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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璐的母亲是美丽的。韩璐记得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时，每次看都觉得自己妈妈长得极像赵雅芝，有一种古典的美。

韩母刚到北京后终日忙于自己的事情和恋爱，并无太多时间顾及韩璐，只是给韩璐寄很多钱。

韩璐刚从湖南来到北京的时候，什么都不适应，从吃穿到气候。韩璐常常生病。韩璐在那些优越感极强的北京同学面前，自己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土得不得了。

韩璐常常和同学吵架、争执。从小学就开始背着旷课，逃学，撒谎，假冒家长签字，不尊重师长等坏名声。

最离谱的一次，是韩璐好几天没有去学校。老师问韩璐怎么回事儿，韩璐说奶奶去世了。老师没有追问。

没过两周，韩璐又好几天没来，来了以后又说是爷爷去世了。

老师不信，打电话把韩母叫来学校问，结果根本没有这么回事儿。

韩璐从来没有适应过校园生活。韩璐从来没有适应过任何在北京时的生活。她莫名地敌视一切。学校骗老师，回家骗家长。谎话张嘴就来，都不带打磕巴的。

韩璐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大好，但是韩母从不曾因为这个要求或者打骂过她。韩母就是这样一直对韩璐没有要求，也没有更多的关爱。

韩璐一次跟同学逃课。同学在区少年宫学舞蹈，韩璐也跟着去看。

韩璐一个一个教室挨个儿看过去，芭蕾、民族舞、声乐、戏曲、小提琴、电子琴、古筝、琵琶……最后，韩璐停在一个教室门口，看着里面一个十六七岁长发的女生拉着大提琴，那种认真和投入的表情，让韩璐首次体会被征服的感觉，从脚下涌上头顶。韩璐从没有过这种心情。对于女性的美，对于音乐的魅力，韩璐从那一刻起便深深地体会了。

真能欣赏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人，恐怕比知道德彪西月光的还要少吧。

韩璐回家就跟韩母要求要学大提琴。提要求这是从未发生过的，韩母当即就答应了。

就这样，韩璐十三岁开始了持续至今的大提琴的学习。

韩璐也一直深深被那个女生吸引，每次去上课总是看她拉琴。或者说从那时起，韩璐就爱上了女生。当然这心情只有韩璐自己知道。

那个女生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深深被这个十三岁的女孩爱过。

后来，韩母还想让韩璐上艺校或者音乐学院去考级。韩璐统统拒绝，但是从没有中断大提琴的练习。对韩璐来说，大提琴的学习不为了考级或者以此为专业，这仅仅是年少的韩璐一次深深地动心之后，对爱的表达，一种情愫的抒发。

韩璐的身材拉着小时候用的二分之一琴都不会显得琴小。韩璐也不曾换过更好的琴。

高中分文理班时，韩璐选择了文班。班级同学也是大换血，从别的班上分来了一个女生，让韩璐觉得她是那么地与众不同。韩璐对这个理着短发、打扮酷酷的女生十分有好感，她叫张娅。张娅来上学画眼线和睫毛膏，老师专门叫她到办公室罚站，叫家长来学校，威胁让她退学，她都不改。

张娅分到班里没多久，两人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两人其实都不是话多的人，也不记得是谁和谁先说话的。只记得有一天几个同路同学放学一起骑车回家，路过一个书店的时候，张娅就停下来去看。别的同学都走了，就韩璐留下和张娅一起进了书店。韩璐一直在翻阅漫画，不知过了多久，张娅突然扭头跟蹲在地上翻漫画的韩璐说：“你是唯一一个陪我进书店没有催我走的人。”

就因这句话，两人便常常一起逃课，一起逛书店。张娅爱三毛，幻想有一天能去流浪。韩璐爱漫画，幻想能变成吸血鬼。

每天放学后，韩璐总是在张娅家逗留很久再回家。张娅的爸妈上班都很忙，一般回家很晚，都是给张娅留了钱，让她自己吃晚饭。

有时两人不说话各自看书或者漫画，有时去租一些vcd。

有一天，张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部叫《末路狂花》的片子。当看到两个女主角开车冲下山崖后，韩璐说：“我们以后的生活不会就是这样吧？”

张娅：“我不知道，反正我以后才不会结婚。我讨厌男生。”

