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红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本章字节:11712字
“老佛爷,依奴才看,这小寇子难保便靠得住。都说日久生情,这时日长了,还不随着万岁爷转?”李莲英答应着,贼眼滴溜溜转了两下,上前打千儿道,“奴才寻思,最好再派个人过去,两个人互相盯着些,才是万全之策。不知老佛爷以为如何?”“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慈禧太后沉思片刻,点头道,“不过,让谁去呢?你,不行,不说皇上不待见你,便我也离不开你的;小贵子吗,人不够机灵──”
“老佛爷若信得过奴才,奴才可荐个人儿。”李莲英诡笑了下,旋即敛了道。
“何人?”
“奴才妹子。老佛爷不是说让她进宫吗?”李莲英跪在地上,轻轻替慈禧太后拿捏着双腿道,“这丫头人可机灵着呢,让她去侍候万岁爷,老佛爷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就不知这丫头乐不乐意?”慈禧太后沉吟了下。
“给老佛爷做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不还有奴才吗?”
“那明日便让她进宫来吧。”
“嗻。”
李莲英心里喝了蜜一般甜。后晌回到酒醋局胡同府邸向母亲请了安,李莲英便急唤人去叫妹妹李莲芜,不想却被李升泰陪着去了前门,正待吩咐人去找,却见长子李成武陪着刚毅谈笑着进来,遂道:“成武,你快去把你姑找回来,说我有急事!”说着方向刚毅笑道,“你这家伙甚时回的京师?”
“给总管大人请安了。”刚毅头戴蓝色明琉璃顶子,孔雀补服里头套着九蟒五爪袍子,圆胖脸上一双黑豆眼闪着,拱手笑道,“刚回的京师,这不还没递牌子便给总管您请安来了吗?”“鬼话!没递牌子怎晓得咱家回府了?!”李莲英说着径自坐了。刚毅“嘿嘿”笑了两声,尴尬道:“甚事也瞒不过总管呀。方递牌子时听得您回府,便忙转了过来。”
“见着上边了?”
“没,说时辰不早了,明儿再递牌子。”刚毅不待吩咐,端起桌上吃剩的酒一饮而尽,抬袖拭了拭嘴笑道,“总管您瞧,小弟这次给您带什么来了。”说着,刚毅从长随手中接过盒子打开递了过去。
李莲英看时,却是一盏钟:钟盘置于一假山之中,下方有老虎、大象、燕雀等飞禽走兽,或站或卧,形态万千。假山上一片碧绿的棕榈林中有座八角亭,亭内两个金发碧眼的顽童,一男一女,每人手中各持一把亮闪闪的小槌。李莲英微哂了下,道:“咱家以为甚稀罕物事,不就是个钟吗,只这府里少说也有二三十盏呢。”
“是钟,不过却与众不同。”刚毅说着扫了眼屋角的自鸣钟,却已近酉牌时分,遂笑道,“总管不信,过会儿便见分晓。”盏茶工夫,屋角的金自鸣钟沙沙一阵响连撞了六下。再看那钟,只见两个顽童各自用手中小槌敲击着一面小锣,旋即发出一阵美妙的音乐声。更为有趣的是每当那顽童敲击锣面时,淡蓝色玻璃做的亭内便会有一股水柱窜出来,宛若喷泉一般。李莲英看罢,面露笑色点头道:“嗯,不错。不像自鸣钟那般死板。敢情是洋玩意儿呀。”
“正是。叫……叫什么‘鲁乐钟’来着。”刚毅满脸堆笑道。
“不说山西那地方不好吗?咱家看能有这玩意儿便是很不错的地儿呀。”
“好我的总管呀,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刚毅满脸沮丧,长叹了口气,“去岁遭灾,朝廷只拨了五十万两银子,说战事紧拿不出,让自个想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可想?至如今我那衙门每日还聚着些饥民吵吵着要粮食,更有甚者竟聚众抢县衙的粮仓,至于乱匪那更比比皆是,直搅得我头昏眼花,难得半日清闲。好总管,您看能不能给小弟挪个地方?”
“便知你没安好心思!现今光候补的便能排出二三里地,你还不知足?”李莲英呷口茶望着刚毅道。
“不是我不知足,换谁去也难呀。”刚毅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这些总管先拿着,听说老夫人来了,算作见面礼吧。”李莲英瞥了眼,足有五万多两,遂干咳两声道:“不是咱家不帮你,只确有难处。再说,你在那边也没做甚大事,咱家便想在老佛爷处开口也难呀。”
“那……那该如何是好?”刚毅近乎哀求道。
“这个嘛──”李莲英起身踱了两圈,开口道,“前几日老佛爷提出修园子,少说也得上千万两银子,咱家寻思着少不得要向你们这些督抚老爷们开口。你呢,回去早做准备,到时我在老佛爷处开口才方便些。”
“总管估摸着得多少?”
