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腊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10364字
大西妈妈在无奈的气氛中沉默了片刻,突然说:
“小同志,俺一个农村老妇人,不懂政策,但有一条俺很清楚,儿子要结婚,这是正当的要求。俺又没向你提出特殊的要求,只要你给一张结婚证,这不过份吧?既不要你出钱,又不要你出力,你卡俺,何苦来着,不就一张纸吗?值多少钱?俺出啦!”
小同志望着大西妈妈摇摇头,无话可说。
“没有结婚证,俺儿子照样可以娶亲生子,俺照样可以收媳妇抱孙子。俺和俺家老头子就没有拿过结婚证,你爹妈有结婚证吗?不照样有了你?话又说回来,俺也不是那种不懂道理的人。
“小同志,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伸手拿一张纸给俺,写上几个字,盖上章就成了。就把他们给锁起来了,俺儿子就再也无权找别的姑娘了,那姑娘也就一辈子是俺儿子的老婆了。
“小同志,依俺看,不管是当官的,还是老百姓,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喝一个地方的水,靠一个地方的山,顶一个地方的天,说一个地方的话,一个地方的乡风,一个地方生、一个地方长、一个地方死。说不定我们就是一个老祖宗的后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就别提什么章法,规矩了,你就帮一帮自家人吧!也是你的大恩大德,俺一辈子也要感谢你。”
“阿姨,不是我拿张结婚证给您就行了,前面我给您说清楚了,您理解错了。”
“又是俺错了,俺儿子要结婚,俺到底错在哪里?你少跟俺来这套官腔官调,当官的俺见过,比你官大的俺也见过。哪有你这样不懂道理的啊?今天,俺总算见识了你们这些干部,老百姓的公仆,勤务员什么的。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浇禾,养着这些公仆和勤务员。”大西妈妈一反常态地哭着吵着。
小同志惊恐地、满脸委屈地望着大西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办公室里气氛异常紧张。
太阳从窗子里照进了屋子里,树枝的投影在地面上摇曳着,鸟儿在努力地寻找食物,竟然站在了办公室的门槛上,向屋子里张望,它浑然不知道屋子里发生的事情。
小同志把目光移向了树影,眼睛看着树影摇曳荡漾,任凭大西妈妈怎么说,始终一言不发。
“小同志,俺是个庄稼人,比不得你们国家干部的修养好。俺性子急躁,说起话来难听,你们这些干部都是俺的父母官,俺有错误你只管批评,别往心里去,噢!小同志。”
小同志打起精神,勉强地笑笑,说:“不会,不会生气。”
“不见气就好,俺就放心了,俺真恨俺这老婆子自己这张嘴不争气,不会说话。小同志,俺还想再说几句。”
“您说吧!没关系。”
“小同志,俺想把掏心窝窝的一件事告诉你,请你替俺保密,不告诉别人就可以了。”
小同志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望着大西妈妈,眼睛里透出了默许。
大西妈妈走近小同志,小声地在小同志耳边说道:
“俺儿子现在看上了本生产队的一个姑娘,是俺儿子的同学,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家搞农业生产。如果俺儿子跟一个出身不好的农民结了婚,那还有前途吗?大学等于白读!”
大西妈妈一提到儿子是大学生时,一股幸福的暖流环绕周身,骄傲的神态溢于言表,她从小同志的身旁直起腰站好,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她目光里有看得见的语言——她眼前的这位乡干部,与她儿子相比,他算个啥呀?
“小同志,现在,俺给儿子找了一个有工作、有工资,吃统销粮的姑娘,她爹还是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俺很满意、好喜欢。所以来求你帮帮忙,行个方便。”
“阿姨,真对不起!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行了!”