张娅看韩璐没有说话，就问了一句：“你和男生kiss过吗？”

韩璐还是没有说话，微微摇了摇头。

韩璐知道很多同学在初中甚至小学就开始早恋，但自己还不太懂什么男女之事。自己一直对男生倒不是讨厌，但也没有更大的兴趣。

张娅看着韩璐，慢慢凑了过来，离韩璐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韩璐一直一动不动地等着，韩璐似乎等了有一个世纪，心跳超过200。

嘴唇贴上嘴唇，肢体纠缠不清。

韩璐：“你以前这样过吗？”

张娅点点头：“难道你没有过？”

韩璐说：“我没有。”

张娅笑着扭过脸看着韩璐说：“你可不像。”

张娅在高三上半学期由于父母工作离开本市，转了学。韩璐也拒绝再去上课。

韩母只好去学校给韩璐办了休学。

韩璐每天在家就是反复看当初她和张娅在一起时看过的dvd和日本漫画。

每天晚上都在网上和张娅聊天，用摄像头给张娅看自己拉大提琴，时不时地就在qq空间给张娅留言。一起搭档玩各种网游，在网络上任何记录都是她们两人的。旁人看起来与一般的男女年轻情侣无异，实际上却是两个女生。

就这样对方从真实慢慢变得似乎只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张娅最爱王菲那首《红豆》。张娅喜欢问什么是“看细水长流”。

韩璐以前不听流行歌曲，那时也不知王菲是谁。后来每次听到王菲的歌，无论哪一首，脑子里就是张娅的影子，多年挥之不去。

韩璐也从此开始画眼线、涂睫毛膏，钟爱一切张娅喜欢的东西。爱一个人爱到变成她。

在家休学一年后，韩母就花钱把韩璐送进北京的一个私立大学。

入学不久，韩璐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对自己很主动。有时宿舍熄灯之后，女生会悄悄爬到韩璐床上，依偎入眠。

一天，女生又从自己床爬了过来。那会儿已经深秋，但是宿舍还没有来暖气。女生说自己很冷，韩璐就让女生从背后抱着自己睡。

半夜韩璐睡梦中觉得有人在亲吻和抚摸自己，韩璐回应了她。

只上了半年，大一的下半学期韩璐就拿了下半年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跑回了湖南爷爷奶奶家，没有回学校报到。从此韩璐的读书生涯彻底结束。

到了湖南，韩璐整天就是上网，在网上认识了一些玩地下乐队的人。韩璐跟其中一个乐队的女鼓手好上。韩璐开始写歌，都发表在网上。这些歌，阴暗，半死不活，歌词情色。

纹身、穿洞、烟不离手，甚至不断服用一些迷幻剂和摇头丸。韩璐把这些糜烂的生活都照下来发布到网上。

韩璐给这乐队写的歌词以咒骂信仰、神灵、上帝、宗教等内容出名。所有的现场乐队成员演出时，不是扮成浑身是血的僵尸，就是缠满有血迹布条的木乃伊等各种血腥恐怖的东西，从不曾以真面目出场。他们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在酒吧演出时现场表演“人体悬挂”。

韩璐还照了一些血腥阴暗的哥特新娘妆的照片，一度在网络上声名鹊起，备受争议。

有人喜欢就有人大骂。有人爱她就有人恨她。

说她毫无内涵、浅薄无知、愚蠢、病态、自残、没大脑、神经病，给青少年不好的影响，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等等。

但是，那时的韩璐还不到十八岁。谁不曾年轻轻狂过？谁不曾因年少无知无畏而犯下一些愚蠢的错误？谁不曾逃避过现实让自己过一段迷乱的生活？

韩璐的存在对于身边人来说就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麻烦。

就像《inhershoes》里的maggie不断给别人带来麻烦，故意报复别人对她的不关注、不关心、不耐烦。家人对她的冷漠，对她失望，也让她反过来对别人加倍地冷漠和对自己加倍地放弃。

韩璐渴望关注，因为她从来没有被关注过。她曾经试图希望自己和韩母的关系也像别人家母女那样亲密。她一度试图讨好母亲，在各种节日买过礼物或康乃馨，可是什么也没有换来。韩母忙于应付生意和男人，没有更多的精力管韩璐在想什么。韩璐一系列讨好的行为受挫后，她开始恨韩母。恨韩母对自己的冷淡，恨韩母时常往家里带男人，从不考虑韩璐的感受。也恨韩父，恨韩父自从三岁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韩璐多么想念带大自己的爷爷奶奶。

