候,那么我就派上用场了。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有别的用处。对他的脑子来说,我就如同一块磨刀石。我能够刺激他的思维。他习惯在我面前大声理清他的思路。而当他说话的时候,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对我讲的,其实如果他对着墙壁说效果也是一样的,但无论如何,一旦养成了这种对我说话的习惯,我对之作出的反应,比如感叹或者表情之类对他的思考还是起到了一些帮助的。如果说我一贯的那种迟钝有时会令他不耐烦,那么这种不耐烦反倒会使他的灵感能够更顺利地迸发出来,这个就是我对于他微不足道的用处。
我到了贝克街,发现他正在沙发上缩着身子,两膝蜷起,嘴里叼着烟斗,紧皱眉头若有所思。看来他正在思考一个有点儿棘手的问题。他指了一下那个我经常坐的沙发,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他注意到我在场的表示。半小时过去了,他突然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用他特有的古怪笑容对我回到家表示欢迎。
“请原谅我刚才的出神,华生,”他说,“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之中,有人告诉了我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这让我对一些更有普遍意义的问题进行了思考。我真想着手写一篇小小的论文,来详细讲述一下狗在侦查工作中的用途。”
“但是,福尔摩斯,这个问题早就有人讨论过了,”我说,“比如说猎犬,警犬什么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华生,那些问题几乎谁都知道。但还有更微妙的一些问题。大概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就是你用那种耸人听闻的方法处理铜山毛榉案的那次,我曾经通过观察儿童头脑活动来判断那个自负体面的父亲的犯罪习惯,还记得吧。”
“是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对狗的看法,我也大抵相同。通过狗可以分析一个家庭的生活状况。阴沉的家庭里恐怕不会出现欢快的狗,而快乐的家庭里的狗又怎么会忧郁呢?主人残忍,他的狗一定也残忍;主人危险,他的狗一定也很危险。通过狗的情绪就能够判断主人的情绪。”
我听后不禁摇起头。“这个说法,未免牵强了些,”我说。
这时福尔摩斯将烟斗重新装满,又坐了下来,对我的话根本没有理会。
“我刚才所说的那种理论,从实施的角度来说,和我现在研究的这个问题有着密切的关系。我面对的是一团乱麻,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头绪。有一个可能就是:为什么普莱斯伯利教授所养的狼狗罗依会攻击他?”
我一下子靠到椅背上,感到非常失望。把我从忙碌的工作中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一个小问题?福尔摩斯扫了我一眼。
“你还是老样子,华生!”他说,“你总是记不住,那些重大的问题往往取决于最微妙的细节。而对这件事来说,就算从表面上看不也是非常古怪的吗?剑津大学着名生理学教授普莱斯伯利,你大概听说过,就是他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却一再被自己喜爱的狼狗攻击。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狗得病了吧。”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这只狗不攻击其他人,而且它还只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去咬主人,平时非常听话。这很奇怪,华生,非常奇怪。门铃响了,看来这位年轻的伯内特先生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点儿。本来我还打算在他来之前能和你多谈一会儿的。”
上楼的脚步声非常急促,敲门的声音也很急,然后这位新委托人就进来了。这是一个仪容俊秀、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大概三十岁左右,衣着考究而大方,温文尔雅的举止颇有学者风度,而不见交际场上那种自负不凡的神态。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而对我的在场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事情恐怕有些敏感,”他说,“你知道我和教授在工作和私人的关系都比较密切,我不希望在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讲述我的情况。”
“伯内特先生,别担心。华生医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另外实话实说,这次的案子我可能正需要他这样的一个助手。”
“好吧,那就听你的。请别介意我这么慎重。”
“华生,伯内特先生就是那位着名教授的助教,他在教授家里居住,另外还是教授女儿的未婚夫。咱们应该能理解,他有替教授保密的义务,他需要忠实地对待教授。而表示忠实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将这个古怪的问题调查清楚。”
