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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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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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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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316字

小弟李海军在我当兵离家时还是个小孩子,跟在我后面还流着鼻涕。小弟小时候死活不去读书,和邻居的孩子一天到晚瞎玩。后来,他就没有上学,很小的时候就养了一大群鸭子,最多的时候养过两百多只。我以为他一辈子就当“鸭司令”了。我们那里也有一生靠养鸭为生的人。养鸭子也是十分辛苦的事情,一年到头风风雨雨都要把鸭子赶到田野河流上去放养。后来小弟大一点后,父母亲就把他送去学厨。结果,厨房打杂的那套他都学会了,就没有学到做菜的真功夫,原因是他的师傅没有用心教他,而是把他当小工使唤。有一年,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发现小弟养了很多鸽子。我以为小弟改行养鸽子了。后来才知道,那鸽子是自己飞来的。有一天,我们家飞来了一只鸽子,鸽子是受伤的,小弟把鸽子收留了,给它治好了伤。小弟还在楼上的屋檐下给鸽子修了个鸽子屋。小弟在一次鸽子飞走后就认为它不会飞回来了。结果,第二天,鸽子不但飞回来了,还带了几只鸽子回来。后来又飞来了许多鸽子……遗憾的是,在1996年的一场大洪水后,鸽子都飞走了,再也没飞回来。小弟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小弟在家种田养猪为生。想起来遗憾的是,小弟结婚时,我没有回去参加他的婚礼。去年,小弟媳妇生了个女儿,比李小坏大两个月,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可惜再也不能见到她了。还有大弟的儿子李浩,他和我很亲,总喜欢打电话给我,我答应送一台笔记本电脑给他,看来这个承诺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命运总是在捉弄三弟李希霖,小时候他快到四岁才会说话,我们都以为他会成为一个哑巴。我不会忘记童年时,他清澈无望的眼神。我尽量地呵护着他,有时带他去很远的地方看露天电影,回来时,他瞌睡了,我就背着他回家。他在我背上轻轻地打着鼾时,我多么希望他一觉醒来就会说话呀。他上学后,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小学毕业就考到县城里全县最好的重点中学去读书,可是,高考那几天,他突然拉上了肚子,影响了考试,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要强的他就悄悄地离开了家乡,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听人家说他走了好多地方,干过苦力,做过广告……那些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可他却不愿意告诉我,他像父亲一样,沉默寡言,把一切都装在肚子里。后来我联系上他后就让他参了军。到部队后,他干得不错,因为文章写得好,部队领导让他搞新闻工作,并且转了志愿兵,本来部队领导准备给他转志愿兵后提干的,可是,那年,上面下了个文件,以后不在志愿兵中直接提干了……


还有我的亲叔叔李文多,他中风后一直行动不便,我不知道为什么灾祸总会降临到善良劳苦的人身上……还有我的表哥李金波,他多年来对我充满期待的目光令我伤感……


故乡是我的一个梦幻,那么多具体的景象和具体的人,渐渐模糊。


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外国电影,忘记了电影的名字。但是我还记得,一个英雄死后,他的几个战友抬着安放着他遗体的棺材一路回到故乡……我多么希望我死后,有人抬着我的灵柩走过万水千山回到故乡。


那只是我的幻想,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幻想。


我只是漂泊异乡的孤魂野鬼。


也许只有我祖母能够把我的魂魄领回故乡。


可回乡之路是那么的漫长。


朋友


我的喉头又堵满了黏糊糊的膏状的物质。


我奋力将它吐出,呼吸稍微顺畅了些。我吐出的东西落在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我听到了它落在笔记本电脑上的声音。我的心活动了一下,如果能把电脑打开,我就可以看到电脑桌面上小坏可爱的照片,可以听到电脑里的音乐,那样或许可以给我带来短暂的慰藉,我却无能为力。


音乐可以安抚灵魂。


我想起了几年前,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恩雅的唱碟。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她穿透时空的歌声和神秘的爱尔兰音乐。我经常在写作的时候听恩雅的歌,灵感的潮水就会一遍一遍漫上我的脑际。我特别感激那个朋友,她让我在这个无望的黑夜里想起了恩雅,音乐在黑暗中响起,它无处不在,渗透进我即将消亡的肉体和绝望的废墟。


