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飘来飘去断根云(2)

作者:阿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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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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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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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58字

阮荀答应着边掏出一盒兰州烟抽出一根双手递给韦金山,又亲手给点着。


“你娃娃书都念到高中了,不念了太可惜了,也不知你爹是缺吃还是少穿不供你念书了唦?听说世道变样了,往后还要变大样哩,念书人都能考大学,将来进城当公家人吃公家饭哩,你说你和你爹这是犯哪门子的病唦。”


韦金山撮着嘴用力吸下去半截纸烟,满嘴喷吐着浓烟。


阮荀留着小分头,穿着洗得发白的一身运动衣,衬得脸颊格外地白净,加上人比较灵敏,又会说话,天南海北从古到今啥都会说,不会说的他也能强说三分,韦金山很喜欢这小子,可就是不打算把闺女给他。尽管他做梦都想着洋芋的心思。


韦金山不打算让他做女婿的原因有好几条哩:一是阮家的女子不换亲,韦小辉的媳妇他是铁了心要用洋芋来换的;二是阮荀虽然人攒劲嘴巴子能说会道人也机智聪敏,可谁也猜不透他的弯弯肠子花花道,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滑溜得无法捏得住掂量得清,整日笑模呵呵地谁都不会相信他能下得了苦。庄农人盘不到地里下不了苦那还过个啥日子哩,老婆娃娃还不得跟着喝西北风去呀。


阮荀知道韦金山对自己的看法,故意半开玩笑地夸口说:


“我这点文化虽然不算多,可比我二爸肚子里的墨水多好几窖哩,我准备往后要当队长大队长公社书记哩。”


“你呀,屁虎子一个,咋不说想当县长省长哩,你还是先给我说说你阿么着突然就不念书了唦?”


“就是没心念了,念不进去了,城里花花绿绿的诱惑大得很,城里的女娃子美得很疯得很,瞅得人心里毛扎扎地乱想着念不成了,就不念了。”


“没出息的龟子,城里女娃子再美再疯还能瞅上你乡里娃?你娃是想找媳妇了吧?”


“噢,差点误事了,我二爸让我叫你去豁岘场上帮我五爸给驴配个骡子哩。”


“就去?”


“就去。”


“那走,你也去?”


“去,我也帮忙去。”


韦金山坏笑着看了一眼也在坏笑的阮荀,背着手往场上去,阮荀真就跟在后面去了。


一个扎着马尾辫,穿一身水红的确良衣裤的女子,像一朵大牡丹花一朵霞光中的云团,顺着山梁飘然而至,在韦金山家的门前踟蹰往复,她刚要伸手推门又把手缩了回来,忧心忡忡地来到韦金峰家门口的院子前,韦金峰家的大门敞开着,万晓红跪在屋檐下端着簸箕在簸糜子,她想进屋打声招呼,却又犹豫了,她退到墙边,靠在墙头往对面台子上望去,台子上刺眼的新坟堆让她由心而外打了一个激灵,她不由得回头往院子里瞅了瞅万晓红。


出了天大的事,哪怕家里等待她的是刀山还是火海,她只能想到立刻回家,回到家里去听天由命,回到爹娘身边,任凭爹娘责罚。


西北女人随顺命运的耐力就是生命存在的最完美的希望,不管多么悲怆凄婉的命运,她们像河流江水总会无怨无悔地冲过去的,哪怕像溪流或着水洼也会慢慢地渗过去的,无所谓希不希望,她们就知道,无论怎样,日子总得要过,做了男人的女人,公婆男人儿女必须是她们活着的理由,至于自己,好像连自己都没有想过天底下还有没有一条女人为自己活着,或为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她们只知道与生俱来就是如此就该如此,她们从小就耳濡目染着来自长辈们的思想和为人方式,说麻木也好,说愚昧也好,说传统也好,无论说什么,看到她们任劳任怨,流水一样像是没有思想似的耐心地坚韧地跟着日子往前走着,过得去也得过得去,过不去还得过得去的劲儿,你就不由得深刻地理解到不可抗拒的水的力量,你会慢慢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体悟,她们身上那种朴素而真诚的品性就是热爱生命,生命不息的不可阻挠的力量,这种力量的伟大正是她们身上所发散着的那种没有抱怨只有责任的爱的光芒,这种光芒正是独一无二的母性之爱的光芒,厚重如广袤邃古的高原母亲的爱的光芒。


她们虽然没有这么想过,但她们就是这么认认真真地做的。


“洋洋虽说初中没有毕业,但在猪脑沟来说是念过书的女娃,又是在城里经见世面,过着城里人生活的女娃,起码应该比别人家的女娃醒事些,比她姐姐洋芋做事有谱些。”


这是韦金山一直用来安慰老婆的话,老婆只要一念叨一担忧二闺女,他总就这么敷衍几句,其实他自己心里都还七上八下地吃不准哩。


最没吃准的还是洋洋本人,就连见她爹会被打死或被打个半死这样的事都犹豫了几天几夜,都已经抱定了没有过不去的河的主意,咬着牙回到了家门口,却又哆嗦了腿软了吃不准了,但很快她就有了一个替自己解围的想法,她很谨慎地四下里看看没有人看到自己,便又像一片彩云随着山风飘上山梁往大营村方向飘去了。


猪脑沟的阮世忠队长答应大营村的陈治国队长给大营村的草驴配种,条件是两百斤豆子,比往年多加了五十斤。


大营村的草驴由罗正林饲养着,猪脑沟的骚马由阮家老五阮世武饲养着。生产队里的草驴和骚马金贵得很,即便是人没粮吃都不能少了它们的一口料。重要的劳力都是它们繁衍出来的,而且浩浩荡荡成群结队生生不息,有啥理由不稀罕它们哩?