“希望如此,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到这里来的唯一目的。那么请问华生医生已经知道基本情况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那么还是由我来把情况再说一遍吧,之后再说说最近发生的新情况。”
“还是我来讲一遍吧,”福尔摩斯说,“可以借此来看看我所掌握的基本事实有没有错。华生,教授可是一个誉满欧洲的人。他一直都过着学院生活,从没有出现过任何关于他的流言飞语。他妻子早逝,之后一直独身,有一个女儿,叫易迪丝。他性格果断而刚强,甚至可以用好斗来形容。基本情况就是如此,确切地说是直到几个月之前都是如此。
“后来他的常规生活被打破了。他今年六十一岁,但却与他的同行——解剖学教授莫尔非的女儿订了婚。照我看来,这次订婚可绝非那种上了年纪的人出于理智的求婚,倒像是年轻人那种狂热的求爱,因为他的表现非常热烈。爱丽丝·莫尔非是一位身心俱佳的女孩,因而教授的痴情其实也不足为奇。但是对他的亲属来说,这件事却是无法理解的。”
“我们觉得他这样做未免过分了。”
“没错。过分,过了头,而且违背常理。但教授颇有积蓄,而女孩的父亲也没有反对。而女孩的看法却并非如此。她还有其他的追求者。那些人在经济方面虽然不如教授,但是在年龄上却占有绝对优势。这个女孩好像对教授的怪脾气并不在意,她对他还是有好感的。年龄是唯一的障碍。
“就在这个时候,教授原本正常的生活却突然陷入一个谜团之中。他做了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离家出走,而且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两个礼拜之后,他筋疲力尽地回来。至于去了哪里,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而他原本是最为坦率的人。这时候咱们的这位伯内特先生,恰好收到了一个同学从布拉格寄来的信,说他在布拉格有幸见到了教授,但可惜没能和他说话。教授的亲属这时候才知道了他的去向。
“问题的关键是,自从教授回来之后,他就发生了非常奇怪的变化。他变得鬼鬼祟祟。四周的邻居和熟人都觉得他不再是他们原来所了解的那个人了,他高尚的本性好像被一层阴影笼罩住了。他在智力上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讲课的时候还是那样滔滔不绝。但是在他的身上总是能够发现一种新的东西,让人觉得不祥而且莫名其妙。他的女儿一直是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父亲的,她曾经几次努力想回到之前那种无话不说的父女关系中去,希望将父亲的面具打破。至于你,伯内特先生,也像她一样努力尝试过——但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现在,伯内特先生,请你自己说一说信件的问题吧。”
“华生医生,你需要知道,教授一向对我都不会隐瞒什么秘密,就算是他的弟弟或者儿子,都不会再得到更多的信任。因为我是他的秘书,所以他一切的信件都要经过我的手,由我拆开并加以分类。但是自从这次他回来之后就变了,他跟我说,如果有从伦敦寄来的信件,发现邮票下面画着十字的话,那就将其放在一边,等他亲自拆看。后来果然有那样的几封信到了我的手中,上面盖着伦敦东区的邮戳,从信封上的字迹看,应该是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写的。如果教授写了回信,那他的回信也没有经我的手,而且也没有将回信放在通常发信的邮筐里。”
“还有那个小匣子的问题。”福尔摩斯说。
“没错,还有个小匣子。教授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小匣子,是木制的。这是唯一表明他曾经去过大陆旅行过的东西,那个木匣雕刻得很精巧,一般人觉得应该是德国的手工艺品。他将木匣放在工具橱里。我曾经在找插管的时候无意中将匣子拿起来看。没想到教授大发脾气,用非常粗鲁的话来训斥我,而我那样做只是出于一般的好奇心而已。这样的事之前从未发生过,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极力辩解,说只是无意之中将匣子拿起来而已,但是他那天整个晚上好像都在狠狠地瞪着我,看来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说到这儿,伯内特先生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这件事是在七月二日发生的。”他补充道。
“你真是一个细心的证人,”福尔摩斯说,“你所提供的这些日期对我来说可能会派上用场。”
“系统方法也是我跟这位着名的教授学到的本事之一。自从我发现他的反常行为之后,我就觉得有责任把所有的病历记录清楚。所以我都记在了这里,就在七月二日这天,他刚从书房来到门厅,罗依就咬了他。后来在七月十一日,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七月二十日又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于是我们只好将罗依关在马厩里。罗依是条非常听话的好狗——我说的这些大概让你不耐烦了吧。”
伯内特的语气显示出他不大高兴,因为福尔摩斯这时候明显已经出神冥想,而没有在听他说话。福尔摩斯面容严肃,两眼直盯着天花板出神。之后他用力回过神来。
