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4
|本章字节:16388字
三月的北京要暖和,还得再过上一阵子。眼看暖气要停了,那会是屋里比屋外冷的日子。靳晢跟女友分手了,屋子里现在就算有暖气,也变冷。不过至少是通过她,自己才会住在这里。要不然就自己那点儿钱,连这一季的取暖费都付不起,更不要说房租。房东是北京人,说是房东,其实和自己一样大,他命好,在北京不用为了没地方住而发愁。
乐队现在连排练室的钱都快凑不起来了。三里屯的旺季赶快到吧,要不然岂不是要饿死兄弟几个。其实到了也吃不饱,演出一场的费用只够排练两个小时的。不过有活儿干,也总比时常闲着强多了。
来了北京这么多年,真没觉得北京哪儿好。人多,消费高,当初在石家庄那个破酒吧要不是倒闭了,要不是靳父非给他送来北京,以靳晢的性格,能在一个地方永远窝着不动。只要这个地方不塌,有吃有喝。说白了,人活着还不就是为了吃、喝吗。真没劲!
幸亏谈恋爱可以调剂无聊的生活。不能说没有感情的生活不完整,完整的生活也不一定要有感情。但是我们不是一个个存在于社会状态中吗?还是要让自己的感情生活更丰富,当然,要基于原则之上。
靳晢总听别人说羡慕自己。其实谁都不值得羡慕,因为所有这些看上去幸福或不幸福的东西背后,必是有脆弱的地方。越幸福越脆弱。不知道怎么想起自己的初恋女友,为她打过架,为她旷过课。本来初恋是最值得回忆、最美的东西,可结局真让人倒胃口。做到珍惜也就可以了,有些事情是不可抗拒的因素,也只能付之一笑了。
感情总是很难说得清楚,该释放就释放吧。该留的留着,干吗不留啊!但是一定要上一把锁,在应该怀念的时候打开它,而不能让它时不时走出来影响生活。它应该是我们快乐生活的一部分,是快乐的砝码,而不是定时炸弹。这段话怎么这么熟?哦,是七夕失恋的时候劝她的,现在用到自己头上了。
每个人的身边都有着这样的异性,与爱情无关,但是却在你心里很近的地方。彼此是欣赏的,也是互相鄙视的,欣赏对方的才华,鄙视对方和自己一样的臭脾气。心情不好会想跟a说,和男(女)朋友吵架会想跟a诉苦。会帮对方追喜欢的人,追不上难免奚落一番。
男生喝多的时候女生会照顾你、理解你,等你酒醒了就笑话你昨天抱着马桶睡觉。
女生失恋的时候,男生会说要去帮你教训教训那个伤你心的人,顺便骂你不争气。等你开始新的恋情,他又在祝福你。
关心彼此的话永远是从嘴里横着出来的。
靳晢说要戒烟,七夕会说等你戒到第三十天就抽根烟庆祝一下。
七夕说要去海边旅游,靳晢说大夏天的别晒成鱼干儿了。
你生命中的任何事都会和他有关,但是除了爱情。
靳晢就常常忽视七夕是个女人。他们住在一个屋子里,都不会发生什么。也许夜夜笙歌,也许各自忙半年八个月都见不上面儿都很平常。很多人都认为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因为他们不是从三岁就认识的。一个男人若将一个女人当成朋友,往往就会忘记她是个女人。既然不当对方是女人,为什么不能有纯友谊?
男人都是重色轻友的。靳晢一般在失恋的时候才会常常约七夕吃饭。别人总觉得七夕看似脾气不好。靳晢了解她,七夕其实特好说话,只要你提前个两三天以示重视地跟七夕订好吃饭时间,她都会到,绝不找借口。七夕最好哄,吃软不吃硬呗。女人都这样,人都这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和靳晢同时失恋的是房东俞烁。这事儿说起来蹊跷,自己的女人爱上他的女人。靳晢没弄明白,也懒得弄明白。反正俞烁现在也单身,干脆叫来一起,说不定跟七夕对脾气呢。自己兄弟和自己哥们儿(这个哥们可指的是七夕)能在一起,挺不错。这话真怪,就像:伯母,我是您儿子的男朋友……真冷的笑话。
他记得带俞烁见过七夕,看过她打篮球嘛。那次,俞烁没表示什么。不过也是,这七夕跟个假小子一样,也得有人能看上她。幸亏大学留了长头发,还顺眼点儿。俞烁反正单身了,没啥事儿,就叫上。他又不吃亏。
靳晢不知道是脑子不够使呢,还是以为自己想到别人都应该知道。狮子座是不是都这样?他光跟俞烁说吃饭,没说有谁,结果,俞烁没去。
靳晢当时也没当回事儿,没来就没来呗。大家是朋友,有这个自由,太有了,难道你说人家非得屁颠儿屁颠儿跟着吗?