“少说也得四五十万两吧。你呢,最好多些。”
“这……这么多呀,只怕……”
眼见屋外人影晃动,李莲英心知妹妹已然回府,遂道:“那咱家可没法子了。好了,你回去寻思吧,咱家这还急着回宫侍候老佛爷呢。”
刚毅甫一出屋,不及李莲英呼唤,李莲芜已满面绯红奔了进来,嚷道:“哥哥,京城好热闹哟,比咱大城少说也热闹上百倍呢。”“傻丫头,大城怎能和京城比?”李莲英仰脸哈哈笑了两声,“明儿你进宫瞧了,只怕——”
“明天就进宫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宫里一举一动都有规矩,这般样子能行吗?”李莲英嗔道,“待会儿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儿一早让成武带你去,我在宫里候着。我与老佛爷说了,让你去侍奉万岁爷,以后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什么?”李莲芜诧异地望着李莲英,道,“让我日后待在里边?”
“嗯。”
“我不干,我不要待在宫里。”
“听话!我已与老佛爷说了,怎能不去?!”
“不去就不去!我找娘说去!”
“回来!”李莲英喝了声,随即缓缓吁了口气,“咱这一家子从前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晓得?你想没想过如今这种日子是怎生来的?”李莲芜身子哆嗦了下,望着李莲英颤颤道:“是靠哥你得来的。”
“知道便好。如今老佛爷在位,是没什么说的,可过个把年头万岁爷主了位子,又会怎样谁能说得准?便依然是这般,可老佛爷总也有去的一天,到时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到手的荣华富贵付之东流吗?”李莲英脚步橐橐来回踱着圈,“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李莲芜低头,两手翻来覆去揉搓着衣角,低声道:“可也不……不能让我去做那种事呀。待在那里边,闷都把人闷死了。”
“世上又有多少事能尽如人意?当初我入宫还不是为了能光宗耀祖,如非这般我岂愿自残身体?!闷是难免的,不过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李莲英仰脸望天,感慨道,“你进去侍奉万岁爷,一定要细心,要学会察言观色,若能讨得万岁爷欢心,日后说不准——”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已自夕阳西垂,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照得四周红灿灿一片。日后会怎样呢?也许只有那变幻莫测的天穹知道……
虽说只是去走走形式,可偌大个园子没三五个时辰怎下得来?待奕劻回返定阜大街府邸时却已是亥牌时分。胡乱扒了些饭菜,也不褪衣便躺炕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看表时已是寅末卯初,由人服侍着穿了袍褂,挂了朝珠,点心也没用便打轿直趋西华门。递牌子进了大内,径至养心殿,却见养心殿外太监们个个屏息躬身、小心侍立,心知慈禧太后已经开始议事,忙三步并两步近前,定神轻呼道:“臣奕劻恭请老佛爷、皇上圣安。”
“进来吧。”慈禧太后在殿中答道。
奕劻进殿便觉着气氛不同。慈禧太后斜躺在大迎枕上,脸色阴沉;光绪一身蓝棉纱袍,外头套了件石青江绸夹褂,坐在炕沿儿,似乎正在深思着什么。下边孙毓汶、阎敬铭、张之万斜签着身子坐在杌子上,只巡抚刚毅一人直挺挺跪在地上,头上却已布满了密密的细汗。见奕劻佝偻着身子要行大礼,光绪吩咐道:“不要行大礼了,坐那边杌子上。”
“谢皇上。”奕劻看看刚毅,斜签身子坐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这时间,但见慈禧太后坐直身子下死眼盯着刚毅厉声道:“你当初怎生向我说的?不出两年便教山西通省丰衣足食!可如今呢?竟然有顽民敢聚众哄抢公粮,你怎生向我交代?!”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刚毅连连叩着响头道,“老佛爷明鉴,奴才确已尽力,只实在去岁灾情过……过于严重,朝廷虽说拨了五十万两银子,亦不过杯水车薪,奴才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也难为那无米之炊呀。”
“照你这么说,是怪朝廷、怪我了不成?!”慈禧太后冷笑两声道。
“奴才不敢,奴才是说──”
“说什么?!”不待他话音落地,慈禧太后右手重重拍在了案上,“亏你还有脸说!朝廷养着你们为的什么?如若奴才个个都像你这般,这日子还过得去吗?!”
“亲爸爸息怒。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这奴才有天大的本事,可没银子使是万万不能的。依儿臣意思,就再拨五十万吧,总不能看着数万苍生饿死荒郊呀。”光绪端碗,用碗盖拨着浮茶,说道。
“不中用便不中用,你还替他开脱?雍正朝时河南巡抚田文镜的处境比这奴才还要糟上百倍千倍,可人家不也将河南治理得有模有样?”
“老佛爷所言甚是。但臣意不能因一己之过便置数万生灵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阎敬铭心知慈禧太后心疼银子,沉思片刻道,“去岁晋省遭灾,本议着拨一百万两银子赈济的,只因南边告紧方只拨了五十万过去,如今四境安宁,臣看便如皇上所言,将那剩着的五十万也拨过去吧。”
“理是这个理,只此例一开怕那些奴才们都不悉心用命,遇事便向朝廷开口,到时不依可就难了。”
“只照去岁数目拨与,想来不会有此一虑的。”眼见刚毅连连向自己丢眼色,奕劻亦插了句。
“那……那便这样吧。刚毅,你与我好生听着,便再与你五十万,若回头再治不好晋省,我定革了你的差使,交部严议!”