我在音乐中想起了朋友们,那些在我生命历程中给过我帮助和爱的朋友们。他们让我感动。


我一直觉得朋友和亲人一样珍贵。


尽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把朋友当作利用的工具。


我有很多的朋友,三教九流,渗透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他们的存在,让我温暖和安全。如果没有他们,我的生命会黯淡很多。


我很少能够像今夜这样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来想念他们。


李洪洋,这个名字和我的二十多年军旅生活联系在一起。多年前,他还是《空军报》的副刊编辑,我当兵后的第一篇散文《孤树》就是经由他的手发表出来的。那一年,我因为我们连队的指导员刘昌辉转业中发生的不公待遇的问题,和团领导吵闹,受到处理。听说此事后,从未谋面的他特地从北京赶到了陕西,做通了团领导的工作,给了我一个机会,当时团保卫部门准备送我去劳教。后来,我们就成了好兄弟,二十多年的时光没有冲淡过我们的感情。女儿李小坏出生后,他高兴极了,争着要当她的干爹……


马弘,我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是比我大,一直让我叫你姐姐,可为了那一件毛衣,我认了。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给我织毛衣的女人。那时我们多么年轻呀,同坐一趟火车去西北当兵,又在同一个军,只不过你在军部,我们在基层连队。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那激动的心情是无以言表的。当收到你给我织的毛衣时,我怎么也舍不得穿,我想那是你用了多少业余时间,一针一针挑出来的呀……


郑文革,不对,这是你过去的名字,现在改名叫郑涛了。你和李荣荣、李文榜、瞎木荣、马合佬、李柏元他们都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记得那一年我的腿骨跌断了,无法走路去上学,是你们每天都来到我家里,轮流背着我去学校。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那情景还历历在目……


丘有滨,我很后悔在我当兵后第一次回乡探亲的时候,当着北村的面把你说得痛哭流涕。其实我理解你,我知道人的品性是与生俱来的,我不能改变你的生活,正如你不能改变我的生活。在很久以前的高中时代,我们度过了很臭味相投的一段时光,你总是那么才华横溢,滔滔不绝地讲着你对人生的理解。你把几大本写着你少年时期苦难历程的日记送给了我,它们曾经有一段时间滋润了我落寞的灵魂。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优秀的诗人,你忧郁和懦弱的性格决定了你的一切,你如今在闽西的那个小山城里过着悠闲的日子,不知道还写不写诗。我想对你说的是,如果我还能活下去,当我看到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还会像少年时代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和欺负你的人搏斗。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写一首诗给我,对着如血的残阳大声地朗诵,我相信我能够听到……


明丽,你还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当美编吗?想来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呀,那时我到《昆仑》杂志社帮助工作,经常晚上到你的暗房里帮你洗照片。那时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我只知道你对我好,经常请我吃饭。其实那时编辑部的人对我都很好,海波、程步涛、李晓桦、张俊南……他们都是我难忘的人。记得我离开出版社的那天,下着大雪,是你把我送到北京火车站。我走进站台时,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你还在检票口站着,满脸的微笑……


葆国,那个春节是我此生最愉快的一个春节,我和娉到你家过年,你把你家的大床让给我们,你们夫妻却和小女儿一起挤在小床上睡,那种情谊至死难忘呀!多么想和你一起再去看土楼,再听你讲土楼的传奇故事……


程永新,在谁也不出我的恐怖的时候,你一口气出了我的《血钞票》和《尖叫》两本书,让我度过了难关。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大哥,在上海这个中国最现实的城市,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你总是给我鼓励。在这个黑夜里,我希望你给我送一杯酒,温暖我无望的心灵……


曹元勇,你知道吗,好几次,我想伸出手摸摸你那光亮而饱满的额头,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那里面装了那么多智慧……


周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秋天我离开黄山的时候,只是简单地吃了顿饭就匆匆而别。在这个时候想起去年在赛金花故居归园写作《诡枪》的情景,莫名感伤。那秋风秋雨的园林和庭院,那深夜猫头鹰的叫唤,还有赛金花老宅楼上传来的神秘声响……都是那么的充满情味。还有我和你及你夫人,在那个落雨的晚上,把酒言谈世事,竟也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幻……我说过,还要去归园的,去写一本关于赛金花的,可是,不知能否实现了,命运从来都是那么不近人情……