谁知道这事儿后来成了俞烁“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儿。
靳晢总是容易受到女生关注,会弹吉,会画画儿。气质上有那么一些些阴郁,话又很少,似乎内心有着什么样的伤痛似的。这种人能激发出女生的母性,上赶着对他好。靳晢最骄傲的就是:“哥们儿从小到大就没有主动追过女孩儿。”
七夕是搞不懂这种装死型的男生有什么好的,总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靳晢的父亲在石家庄这个小地方是部队的军级以上干部,越是家境好、长相好的孩子(男孩、女孩儿都是),越是容易堕落,这几乎是不变的定律。
靳晢高中就开始在酒吧打工,凌晨三五点的才回家,后来搬出家自己租了个离酒吧不远的平房住。
和女朋友一起。
学习自然不必提了。整个高中靳晢就是在打架、泡妞儿中度过的。
高二新学期,靳晢班里转来了一个女生。女生家里本来是重庆的,父母也是部队的,那年调来了石家庄。反正石家庄什么都没有,就是部队多,军队大院儿多。
靳晢就喜欢上人家了,那女生也挺喜欢他。不过狮子座的靳晢是绝对不会主动的。结果是女生不知道是用红药水还是什么红色的东西,给靳晢写了份血书说,你要是不做我男朋友,我就怎样怎样死给你看之类的话。
靳晢当时就缴械投降了。
俩人高二这年就如胶似漆,无心学习。高三上半年女生又转走了,靳晢没事儿就到女生新学校去找她,不久就让靳晢知道女生在新学校又跟别人好上了。靳晢叫了一帮哥们儿到女生学校去堵那个男生。
没堵上,不过女生倒是由此又回到了靳晢的怀抱。
那会儿真年轻,真幼稚,真单纯。靳晢觉得就是她了,以后要跟她结婚,就常常带那女生回家吃饭。高二暑假,靳晢带那女孩儿回家时,跟靳母说:“王柳今儿晚上不回家住。”然后就带着王柳去酒吧玩儿。等晚上他俩回来,看见在客厅沙发铺好了枕头、被子什么的,那意思靳晢睡客厅,王柳睡屋里。靳晢当时也喝了酒,心一横,抱着客厅的被褥就跟王柳进屋了。第二天一早,靳母给他一盒东西说:“这是你爸让我给你的,让你小心点儿,别让人家爸爸打断你的腿。”后来他俩就更经常回家吃饭、在家住。靳晢家是参谋学院的,住的地方比西郊动物园还往西,酒吧在桥东的博物馆那边儿,离得比较远。靳晢在酒吧挣了点儿钱之后,就在酒吧附近租了个小平房,两人就不再回家吃饭了。改在这个小屋里过起了二人世界,还养了花斑的猫。
俩人好日子没过多久呢,王柳就又转学了,接着风言风语就来了。靳晢那时还很钻牛角尖儿,不懂什么是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他朋友都劝他算了,靳晢偏不,天天放学到王柳学校门口等她。这还不算完,靳晢后来又差点儿堵着那个男生,不过没堵着让那个人跑了。
快要高中毕业了,俩人家长早就放弃他们能考大学,对他俩也是不闻不问。结果,靳晢就给惹了一大事儿。
不知道俩人是怎么遇上的,还是堵上的。靳晢带着几个哥们儿,给那个男生打成重伤。本来靳晢没想下狠手,还是年轻。
靳晢问那个男生:“你是不是喜欢王柳?”