可是自从韩璐跟母亲来了北京，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他们。韩母不会带她回去，韩父更不会来接韩璐去。韩璐以前也没有钱和自由回去看他们。

还记得韩母带韩璐离开湖南的时候，在火车站，韩璐和爷爷哭成一团，那叫一个伤心。旁人就问说，这孩子是跟她妈分开吧？同来的姑姑说：“这孩子是要跟她妈走。”

韩璐跟着爷爷奶奶住了一年，被韩母强行接回了北京。

韩母没有再送韩璐去上学，帮韩璐在自己认识的一个老板的公司要了一份前台的工作。

韩璐闲散惯了，根本无法朝九晚五地好好上班。时常一不高兴就辞职，拿着钱到外地去。韩璐把这些钱都支持了铁路、民航和旅店。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韩璐去哪里都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没有计划，没有目的。

韩母一直对韩璐无止境地妥协，没有指责和训斥。不知道是懒得说，还是知道说了反弹回来的情绪会更大。总之，母女俩总是很有默契地对以往一切绝口不提。等韩璐疯回来，韩母还是能把她送回去继续当前台。

韩璐回北京后又认识了不少地下乐队。七夕不知道，早在那时候，韩璐就见过她。

韩璐那时的女友，就跟靳晢乐队的主唱是好朋友。一次暖场演出，韩璐和女友被靳晢乐队主唱叫了去玩。七夕也在场，但是七夕并没有注意到韩璐。

韩璐刚在这个公司上班时，跟贾晓曼关系很好。贾晓曼也曾经和女生的亲密程度超过界限，估计也是贾晓曼主动认识韩璐的。贾晓曼就像是一个收集器，感情收集器，她爱好收集各种感情，没有底线。

韩璐见过太多这样的女生，在没有男人或者身边的男人不够满意的时候，会把身边关系好的女性朋友当做替补男友那样对待，好像她是最重要的。但是一旦有满意的男人出现，立刻消失不见，甚至好像不曾认识她一样。或者说，贾晓曼是那种有同性恋行为却不是同性恋的女人。

当七夕再次出现在韩璐面前的时候，韩璐一眼就认出了她。

七夕对韩璐总是放纵而且容忍的，这也使得韩璐把七夕当做最亲近的人。这两个外人看起来很难相处的人，却成了好朋友。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人，但是却能简单地沟通和理解。也许因为她们都有一些相似的经历，让她们的相遇起了化学变化。

韩璐每天中午都跟七夕一起吃午饭。

公司年会，韩璐终于有机会把七夕约到了自己家里。

那未遂的咸湿半夜显然并没有影响二人的关系。

七夕这一夜才明白为什么韩璐以前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犹如明月夜的大海，闪烁着粼粼波光。那是充满了爱意和欲望的眼神。

两人聊起彼此过往时，七夕才发现以前和韩璐就有过交集。

七夕对于韩璐的闲言碎语完全视而不见，反而和韩璐成了很好的朋友。韩璐最佩服七夕这一点，就是轻松蔑视一切。

韩璐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她与规则格格不入。她是爱着女人的女人。

在中国的大环境和教育下，大多数人对敢于做自我的人是批判的，指责他们不道德、自私、违背人类发展规律等等。

在七夕看来，他们的指责来源于他们自己的懦弱。他们太多在乎别人定下的规矩甚至邻居的眼光，他们懦弱到连真话都不敢说。

他们的指责来源于内心深处的嫉妒。他们嫉妒韩璐对生活态度的潇洒，他们是无法放弃拥有的而抬腿就走。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生长的这个城市，一切信息的来源都是电视机而不是自己脚下的路。

他们的指责来源于恐惧。他们害怕像韩璐这样的人带给他们与以往几十年所认知的完全不一样的观点，他们害怕面对自己。

这定论或许是愤怒了，偏激了。但是七夕就愿意这样理解，好让自己有理由支持、包容韩璐。

每种感情都包含着一些自欺的成分，不是吗？

同样的行为在一些人看来是可恨的，令人厌恶的。可另外的人看来是可怜的，值得爱或同情的。每个人在感情里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和原因自欺，甚至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