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叔叔和两个堂弟失踪了(2)

作者:吴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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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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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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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460字

我重新走进了工棚,含着泪水用很感伤的声音叫着婶娘,婶娘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看看我,然后又眼睛紧闭,只是不停地摇头。头在椅子靠背上滚来滚去,拟然这个脑袋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别人的,一点也顾不上这样大幅度地滚动会伤害自己,一会儿,豆大的泪珠从紧闭的眼睛里滚了下来,流到脸颊,流到嘴里,流到肚里。泪与血交融在一起流进了心里。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再也止不住眼泪仅限于在眼眶里打圈圈,索性号淘大哭起来。想到叔叔,在要腾出房子作食堂的时候,是那样的爽朗和通达;做任何事情都那么任劳任怨,从不问个价儿,拿起活儿来就做好、做完为止;想起老七、老八,要吃的白饭饭还没有吃到,只要他们不走,白饭饭是肯定会有的,岂止白饭饭?想吃的东西都会有的。


我父亲此时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长哥长嫂当爹娘。现在他要起到爹的作用了。“俺就想:出远门要钱,要粮票,要证明(大队证明或者公社证明)这三样东西少了一样都寸步难行,俺老幺能到什么地方去呢?这事恐怕凶多吉少……走!我们搞几个人找他去!”我父亲说。


“不过,也有这种可能,就沿途步行。累了睡在路上,饿了吃点蔬菜、野果,渴了喝点溪水。就连黄虎也不见了,难道说它也和他们一同……你们想想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有人插嘴说。


婶娘听了这种可能性的分析,把眼睛睁得老大,坐起来,撩撩头发,张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心里亮起了一丝丝希望。


“这行吗?小孩能走多远?别的不说,至少也得带上换洗的衣裳吧,你以为他脑子出了毛病……”有人说。


“反正走到哪里算哪里,干脆就过流浪生活呗。”大家凭着自己的想像力在猜测。


“说一千,道一万,俺老幺总得有个理由,有个交代才走啊!不明不白,身无半文地就走了。俺看事情不简单。”我父亲说。


婶娘听我父亲这么一说,又大声哭起来了。我父亲去向徐同志请假,说明了情况,要求去找俺叔叔。徐同志一听,火冒三丈:“这小子目无组织纪律,不请假,擅自离开工作岗位。这个杨佳明,等他回来之后,俺要叫他好好认识认识不守劳动纪律的严重性。告诉他明的,俺不会轻罚他。快去吧!赶快把他找回来!”徐同志打着官腔说。


父亲带着哥哥和几个男子汉一起去找叔叔。我真希望叔叔像唐太斯那样,历尽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回来之后竟成了基督山伯爵,叔叔回来的时候也能得到许多金银财宝,或者弄个什么一官半职的好事之类。


太阳无私地照射在大地的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质上,照射在工棚上、大堤上、山巅上、池塘上……呈现出惨白色的冷光。树枝有气无力地摇拽着,风送来沙沙地令人心寒的声响。出工的时间到了,人们照常上工地劳动。物质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与保证;如果停止生产,人类就无法生存;接下来的发展根本就不复存在,人类社会就要灭亡。这一点是天经地义的,不管发生什么,出工照常进行。


妈妈上堤做事去了,俺和小玲陪着婶娘在工棚里。在纷繁复杂的脑子里,不知从哪条缝隙里钻出一条这样的记忆,妈妈以前告诉过我的一条趣闻:那天,奶奶正坐在坪里纳鞋底,有个姓李的女人来给叔叔说媒。她说:“大嫂,俺给你儿子作个媒,怎么样?”


“姑娘如何?”奶奶问。


“芳龄十七,个子高大,做事能干,不用你操心。”李嫂说。


“那不行!俺儿子刚满十二岁,姑娘太大了。”奶奶说。


“哎呀!这你就不懂啦!大嫂,女大三,抱金砖。”李嫂说。


“现在不是大三岁,而是比俺儿子整整大了五岁还有多,抱啥金砖?”奶奶说。


“大嫂,你别弄错了,大五、六岁是金砖加银砖,财宝堆成山咧!”李嫂很有把握地讲。


“俺一个人也不能做主,要问俺他”奶奶说。


“大嫂,姑娘家里真还看中你们家里殷实、家底厚。俗话说:‘养女攀高门,媳妇草里寻。’找媳妇就要找贫寒人家的,姑娘从窄处到宽处,她会觉得很满意。”李嫂进一步动员奶奶。


“俺家算什么高门,如今兵荒马乱的,一年进账少、出账多,就剩这栋空壳了(房子)”。


“大嫂,你别哭穷了,俺是给你找媳妇,俺又不跟你借钱。你们的家底远近都知道的。过几天俺来听你的好音信。”李嫂说。


李嫂在这里磨蹭了老半天,用她高超的语言艺术和心里攻势,硬是说动了奶奶。爷爷和奶奶真的接受了这位将来财宝堆成山的姑娘。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早晨,花瓣和树叶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空气新鲜得令人心醉。雄壮,欢快、喜悦的锣鼓声和唢呐声,响彻在红梅村的上空,娶亲的队伍出发了。