“奇怪,真是奇怪!”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事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伯内特先生。原先的情况咱们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对吧?刚刚你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说到这里,客人原本爽直活泼的脸顿时变得阴沉起来,那是因为他想起了令人憎恶的事情。“我现在要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前天夜里,”他说,“就在夜里两点左右,我醒了过来,在床上躺着,这时候我听见一种含混不清的声音从楼道里渐渐传了过来。我打开房门向外看。教授的房间就在楼道的另一端——”
“什么时候?”福尔摩斯插了一句。
客人明显对这个不相干的问题表现得不耐烦起来。
“我刚刚说的,就是前天晚上,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继续往下说吧。”他说。
“他的房间就在楼道的另一端,必须要经过我的房门才能走到楼梯。我那天看见的情景实在是太可怕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并不比一般人脆弱,但是当时的情景却真的把我吓坏了。整个楼道一片黑暗,只有中间那个窗子透出一点儿光亮。我发现有个东西从楼道另一边移动过来,黑乎乎的,看起来是在地上爬行。它爬到有光亮的地方时,我猛然发现那竟然是教授。他在地上就那么爬着,福尔摩斯先生,他是在地上爬!不是用手和膝盖,而是用手和脚在爬,脑袋一直垂着。看他的样子好像非常轻松省力。我那时候都被吓糊涂了,一直等到他爬到我的门前,我才上去问他,需不需要我扶他起来。而他的回答却非常出人意料。他蹦了起来,粗鲁地骂了一句,很快地从我面走过去下楼了。我等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他都没有回来。可能直到天亮他才回到房间。”
“华生,你有什么看法?”福尔摩斯的语气就好像是一个病理学家,拿一个稀有病例来考问我。
“听起来像是风湿性腰痛。我曾经见过一个非常严重的病人,走路就是这样的,而且这种病尤其令人心烦,特别容易发脾气。”
“好样的,华生!你说话总是有理有据,脚踏实地。但是风湿性腰痛这个说法是讲不通的,因为他当时还能蹦起来。”
“他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伯内特说,“说实话,这些年来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好过。但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去警场就可以解决的,而我们又实在没有办法,已经一筹莫展了,我们隐约觉得好像有灾祸要到来了。易迪丝,就是教授的女儿,和我一样觉得不能再这样束手等下去了。”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古怪和令人深思的案件。华生,你有什么意见?”
“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我说,“我认为这是一个应该让精神病学家来处理的病例。教授的神经可能是受到了恋爱的刺激。他出国去旅行,目的是摆脱情网。他的那些信件和小木匣可能与一些私人的事情有关——比如说借款或者股票证券之类的,那些都应该是放在匣子里的。”
“但是他一向反对证券交易。华生,并非如此,其中还另有文章。现在我只能提示——”
谁也不会知道福尔摩斯的提示,因为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位小姐被领到了屋子里。伯内特立即跳了起来,伸着手跑过去,握紧了她同时伸过来的手。
“我亲爱的易迪丝!没出什么事吧?”
“我觉得必须来找你了,杰克,我害怕极了!我不敢独自待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位小姐,同时也是我的未婚妻。”
“如何,先生,咱们刚才不正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吗?”福尔摩斯笑着说,“普莱斯伯利小姐,你或许是想跟我们说说事态的新发展吧?”
我们的新客人是一位典型的具有英国传统的漂亮姑娘,她微笑着向福尔摩斯打了招呼,之后就在伯内特身边坐了下来。
“我发现伯内特先生没在旅馆里,我猜他可能到这里来了。他早就告诉过我他要来这里向你求助。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帮帮我那可怜的父亲吗?”
“问题会解决的,普莱斯伯利小姐,但是现在事件还不够明朗。或许你所带来的新情况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这件事发生在昨晚,福尔摩斯先生。他昨天一整天都表现得很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他并不完全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他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就像是昨天那样。我甚至觉得他不是我父亲。他的外表还是老样子,但是里边已经不是他了。”
“请将你在昨天看到的情况跟我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