那个男生居然点头说:“嗯。”这一句话把靳晢惹毛了,当着这么多兄弟,直接呛声。不狠都下不来台。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完了,他一说“嗯”,这算是给自己捅了马蜂窝。打到一半儿靳晢哥们儿都说算了,算了,差不多了。结果那个男生不知死地又补了一句:“你今天打不死我,就是你死。日后你别让我逮着你。”靳晢脚边正好有一块儿石头,其实不是石头。这是一处盖了一半儿的工地,砖头瓦块多,偏偏靳晢脚边有块儿干了的水泥,靳晢举起来就砸那男生头上了。当时人就不动了。兄弟几个都吓坏了。其中一个留级生,岁数比他们大,就说你们赶紧走,我来处理。
靳晢也后怕了,回家后好几天没敢出屋儿。既不去上课也不去酒吧。又过了两三天,靳母异常平静地跟靳晢说:“走吧,去医院看看你闯的祸。”
靳晢这会儿才知道怕了,摇摇头,说不去。
这男生当然没死,死不了。但是重伤昏迷,脑震荡。学校要开除靳晢,孩子家长要告靳晢。
最终是怎么被靳父不动声色压下来的,靳晢不知道,他也不敢问。暑假一过,靳晢就被父母送到北京这个号称“军事化管理”的私立大学。靳晢觉得那四年简直就相当于给关了四年禁闭。
就这样,靳晢结束了他那混乱的青春和混乱的初恋。
本来,以靳父在石家庄的能量,如果靳晢不是闯了这么大祸,他将来的路肯定都是铺好的。不用动脑子,不用努力,不用吃苦,照着走就行了,阳光大道。如今却也只能在北京跟人合住,四处打工,混口饭吃。靳母倒是常常叫靳晢回去,说联系一份工作还是很容易的,何必在北京吃苦,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靳父从不表态,在家父子俩也说不上两句话。靳晢就这样在北京瞎晃着,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要走向何处。
大学学校管得严,几乎没怎么出过校门,远离了烟尘的生活。靳晢刚刚从“男子监狱”毕业,还是跑去三里屯、后海的酒吧驻场。这个大学算是白上了。唯一的作用就是靳晢再也没有打过架,再也没有跟人着过急、红过脸,说话都不大声。永远一副温吞吞的样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更增加了他脸上的忧郁神情。
可靳晢最爱的却是《满江红》。别人都不明白,何来国仇家恨呢?靳晢是爱读史,即便是读史读到伤心处,也不用一副满腔热血无处洒吧。其实那只是靳晢的一种情绪。他爱音乐,爱绘画,却无法以此谋生,无处倾诉自己的所钟所爱。靳晢虽无国仇家恨,无奸人迫害自己,可这现实不正是那奸人吗?
每个人脑子里想的都不一样。有人无法果腹,有人只想发财,他们自然都无法懂得《立春》之苦。
当时的南锣鼓巷可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商业的样子,路两旁的店铺还都透露着简陋和朴素。出入的人大多是导演、编剧、演员之类的人,不能说是一股清流,但是也绝不散发着铜臭。
靳晢这黑白颠倒、纸醉金迷的酒吧生活,一晃又是两三年。
这生活并不风光,有时一天就吃一碗泡面。晚饭经常是咸鸭蛋就着啤酒,钱还是不够。靳晢虽没张口找家里要钱,好在靳母懂得北京生活不易,又十分疼惜靳晢,每月都给汇钱。
靳晢中间休息时会在吧台拿一杯扎啤,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看着舞池里扭动着的人群,漫无表情,冰冷的啤酒从食道一直凉到胃里。然后,随着炫目的灯光,脚轻轻地打着拍子。
吧台上,靳晢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块风化过的石像。
靳晢在酒吧驻场时,经常会有那么几个女孩儿给买酒之类的表示。曾经是很得意,现在越来越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曾经一个女孩儿,那段时间每天都给靳晢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搞得靳晢很烦。
一次周末七夕来玩儿,12点多了,几个人说喝了一肚子啤酒难受,要去吃点儿东西。靳晢手机响,那个痴情女,靳晢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七夕,让七夕帮他接。让七夕帮他打发这种女孩的事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七夕接了电话,语气冷冰冰地说:“哪位?”七夕那种冷冰冰是不用装的,天生的,恨不能经常一副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又不是战时要去赴死。
电话那边半天没声音。
七夕又加大了音量重复道:“哪位??”
