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渐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1
|本章字节:11304字
500万的希望就在眼前,多少冲淡了一些破产的痛苦。楼上那间有家具的房间成了两人激情的乐园,他们放纵,他们狂欢,在这个山野笼罩的寂寞里,在一场大起大落的悲哀之后。虽然已经一无所有了,但幸福离他们似乎并不遥远。
在等待卖别墅的时间里,他们去民政部门登记注册,结了婚。一场奇异的相遇和经历了无数波折的恋情终于完美地画上了句号。新婚的庆典只有他们两人度过,苏霓打开了别墅里所有的灯,整个香木别墅一片辉煌,玲珑剔透。朱木还打开了庭院里的喷泉,他们坐在喷泉边,拉着小提琴,喝着交杯酒,两个人笑着闹着,仿佛眼前是一场宾客云集的盛大婚礼。
新婚之夜,他们醉醺醺地躺在新房的地毯上度过了。空酒瓶和小提琴扔在空荡荡的角落。
第二天凌晨,清脆的鸟鸣吵醒了苏霓。她睁开眼睛,看见阳光已经透进了窗户,赤裸的身体感觉到阵阵冰凉,凌乱的地毯上到处扔着两人的衣服和鞋袜。她站起来,在阳光下舒展着曼妙的身躯,昨夜的狂欢仍使身体隐隐作痛。她东一件西一件找齐了自己的衣物,穿上衣服赤着脚打开门。鸟鸣似乎就在门外响起。
一开门,苏霓顿时呆了,就在她的眼前,无数的鲜花开满了别墅!露台上、楼梯上、大厅里……满眼都是盛开的花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花树间飞来飞去,整个别墅几乎成了飞鸟与鲜花的乐园。怪不得睡梦中鸟叫声那么清晰。
苏霓傻傻地看着,嗓音似乎有些堵塞:“阿木,阿木!快起来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朱木喃喃地说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去了。苏霓冲进卧房,手忙脚乱地把他拽起来:“阿木,阿木你快起来啊!看看咱们的别墅成了什么样子!”
朱木睁开眼,发了会儿怔,不情愿地穿上衣服跟着苏霓走出了房间,刚踏出房门也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苏霓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掐了他一下,朱木惊叫了一声,龇牙咧嘴,知道了自己不是做梦:“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这么多花,还有鸟……像是变魔术一样。”
“你看那里。”苏霓指指大厅。
朱木看见那里挂了一张条幅,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他们穿过这些盆栽的花草,走下楼梯,看见了条幅上的字:祝朱木先生与苏霓小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居然是新婚的贺词!看来这些花草也是送他们的新婚贺礼了!可是送礼的人是谁呢?两人面面相觑,感到莫名其妙。朱木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会不会是吕笙南?”
“你想他会吗?”苏霓说,“他这样做是什么用意?嘲弄我们还是向我们示威?都不像,方式不对,不像吕笙南的作风。”
“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具备几个条件。”朱木想了想,“一个是有钱,光看看能把将近两千平米的别墅铺满鲜花需要多少钱?何况还能丝毫不惊动咱们!这一点最可怕,虽然昨晚咱们都比较疯狂……”苏霓脸色潮红,打了他一下,朱木笑笑,“可是咱们毕竟不是死人。可在这个人的面前咱们跟死人没什么区别。铺这些花需要很大的人力,除非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否则只有大笔的报酬才能让他们这么遵守纪律。唉,这家伙居然打开了别墅所有的门窗!”
苏霓也皱着眉:“在你认识的人里面有这种人吗?”
朱木摇摇头:“能花得起这么多钱的人当然很多,可这么无聊的人就没有了。何况他们只是生意上的伙伴,现在我破产了,谁还会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算了,咱们不用费神猜了。”苏霓的眼睛盯着一丛玫瑰,“那些玫瑰花上好像有东西。”
两人急忙走过去,只见在一蓬一米方圆的玫瑰花上盖了一张红布。朱木揭开红布,顿时全身一颤,脸色变得苍白,苏霓也惊呆了。只见红布下面,玫瑰的上方竟然放着一张面具!面具古朴狰狞,透过玻璃天窗射下来的阳光照在上面,面具上流淌着冰冷的光泽,空洞的眼眶像是在阴森森地眨着!
