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孝两难(4)

作者:康红武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

本章字节:7802字

一大早起来,至午门外祭了太庙,胡乱进了些点心,光绪便径奔乾清宫接受百官朝贺。待回返养心殿时,已是申末时分,只觉浑身乏力,头也一阵一阵地昏晕。他觉着饿,但御膳上来,却变得一点胃口亦无。和衣歪在东暖阁大炕的大迎枕上,扫眼一侧垂手侍立的寇连材,光绪吩咐道:“你唤李玉和过来,其他谁也不见。让朕静一会儿。”说罢,随意取过几份奏折,一边看,一边出神,不大工夫,便睡了过去。


“嗯?什么人?”不知过了多久,察觉身上有动静,光绪睁开了眼,问道。寇连材已是轻手轻脚,不想还是惊醒了光绪,忙打千儿赔罪道:“是奴才。奴才瞅万岁爷睡了过去,便拿被子欲盖着,不想却惊了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没事的。”光绪说着扭转身子,望着寇连材,“李玉和可曾传来?”


“回万岁爷,已在外边廊下候着。”


“传进来。”


“嗻。”


醇亲王奕譞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李玉和心中直挂了层霜般冷,闻得光绪传唤,虽内心惴惴不安却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前来,进屋也不抬头,便跪地叩安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光绪扫了眼,开口缓缓道:“早起可去看过醇王爷,情况怎样?”


“回万岁,奴才去过了。看情形较先时好转了些。”李玉和字斟句酌道。


“看情形?你忘了自己做的甚差事?嗯?!”光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冷责道,“以后再这般奏事,可小心着些!”李玉和身子哆嗦了下,头上已隐隐渗出汗水来:“奴才明白,奴才再也不敢了。醇王爷他确较先时好转了些。”


“可曾咯血?”


“不曾。”


“不曾?!”光绪怒骂了句,电击般“嗖”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起一个靠垫便朝李玉和砸了过去,“王福早起亲眼见他咯血,你却说不曾?!说假话办假事,你还不到火候!去外边学学再来跟朕耍花枪!”


“万岁爷,奴才便天大的胆子亦不敢歁瞒您的。”李玉和脸色似月光下的窗户纸般煞白,“是醇王爷让奴才不要说的。说告与万岁爷非但于事无补,反徒惹万岁爷烦忧,故而——”光绪腮边肌肉急促抽搐了两下,似已察觉情形不对般语带颤音道:“如实奏……奏朕,若有半句假话,朕决不轻饶于你。”


“万岁爷——”


“快说!”


“嗻。”李玉和嗫嚅应了声,沉吟着奏道,“回万岁爷,王爷的病情已……已是很难再医治好了。”


“你说什么?他——”光绪轻声念叨了句,已是潸然泪下,拭了一把,泪水紧接着又涌了出来,只是怔着不出声。满殿人俱都神色黯然。寇连材自入养心殿侍奉他,也从未见他如此悲伤过,一时间亦不知如何是好。良晌工夫,只见他也不言声,拧了条热毛巾递给光绪。光绪揩了一把脸,抽咽着气问李玉和,“你可曾弄真切了?”


“回万岁爷,同去的三个太医与奴才所断一般无二。”李玉和泪水亦忍不住掉了下来,“不过,奴才私下里自调了些丸药,许对王爷有些益处的。”


“你不是说王爷他已很难医治好了吗?”


“这……这药是奴才新近调剂的,根本未曾用过,究竟效果如何奴才也说不准。况王爷金贵之躯,奴才怎敢胡乱施用?”


“嗯。”光绪轻点了下头,吩咐道,“回头你将你手上的差使都交与他人,明儿便搬过去住。你那自调的药究竟效用如何,也须尽快验证。你要好生与朕侍奉,若有闪失,你的寿限也就到头了,明白吗?”


李玉和心里直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硬着头皮答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尽心侍候,只……只王爷这病,还须静养……”


“朕知道的。你只做你本分便是。其他事朕回头会另有吩咐的。”说话间,殿角金自鸣钟沙沙一阵响连撞了八下,已报酉正时牌,摆手示意李玉和退下,光绪问道,“园子那边妥了吗?老佛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万岁爷,”不知什么时候,王福已进得殿来,闻听打千儿道,“园子那边早已妥帖了。只老佛爷那边不晓得怎样,奴才这便去瞧瞧。”


“不用了,依时辰也要动身了。连材,与朕取衣服来,咱也该过去了。”光绪说着趿鞋下炕,端***一饮而尽,问道,“你六爷那边情形怎样?”


王福一边与寇连材服侍光绪更衣,一边叹口气道:“冷清着呢。奴才去时只宝鋆、宝廷几个。对了,万岁爷,七爷也过去了。”光绪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欣慰道:“他兄弟二人素有不合,如此便好了。你七爷怎样,可准备进宫来?”


“回万岁爷,七爷说他身子虚,不适于这种热闹场面。”


“那也是。回头吩咐御膳房让备桌膳食送过去。”说罢,光绪抬脚出屋,乘舆径奔御花园而来。


至园门口,听着里边喧闹一片,光绪心知慈禧太后尚未进园子,遂下了肩舆候着。盏茶工夫,但闻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光绪忙上前迎着躬身请了安,伴着慈禧太后一齐进了园子。


“老佛爷、万岁爷驾到!”