“臣一定悉心用命,决不负老佛爷重托。”刚毅背上又阴又凉,已是汗透内衫,闻听暗暗吁了口气道。
“跪安吧。”瞅着刚毅渐渐模糊的影子,慈禧太后犹自不解气地道了句,“不中用的奴才!”方移眼望着奕劻开口问道,“昨日可曾去过园子?估摸得多少数?”说罢,端起案上的***呷了口,许是凉了,她的眉头微皱了下,李莲英进屋瞅着,忙上前换了杯,后侍立一侧。
“回老佛爷,奴才昨日晌午便与‘样子雷’过去,估摸着总需两千多万两吧。”奕劻干咳了声。
偌大个养心殿霎时静寂得针落地都听得见,唯闻殿角的金自鸣钟沙沙作响。众人呆呆地望着奕劻,一语不发。良久,方听慈禧太后开口道:“你说得两千多万?”“是。”奕劻腮边肌肉不安地抽搐了下,旋即定了定神道,“老佛爷您也晓得,园子自被英法毛子洗劫后,除了石质的东西,其他都已面目全非,奴才说两千多万许还少了呢。”
“老佛爷,恕臣斗胆直言。自古以来,帝王大丧天下元气者,无非三件事:好大喜功、大治武备;巡观游幸、大兴土木;佞神信佛、祠祷之事。本朝康雍乾三朝,足以媲美大唐开元盛世,然饶是如此,亦有所失。盛世尚且如此,更况于今?如若此时这般大兴土木,只恐不待外夷欺凌,危亡立见!”两千多万,那可是大清朝一年至少一半的收入!阎敬铭“一”字眉紧皱,忍不住开了口,“臣恳请老佛爷暂缓园子修建工程。”
“有那么严重吗?!既如此,你又为什么不早说呢?嗯?!”慈禧太后面上挂了层霜一般。
“臣……臣……”
“怎的?没话说了?!”慈禧太后冷哼一声,下死眼盯着阎敬铭,“我辛辛苦苦二十多载,到头来修个园子你却说什么丧天下元气,什么危亡立见,在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老佛爷?!”
“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老佛爷息怒。”张之万见状,干咳两声开了口,“阎中堂主张暂缓时日,确有他的道理。现下大街小巷为着这事风言风语,如若真于此时动工,只怕民心难收。再者南境方宁,正是复苏之时。臣意还是缓过这阵子似更为稳妥,究竟如何还请老佛爷圣裁。”“是吗?”慈禧太后两眼闪着寒光直勾勾地望着奕劻。奕劻仿佛被电击了一下,惊慌地站起身来,跪地连连叩头道:“老佛爷明鉴,奴才已是极尽小心的了。只这等事想要万全实在是……实在是难呀。”
光绪黑瞋瞋的瞳仁中光亮一闪,随即垂下眼睑,略一思索,开口道:“这事想要做得滴水不漏确有难处。不过这样也好,既已传了出去,那迟早便已无所谓,本朝以孝治天下,想来亦不会有什么事,朕看便这阵子动工吧。”
阎敬铭诧异地望着光绪,咬牙道:“皇上所言臣不敢说什么,只让臣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臣确有难处。”
“朕知有难处,却也不是让你一下子便拿出这么多呀。”光绪满含深意地向着阎敬铭笑道。旋即将目光移到了奕劻身上,“不过,说需那么多银子,朕这心里确也有些不实在──”
“皇上明鉴,臣斗胆亦不敢欺瞒老佛爷、皇上的。”奕劻低头道。
“王叔不必惊慌,朕怎会信不过你呢?只难保底下那帮奴才不胡作非为。王叔生就副软性子,只恐对付不了。亲爸爸,儿臣以为还是换个人妥些,您以为呢?”
“换谁呢?”
阎敬铭似乎回过神来,插口道:“臣意醇王爷妥些。”
“你七爷身子不适,又有那么多的事需料理,我看不妥吧。”慈禧太后扫了眼阎敬铭。
“醇王爷不过督着那些奴才,想来不会有事的。”孙毓汶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笑容,躬身道。
“之万,你意如何?”
“臣亦此意。”
“那就如此吧。”慈禧太后抿了口***,“皇上,那你便下道旨吧。”
“儿臣遵命。孙毓汶,你写。”光绪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万寿山大报恩延寿寺,为高宗纯皇帝侍奉孝圣宪皇后三次祝嘏之所。敬踵前规,尤征祥洽,其清漪园旧名,谨拟改为──”光绪说着沉思了下,“改为颐和园。殿宇一切亦量加葺治,以备慈舆临幸。着派御前大臣醇亲王奕譞督理该园工程。钦此!”慈禧太后接过来望了下,点头道:“好,没什么事跪安吧。”眼见众人没甚动静,遂起身脚步橐橐而去。待众人躬身退出,光绪掏怀中金表看时,恰是辰末巳初时牌,略一思忖亦踱了出去。寇连材、王福一干太监都守在养心殿外廊下侍候,见他出来,寇连材忙上前打千儿请安:“万岁爷,可要备舆?”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