阮世武和罗正林牵着驴马满场子转悠,做着配种运动前的热身准备,骚马不停地昂起头连声叫唤,显示着雄性的神奇和力量,兴奋十足地用前蹄跺着地摇着头打着咴,迫不及待地就想冲上去骑在草驴背上开始工作,罗正林跟在驴屁股后面撵着驴跑。场窑里几个表现积极的妇女在簸粮食,时不时地回头眄视男人们在场上的动静,唧唧咯咯地把头挤在一起说笑着,洋芋也挤在中间听她们说笑,看到他爹和阮荀走上去和罗正林搭腔,赶紧从场窑里溜出来,偷偷地跟阮荀招手,两人相互会意地使个眼神躲到窑后面的地埂下边去了。


两人正厮厮磨磨地亲热着,场上突然传过来一阵嘈杂的喧哗,阮荀屏住呼吸紧紧张张地把脑袋伸出地埂,还蛊惑洋芋也把头探出地埂观看。


罗正林握紧笼头抱住驴头,阮世武牵着骚马让它骑上驴背,韦金山着急忙慌地握住乌黑的马***连塞带捣地戳进驴阴里,骚马激动地抽送颤抖啸叫,阮荀抓着自个的胸腔干咽着唾沫,眼睛死死地盯着看,洋芋难为情地看看阮荀,见阮荀没有理会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情景,也就自顾投入地观看,正在这时草驴的身子左右晃动了一下,罗正林没能抵住驴头,草驴往前奔了一步,一尺多长的马***从驴阴里被拖拽了出来,像漏了的大奶罐,稀里哗啦泄了一地。


阮世武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骂道:


“他罗家爸呀,你真个是骡子一个,你连个草驴都没治呀?你黑天阿么日你婆娘地唦,这可是一口袋豌豆喂出来的呀,可惜死了。”


“兄弟,你不要气,弄成没弄成粮食我不抵赖,说好,四十天后再麻烦你给再配一下。”


阮世武被气笑了,拍着屁股上的土站起来说:


“我不要豆子钱。你养的草驴可亏了我的马了。”


阮世武心疼地用手抚摸着马背上汗津津的鬃毛。


罗正林尴尬地苦笑着还嘴说:


“我的驴亏了,有本事找你婆娘去,看能不能下个骡子出来。”


“走,屋里喝茶走,先给骚马和草驴弄上些好料吃着缓着再说。”


罗正林和阮世武两人跟着韦金山到阮家去喝茶歇去了。


阮荀和洋芋情深意切地瞅着,阮荀笑着说:


“可惜了,没配成。”


洋芋在他胸前亲昵地砸了一拳头,跑走了。


阮荀亢奋地喊着说:


“我想吃洋芋。”


“等着唦。”


洋芋回头娇嗔地回了一句,看到场窑里有人,便快步顺着场沿回家做饭去了。


女子大了,事情多了,何况是韦金山家的女子。韦金山家的女子的确和人家的女子不一样,不仅人长得不一样,韦家索要的彩礼都比人家的贵两倍多哩。韦金山夸口说谁娶他家的女子就得有两驮的彩礼:一驮是钱,一驮是粮。韦家的两个女娃子长得一模一样好看,梅花似的面容,雪一样的肌肤,两个世上稀欠的仙女儿叫方圆百十里的后生们都抓心挠肺地睡不着觉。


韦金山自打有了儿子那天起就放出话说:


“两个女子谁家的后生来说亲都成,但必须满足我一个条件,就是男方家一定要有一个像样的女娃换给我的后人当媳妇。”


本来这条件在猪脑沟不算什么苛刻,只是随着洋芋和洋洋姐妹俩的逐渐成人,和十里八村的男人们对姊妹俩的赞美垂涎,韦金山便五次三番地开始措辞强硬地对前来提亲的人把彩礼钱一涨再涨。第一次是说除了对方家的女娃来当儿媳妇另加三千元钱;第二次是说另加一万元;第三次说是三万五。之后连续两年便无人再敢为此踏进韦家的大门,眼看着花儿绽放花蕊含露,女娃早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仍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无人敢来问津亲事,韦金山急了,就开始放话降低条件,钱数又退回到了一万,可还是没人前来说媒。正当他下大决心要将钱数降低到三千之时,韦家的祖坟上窜出了一股阴森森的气氛漫漶氤氲在韦家弟兄们的屋顶,老大的老婆横死了,老二的二闺女又被人糟蹋了。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韦金山还是有他的小九九扒拉着他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