苏霓惊呼一声扑到了朱木怀里。朱木死死盯着面具,喃喃地自言自语:“是他!他来了!他还是没有放过我!”
“是谁?”苏霓悄悄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惊惧地问。
“就是我说过的戴面具的神秘人。”朱木咬着牙,“那天晚上把我和傅杰弄昏,在一座隧道里要我和他合作的人。后来趁着傅杰和他搏斗的机会我逃了出来,没想到他还是不放过我。这就是他当时戴的面具,面具下的脸更可怕。”
“他到底要你做什么?”苏霓问。
“我也不知道啊!”朱木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他说只要我把灵魂给他,他就能让我无所不能。可是我不想无所不能!我都称穷光蛋了他为什么还缠着我?”
朱木挣开苏霓,冲上去抓起那张面具愤怒地扔了出去,朝着门外大吼:“我不管你是谁!别再来缠着我!我已经是穷光蛋了,没有你利用的价值了!我讨厌阴谋诡计,我讨厌装神弄鬼,我讨厌和别人勾心斗角的日子!现在,我只想好好地生活!”朱木喉头堵塞了一下,一把搂住苏霓,低低地说,“求求你别再来了,我只想简单地活着——”
苏霓神色黯然,搂住朱木的头:“咱们还是赶快把这座别墅卖了,然后搬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
朱木默默地点头。两人回到卧房,朱木拨通了那个房地产商的电话:“贺老板,怎么样?我的别墅找到买家了吗?”
贺老板沉默了片刻,说:“找到了,可是价钱……”
“价钱没问题。”朱木打断他的话,“我可以让。另外我可以按比例给你提成。”
贺老板叹了口气:“提成就不必了,因为对方把价钱压得很低。”
“多低?”朱木急于脱手,“300万?还是200万?你跟他说,这些可以谈。”
“不是300万200万的……”贺老板欲言又止。
朱木急了:“多低总有个价吧?你说吧!”
贺老板说:“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对方给的价钱是……一万!”
“什么?”朱木好像没听清楚,“你说多少?”
“一万!”贺老板重复了一遍。
朱木当时就炸了:“一万!你跟他说清楚没?是卖别墅!不是卖大白菜!”
“说清楚了。”贺老板说,“就是一万!”
朱木气得简直想吐血:“你找的人是个白痴还是傻瓜?我不卖不行?我找别人不行?”
“不行。”贺老板居然真的给否定了,“你要找别人,恐怕一万块钱也没人买。”
朱木也忘了生气,惊讶地问:“你开玩笑吧?找别人一万块钱也没人买?”
“是的。”贺老板说,“你知道这个买主是谁?”
“谁?”朱木吼道,“谁也不可能一万块钱买走我的别墅!”
贺老板苦笑了一下:“是你的好朋友,吕笙南。”
“吕——”朱木呆住了。
“是的。吕笙南说他要买这座别墅,只出一万块钱。他说本来他只想出一块钱的,可是怕苏霓跟着你受苦,所以才多出了9999元。他还说如果你不卖给他,那这座别墅只能烂到山里。”贺老板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很过分,可是吕笙南是什么人物你最清楚,他有多大能量你也最清楚,你们的关系凡是富豪们都清楚,谁敢为一座别墅得罪吕笙南?买你的别墅,那简直就是给自己买了一副棺材。”
朱木无言以对,呆呆地挂了手机。
刚才的对答苏霓听得支离破碎,见朱木神情呆滞,眼神流露出深沉的悲哀,急忙问他原因。朱木把贺老板的话重复了一遍,苏霓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吕笙南欺人太甚!我找他去!”