半天电话里一个温柔女声说:“我是靳晢一个朋友,你是他女朋友吧?”
“是,怎样?”
电话就挂了。七夕刚把手机递给靳晢,短信就进来了,上面写:“好好珍惜,他是个好男人,中国一流的好男人。”
这件事成为一个典故。每次七夕开靳晢玩笑都会说,靳晢那是好男人啊,中国一流的好男人。靳晢后来禁止大家拿这个开玩笑,只不过越禁止的东西,知道的人和被讲的次数也越多。
男人只会变老,不会成熟。pyboy只会变成pyold。
靳晢总是被那种身形纤细的、衣着时尚的、打扮精心的、妆容艳丽的风骚(他自己形容那叫风情万种,不是风骚)女人所吸引。靳晢的每个女友,甚至一夜情的任选,也绝对都是瘦小的、白皙、高跟鞋这三点缺一不可。偏偏这类型的女人,几乎都看上去冷酷其实很黏人。男人都是这样,下半身思考,上半身智障。并不是靳晢这样,只不过靳晢在这方面表现得明显一些罢了。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私底下还指不定如何呢!
靳晢偏偏喜欢这类型,又不喜欢被纠缠。人就是这么矛盾。
靳晢从不跟别人避讳自己生活上玩世不恭的态度,就好像这一切是理所应当,别的男人也都应该如此,否则就不是男人。不仅如此,还常常嘲笑那些“怕老婆”、“怕女友”的哥们儿,常说他们,接个女人电话跟接亲妈电话一样,用得着那么客气吗?几点回家都要汇报?
靳晢的电话从来简短明快,今天晚上有事儿,完了。跟谁,在哪儿,干什么,几点回去,这都和你没关系了。你也不要问,问了我也懒得跟你解释。大男子主义就是这样的吗?好处是,他女人也不必事事向他汇报,因为他完全没兴趣知道。他女人只需要在出现之前打个电话说,我几点到或者我几点回家,足够了。
自由是双方的,牵绊也是双方的。这挺好。就怕一些男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他问你在哪儿,跟谁,干什么;而不许你问他在哪儿,跟谁,干什么。
靳晢的作息和正常人相反,下午3点才起床,打魔兽,吃饭,7点出门儿去酒吧上班。凌晨(具体几点看心情)回家睡觉。
魔兽上打了一套新装备,qq截图给七夕看。七夕不知真心假意地夸奖了一句。靳晢心满意足地退出游戏,跟七夕说老板要的那些傻歌儿。靳晢弄不懂酒吧老板怎么就非得弄那些傻歌儿。跟老板说了好几次,带他那班兄弟给弄个blues,死活不干!本来特有情调一事儿,一到中国就倍儿傻。真是不想干了,又累又挣不到钱。
七夕:“老板都这样儿。我辛辛苦苦加了两天两夜的班儿,拿出我满意的设计,递给老板之后,老板面无表情地说‘再做一个风格完全不同的’。我当时恨不能喷血而死。他这是活生生要把我逼成精神分裂啊!”
靳晢心话,她还用别人给她逼分裂,她早就分裂了。
“那加完班儿来酒吧玩吧。”
七夕:“看时间。”
靳晢关了qq,开始穿衣服出门儿,手机,钥匙,现金,烟,火机。火机?火机呢?摸了个遍,没找到。出门到俞烁房间找,俞烁正对着电脑吃盖饭。靳晢进来就问:“看见我火机没?”
俞烁眼睛都没离开电脑,指了指窗台上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靳晢:“不是,我那个93年的zippo!”
俞烁摇头。
靳晢心想,坏了,丢了,这么多年了,终于丢了。不死心,又回自己屋里翻了个遍,还是没有。飞奔酒吧,到了店里见着吧妹就问:“见着我火机没?”“见着我火机没?”
哎,丢就丢了,丢了也就踏实了。以后出去玩儿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不用再问“我火机呢,我火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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