十二岁的叔叔哪里肯呆在家里,恭恭敬敬地迎娶新娘。他高兴得到处乱跑。奶奶急得直跺脚,想着要给新郎收拾装扮一番。还是他的哥哥——我的父亲在一个小伙伴家里找到了他,他不肯回家。他的哥哥在他屁股上打了几板,然后把他拽回家。


十二岁的叔叔刚换上新郎装,鞭炮声就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八抬迎亲花轿就落在一幢古老的乡村豪宅前;紧接着,一抬大红花轿落下了——这是新娘的大红花轿;后面紧跟着是送亲的八抬花轿。鞭炮声、唢呐声、新娘的哭嫁声形成了趣味无比的一曲美妙的音乐。此时,这个宽敞、精致的院落里,热闹非凡,兴旺无比。


新娘已经跪在了大红蜡烛前,叔叔还在那里和小伙伴们你追我赶的玩儿得特欢。又是他的哥哥踢了他一脚,并呵斥着他,他才很不乐意地跪下去;然后回过头来,朝他的小伙伴们诡谲地一笑,眼睛依然很不安份地寻找着他的小伙伴。叔叔就这样莫明其妙的结婚了。


“妈妈,今晚闹洞房俺不去!你去好了!”叔叔央求奶奶说。


“傻儿子!这怎么行呢?是你结婚,又不是你妈俺结婚。”奶奶说。


“嗯,嗯,不嘛!俺就是不去,俺不去嘛!”叔叔撒娇地说。


这天晚上看大新娘和小新郎闹洞房的人挤破了门,把小新郎耍猴儿一般折腾到深夜还不散去。他实在受不了了,躲到厨房灶前的柴禾里睡着了。第二天一早,爷爷在这里发现了叔叔,把他骂了一通。“俺是没有办法才走的,还有几个男的,可能到天亮时才走掉。”叔叔无奈地说。


“讨不得好死的臭杂种,俺可以肯定就是那几个人,都快三十了,穷得娶不起老婆,想占老子家的便宜,老子要叫他……”爷爷胀红了脸骂道。


“爹,你就别吵了,你这一吵一闹,她也不好意思。她实在没法躲避。”小新郎还挺懂得怜香惜玉的。


人在悲痛的时候,很容易回忆过去,现在,我该想想叔叔到底到哪里去了?我眼睛望着叔叔的茶杯发呆,站起来,无意中揭开了茶杯盖子,惊奇地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纸条中间夹着两毛钱。我急于打开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祥云,俺走了!俺不陪你了。俺带走了老七、老八,你们好好保重自己。俺走了没有什么不好;不走也没有什么很好。剩下的孩子就辛苦你了。请原谅!顺便说一声,俺就在丰田边的那棵樟树上。”


杨佳明


x年x月x日


俺刚一念,婶娘的一线希望连根儿地拔掉了,像从半天云里倒栽下来那样,她昏倒在地上。我和小玲吓得全身发抖,束手无策,小玲哇哇直哭,我试着把婶娘抱到床上,她个子太大,俺又太小,我示意要小玲帮忙,两个人也无法撼动他。我只得马上跑到大堤上找来人帮忙,俺妈也来了。我立即带着纸条去找父亲,好让父亲带人去找叔叔,不知道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父亲,我很着急。还好,是天照应吧!就在一块麦田旁,我听到了父亲喊叔叔的声音,我火急火燎地跑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听俺一说,奔命地往那棵樟树跑去。我老远看见了那棵大樟树,这是红梅生产队剩下的唯一一棵大树。它像一把巨大的伞向周围撑开。啊!可怜的叔叔,可怜的老七、老八,你们被樟树无情地拥进了杯里……乌鸦拍着翅膀从树枝上起飞,发出“哇……哇……”的凄凉叫声,掠过天空,飞向遥远的天际那边。


不愿见到的,惨不忍睹的场面出现了,走到树下果见:


叔叔用棕绳把自己挂在树丫上,老七、老八用棕绳套好分别挂在叔叔的左右两个肩膀上。


我不忍心看,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无尽地流淌;只听见父亲——一个已入天命之年的七尺男儿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流泪的。


黄虎就坐在树旁守卫着他们,难怪一直不见黄虎回家。它满身泥水,显得瘦弱不堪;它无精打采,不再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开心快乐……瘦骨嶙峋的黄虎日夜坚守在叔叔他们身旁,不许任何动物来侵犯他们。若要有什么动物妄想把他们当作一顿美餐,黄虎就会挺身而出,力排众物,哪怕是最艰难的打斗,哪怕是献身,它也在所不惜,勇猛而上。正是有了黄虎坚强而得力的保护,才有一个完整的叔叔和老七、老八落土。“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现在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