大西妈妈脸胀得通红,满腔难以名状的怒火恨不得泼向小同志。然而,还有一点点理智在掌控着她,她举起手来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说:“我怎么生得这么贱啊?把自己家里的私房话告诉外人,去求一个屁股上还没有收黄的臭小子。”
大西妈妈气得流下了泪水,转背走掉了。一路上,她哭了个够,也骂了个够。
快到家的时候,大西妈妈擦干了眼泪,打起精神,走进家门。
“你到哪里去了?老半天也不见人回来。”大西爸爸问。
“还能到哪里去?俺到镇上看看农药、化肥,家里这些东西不多了,也该买了,俺不管管家里还有谁会来管呢?”她矢口不提到结婚登记办公室的事情。
大西妈妈替大西领结婚证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不几天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三点钟左右我就开始给大西写信,我是这么写的:
大西,我仅以同学的身份给你写这封信。你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我祝贺你的人生又将走上一个崭新的历程,这不能说不让人热血沸腾、无比兴奋和倍感幸福。
这封信,我非写不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关于你的喜讯,却又是完全击败我的恶讯——你妈妈正在设法给你办理结婚证的登记手续。刚才我还在读着你那一封封充满了情意的、温存体贴的来信,转眼,你就要成为别人怀抱里的情人,这种实事与打击,我实在难以承受。
这像五雷轰顶,像父母失去爱子、像巨风掀翻船只,像地球要爆炸的前一刻,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那种惊恐、那种无助,那种必然灭亡的感觉,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
大西,我亲爱的伙伴,我怎能忘记,我们儿时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怎能忘记,我们同学时候的分分秒秒。
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我们在一起捉鱼、抓鸟、偷李子,在保管室里,你给我辅导功课,给我讲恐怖故事……。
那是多么自由、多么开心啊!我们像空中飞翔的小鸟,像草原上奔驰的小马驹,我们愉快,我们欢乐。我宁可我们永远也不长大。
你的帮助没有白费,那年,我俩双双考进了重点中学。而且,考得了并列第一名,成为了全校的学习明星。我又回到了学校,又有书读了。我的人生旅途又在向着光明的道路迈进了。
大西,我亲爱的朋友,中学六年的光阴是那么的快乐、美好。繁重的学习任务,压不垮我们,除了快乐,就是自豪。我们在长知识,也在长身体,青春的萌动,让我们越来越想靠近对方。
我喜欢看你眼睛里那种纯朴而又充满活力的光芒。在谈话的时候,你红扑扑的脸上盛满了睿智和自信;在侃侃的话语里,能听到你的同情与善良。
一个外貌出众,心怀大志,诚实善良、聪明睿智的美少年,深深地植入在我的心坎儿上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已经深深地彻底地爱上了你。
大西:我们是学校里的好同学、好朋友,我们也是儿时的好伙伴,我们长大了,我们愿意结为同生死共患难的伴侣。现在,美好的日子与艰难的岁月都要永远相伴的约定飘走了。
那个花好月儿圆的良辰美景已经不属于你和我,而是属于你和别人了。原来,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看贾宝玉与林黛玉,看罗米欧与朱丽叶……心中充满了同情、怜悯和悲愤,眼眶里含满了泪水。但是过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而现在,我却成了下一代的他们。
我自己同情自己,自己怜悯自己。
在人世间,我什么也不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无所求。我只求上帝准诺我和一个最爱我、我最爱、知根知底、知己知彼的知心人共度一生。
大西,我亲爱的,我什么时候能忘记你?“老天啊、上帝,请赐给我一杯忘魂汤吧!赦免我在世间遭罪——因为我没法不爱他。”我在祈求上帝。