钟灵,我们交往也很多年了,你像大哥一样关心着我,你还记得我们在桂林的时候,面对一伙流氓的挑衅毫无惧色吗?嫂子和侄女都喜欢看我的书,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写新书给她们看了。你就让他们多翻翻我以前的书吧,就像是读我的新书一样……


国兴,我们在上海五角场度过的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想起来一去不复返了,多么想重新回到过去呀,还有杨芳、存周他们……


路金波,我把那么多书交给你了,可你到我将死也没有出版一本。我就是死了,魂也会飘回到你的公司去的,站在海萍的身后,看她怎么编辑我的书稿,站在余一梅的身后,监督她设计我的书的封面。如果我的新书出来了,你就对着苍天烧一本给我吧,我等着呢……


佩兰,你还记得那年我去青岛,你和暖暖一起陪我在海滩漫步时,我说过的那句话吗?我当时是这样说的:“海风把你的裙子越吹越短,阳光把我们的身影越拖越长。”青岛是我怀念的地方,那里还有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史琳……


花想容,你出版了几本书,哥哥答应给你写个书评的,可是我一直也没有动笔,我想现在要写也来不及了,等来生吧,哥哥会用心地给你写一篇书评的……


小橡皮,你现在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今年也大学毕业了。认识你时,你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是我最小的妹妹。妹妹,你还记得吗,你上高一的时候,迷上了游戏,你妈妈焦急地打电话给我,让我劝告你不要走火入魔,你妈妈说,你就听我的话。妹妹,多年以来,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这是我的错。你就像是一棵在我眼中慢慢长大的小树……


李多钰,在《新京报》两周年的那个晚上,我承诺过请你吃饭,因为我对你的敬意,我还欠你一顿饭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王小山,其实我们都是臭味相投的“烂人”,还记得在广州时你喝得烂醉,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下去,你的膝盖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像张开的一张大嘴,不停地吐着血……另外一次,是我丑态百出。那是在北京,那夜我一个人喝了一瓶二锅头外加一瓶黑方,结果烂醉如泥,你和雪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弄到宾馆的床上……兄弟,我不能再陪你喝酒了,你也少喝呀,伤身体……


佳梅,我眼前浮现出你的笑容,以前看到你的笑容就感到快乐,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在别人诽谤我时挺身而出,也需要勇气。想起你不懈地努力减肥时的样子,想笑,却笑不出来……


慕容雪村,你一定还在三亚吧。我记得去年冬天我们一起住在大东海的酒店式公寓里写作的情景,每天下午,我们到大海里去畅游,没想到一年不见,你的游泳技术练得如此炉火纯青,我在你面自叹弗如。你晒得浑身黝黑,我说,我的身体这样白,真难为情……在我来四川之前,你让我去三亚,可我没有去,现在,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三亚和你一起在大海里畅游了,我是多么地迷恋大海……


蔡骏,一直把你当成我弟弟,当我得知你找到了知心的伴侣后,我是多么的高兴。真的,小邱是个好姑娘,你和她在一起后,变了很多,最起码外表上看上去利索多了。遗憾的是,我也许参加不了你们的婚礼了……


袍子,我叫你干女儿,可我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女儿,你是小坏的姐姐。我一直担心你在多伦多的生活,你是个性格倔强的孩子,总担忧你会吃亏呀,这个世界是如此复杂,而你又毫无心计……


很多朋友,尽管不联系了,但是我还是记挂着他们,总希望某天能够联系上,见上一面,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份无法割舍的情感。还有那些被我伤害过的朋友,希望你们原谅我的过错,有意或无意的过错。其实我一直对你们心怀内疚,希望有一天得到你们的宽恕,重新成为好朋友,我记着你们的好,正如我珍惜生命!


我为什么在这个痛苦难忍的黑夜里不厌其烦地想念着亲人和朋友?那是因为我在和他们告别,我只有用这种方式向他们告别。我想我和他们告别完,我就该走了,等待来世,如果我们还有缘分,你们再成为我的亲人,成为我的朋友。希望你们原谅我的所有错误,记住我的笑容,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难看,长得丑不是我的错。


音乐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