闻得李莲英一声高唱,园内众人忙不迭排好座次叩头请安。“罢了吧。”慈禧太后笑容可掬,双手虚抬下径自坐了,说道,“好了,大家随意入席吧。奕劻、载漪,还有你们几个军机都坐这桌来。”


宴席早已预备妥帖,错落置于园内空处,慈禧太后的一桌摆在水榭亭侧。眼瞅着桌上吃食五光十色、琳琅满目。慈禧太后因笑着对众人道:“亏得莱山、叔平仔细,将园子布置得这般景致。大家伙先敬他们一杯。”


翁同龢扫了眼孙毓汶,面色平静道:“此全亏得孙中堂善于揣摩,奴才可不敢贪功的。”“哪里哪里,叔平兄这不太谦了吗?”说着,孙毓汶起身向着慈禧太后躬身笑道,“老佛爷欢喜,便是奴才尽了职事。老佛爷如此礼遇,让做奴才的怎生领受得起?还是奴才们敬老佛爷您一杯,恭祝老佛爷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好好好,大家一齐饮了。”慈禧太后端杯微呷了口,瞥眼身侧的静芬,忽开口道,“这是桂祥的千金,也是你们未来的主子。趁这欢喜日子,你们也该敬她一杯才是。”静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今儿个特意装扮了一番:一身簇新的旗袍绣着大红的牡丹花儿,满头青丝梳成“远山叠嶂”式样,微呷了些酒,俊脸已是绯红,听得慈禧太后言语,更如熟透了的柿儿一般,月光下显得格外地明艳迷人。移眼扫了下光绪,忙不迭低垂下了头。


光绪正自因奕譞病情有些魂不守舍,闻听身子猛然颤了下,望着慈禧太后喃喃道:“亲爸爸,这事……这事尚未定论,怎可……”“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吗?”慈禧太后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醇王爷身子骨弱,又有那么多事需料理,这事我看就不必再烦扰他了。皇上,你说呢?”


“亲爸爸所言甚是。只此事——”


“好了,你不见奴才们都瞅着这吗?!”慈禧太后冷笑着开口打断了光绪,“来,我先饮了。”说罢,端杯仰脖一饮而尽。孙毓汶自上次被光绪当着众人责恕几句,心里直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见状沉思片刻,扫眼光绪附和道:“奴才这里先给主子娘娘道喜了。”众官、各妃嫔亦忙起身道喜,直乐得静芬心里喝了蜜般地甜。生米煮成熟饭,这下看你还不答应?!寻思着瞥眼光绪,却见其额头青筋暴突,腮边肌肉急促抽搐着直勾勾望着自己,心底深处不由泛起一股寒意。


“难得今日这般让人开心。”慈禧太后说罢举箸,众人这方拿捏着进膳。满园清亮的月光下但闻杯盘微微作响,却一声笑语不闻。慈禧太后心知是因自己和光绪在场之故,因又笑道,“不要拘礼,有说有笑方显得热闹。若个个皆像端郡王那般,还有甚乐子?倒似我平日里亏了你们这些做奴才的。”载漪夹了一大筷子鹿口条,油卤卤塞进口中,拿块饽饽一掰两半就着,鼓着腮帮子兀自大口嚼着,听得慈禧太后言语,抬眼又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瘦脸顿时涨得鸡屁股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直恨不得地下忽地裂开条缝钻进去。忽的,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假山旁传了过来:“怎敢说老佛爷亏了奴才阿玛?只奴才阿玛每月仅仅百八十两俸银,又不似他人有其他路子,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实在是入不敷出。如此珍馐佳肴,每年难得赶上几回,不尽情享用——”


“混账东西,还不住嘴?!”见儿子溥俊当着这么多人如此放肆,喋喋不休,载漪心里直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厉声喝住溥俊,起身跪倒在地上,叩响头道,“奴才教子无方,以致这畜生竟胆大若此,还请老佛爷念他年幼,恕他这一回。”


“儿所言有何错?老佛爷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又岂有怪罪孩儿之理?”溥俊只四岁左右年纪,一身玉色袍子外套酱色小马褂,两道“一”字眉微微上扬。起身离座径自上前道。“老佛爷,奴才说得可有错?”见他生得粉妆玉琢般,慈禧太后心中只觉着可爱,复听着那老气横秋宛若大人般说话,更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但旋即敛了冷声道:“你是载漪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溥俊甩袖子跪了,朗声道:“奴才溥俊给老佛爷、万岁爷请安。”


“好、好!有骨气、有胆量!倒没看出就载漪这么块料,竟会养出你这么个儿子!”慈禧太后又看了眼溥俊,吩咐道,“杨立山,回头给载漪每月加一百两银子。”


“嗻。”


载漪兀自心里揣个兔儿般跳个不停,闻听怔了下,长吁口气,忙与溥俊磕头谢恩。慈禧太后笑着举箸挟口菜嘴里嚼着,笑道:“行了,起来吧。今儿高兴,任谁说了什么,我也不怪罪的。”眼瞅着她那满是喜悦之色的面颊,光绪心里直塞了团破棉絮般挑不开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