我记得你在信里写道:“我们就像一对同心的连体婴孩,请医生放下仁慈的刀,别把我们分开,不能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让我们紧紧相拥,让我们同一颗心、同一种德,让同一种血液在两个不同的身体里环流。我们就这样艰辛而又幸福地走完人生的路。”
看到这里时,我傻乎乎地笑了。尔后,幸福的泪花充满眼眶。而今,我们美丽的梦、我们对幸福热切地追求与渴望,都被一阵狂风刮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我真正理解了有人说,在泪水中睡去,从痛苦中醒来是怎么回事了,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大西,我最迷恋的人。如今,我们被无形的墙隔开了,我无法把墙推倒,更无能用石头去打天。唯一隔不开的是我那颗深深地牢固地爱着你的心。我会把我极其爱你的一颗心带到天国,等到来世,我们再相会,我们再圆梦。
在这里,我要祝福我最爱的人一生幸福。
我为自己有一位这样的同学、一位这样的朋友、有一段这样刻骨铭心的爱而欣慰、而自豪。这是一个宝库,这是一笔财富。我会将它深深地藏在心底。痛苦时,把宝库打开,用心的眼睛仔细观看,用蜜的流淌来追忆,它将是驱赶痛苦、保护健康的良药。高兴时,我会把它当作盛宴中的美酒与佳肴,独自好好品味。我还要把它当作百花园中最靓丽、最耀眼的那朵花儿,让它调养、滋润心灵,让心儿美滋滋、甜蜜蜜。
信写完了,已是早上六点多钟了,天已经大亮了。我把信封好,吃过早饭,去邮局发信,在公社门口碰到了张大南。他向我点头微笑,说:
“俺到公社有点事情。”
他眼睛盯盯地看着我手上拿的信,虽然没有看见正面,他心里肯定明白,我是写给他哥哥大西的信。
后来,我也知道张大南来干什么的。
就是这天,张大南趁上班之际,溜到了公社机关,找到了平素玩得要好的朋友——办公室的小郑。小郑正在埋头写什么,张大南从后面悄悄地走过去,在小郑肩上拍了一下,小郑吓一跳,猛回头。
“哟!还是你小子啊,吓俺一跳,有什么贵干来登俺这座宝殿啊?”
“很久没来看你了,俺来看看你不行吗?”
“行!当然行!坐!”
“老兄,你不但要请俺坐,中午还得请俺吃饭呢。”
“为什么啊!”小郑问。
“你还欠俺一顿饭,你就忘了吗?”张大南说。
小郑拍拍自己的脑袋,然后转过去,指着张大南哈哈大笑地说:
“哦!俺想起来了。坏小子,你明明就是来讨账的,还美其名曰:‘俺来看看你。’”
“那这样吧!我们还是到原来的那家小餐馆去,那里幽静、整洁、卫生。”张大南提议说。
中午时分,他们真的来到了这家餐馆,哥儿俩要了几盘菜,要了几两酒对坐而饮,天南海北地聊,好不惬意。
“郑老兄,你和结婚登记办的人关系怎么样?”张大南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怎么啊?你要结婚了?你自己要结婚,这种喜事,还要俺请客?你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点啊?”小郑惊喜中带着责怪的口气说。
“如果是俺结婚的话,还有不请你老兄的?”张大南说。
“那是谁要结婚了嘛?”
“俺哥哥——张大西。”
“就是那个在外面读大学的哥哥?那个才子?这么快就参加工作了,就要结婚了?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小郑一连串的好奇和感叹。
“俺哥哥工作、学习都很忙,他托俺把这个事情给先办了。就看你老兄能不能帮这个忙。俺妈说如果真行,我们得正儿八经地提着烟酒来感谢你和结婚登记办的那小子。”张大南很平静地说。
“女孩子是哪里人?是大学同学吧?”小郑问。
“不是,就是本公社人。”
“谁?”
“供销社徐主任的女儿——徐兰兰。”张大南说。
“哦!真有意思,世间还会演绎出怎样的奇迹来?”小郑在想,他没有出声。
徐兰兰当年与他是同学,每天看着她来来往往,那风姿绰约的身影,令他羡慕不已。多次想接近她,都告失败,他只好娶了一位农村户口的姑娘为妻。而今,花儿终于落在了这位才子家里。
“喝酒、喝酒!郑老兄,你别为这个太伤神,你帮俺问问就行了,这是俺妈的奇思妙想,俺估摸是不太靠谱的。”张大南两杯酒一下肚,也就讲出了实实在在的话。他根本就不知道小郑想的是这个。
“喝酒、喝酒!”小郑好像从遥远的梦中醒来一样,端起酒杯重重地碰在了张大南的酒杯上。两个人又开始了天上人间的闲聊。
在投机的聊天中结束了这顿美餐,张大南站起身来,掏出钱,递给柜台里的服务员。
“大南,你干什么啊?你不是要俺还账吗?”
“就算你又多欠俺一餐,行吗?拜托你的事情就别忘了。”
“哪敢忘记,俺回去就问结婚登记办的那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