“不,别去!”朱木拉住她,“没用的。吕笙南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何苦去受这个羞辱呢?”
苏霓挣开他,清丽的脸上泪痕斑斑:“我一定要找他!你是我的老公,我不能让你受到这种羞辱。你知道吗?我一直感觉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样的!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你还是高高在上手握巨富的大富豪,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能再让你受这种委屈!”
“阿霓,”朱木微笑着,“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从前的日子我根本没有丝毫怀念,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懂得了生命的意义。散掉千金换来一个你,对我来说,太值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感谢着上帝,赐给我新的生活。穷一点算什么呢?我活得开心啊!”
“不,这不一样!”苏霓泪水涟涟,哽咽着,“可我觉得欠你太多。”
“傻子。”朱木擦干她的泪水,怜惜地说,“谁欠谁呢?咱们已经是夫妻了,我的财产有你一半,可是都被我失去了,我欠你才对。别墅卖不出去有什么关系呢?咱们可以卖了法拉利,然后还能买辆车,甚至还能买套小面积的房子,照样活得开开心心。在这个世界上,只要饿不死,谁能住挡住我们的幸福?”
苏霓哽咽着:“别墅卖不出去,难道车子就能卖出去吗?”
朱木呆了呆,一时无言。是啊,要是车子卖不出去,两人的生活真的无以为继了。
苏霓看到他的神情,心里一阵酸楚,轻轻挣脱他,转身朝外面跑去。
“阿霓!”朱木急忙跟了出去,“你听我说,就算车子卖不出去也没什么的。我可以工作的,我会拉小提琴,可以教孩子们练琴,还可以给乐团伴奏……”
苏霓毫不理会,飞快地跳进车里,砰地关上了门。朱木拉了一下车门,被苏霓从里面锁住了,他急得使劲拍着车窗。苏霓拉动了汽车,慢慢往后倒了几米,然后猛地转弯,法拉利像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
“阿霓——”朱木急的汗如雨下,却没有丝毫办法,眼看着法拉利绕过喷泉,沿着车道消失在湖岸上。
苏霓直到下午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朱木正站在屋顶阳台上,凄凉的小提琴声流遍了山野。苏霓默默地看着他,在颤抖的音乐里,苏霓感觉那是一个17世纪维也纳街头被埋没的天才。她想起自己离去时吕笙南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之所以让他留着别墅和汽车,是因为我要他永远保存着往昔的记忆。你不明白他的。我最了解他,他也最了解我,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的两个磁场。你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小提琴飞舞的乐声中,苏霓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直到此刻,朱木的琴声才向钉子一样打进了她的灵魂。
“往昔的记忆……”苏霓痴痴地想着,“也许阿木往昔的记忆仍旧是美丽的,不像自己,生活在地狱中。”
“阿霓,”朱木停下拉琴,兴奋地朝苏霓招手,“我找到工作啦!刚才我联系了一下,时代夜总会的马老板答应我去他那里演出,一夜200块钱!200块钱哪!”
200块钱!苏霓一阵心酸,泪水磅礴而出。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朱木兴致勃勃地卖掉了一些家具,在城里一处偏僻的老街区租了间房子,开始去夜总会上班,苏霓也在贺老板的房地产公司找到了工作。
朱木每天晚上九点上班,在夜总会里拉几个曲子,然后等待客人点歌,常常要熬一个通宵,回来后倒头就睡。他睡觉的时候苏霓正好去上班,给他做好早饭,等苏霓晚上回来的时候,朱木也做好饭等着她。两人的日子过得倒也津津有味,在朱木学做饭的日子里,笨拙的动作常常令苏霓笑得东倒西歪。两人的生活中充满了温馨和甜蜜。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朱木非常敬业,把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在夜总会里很受欢迎。只是有一点挺让朱木恼火,因为根据客人的要求,有时候他必须用这把斯特拉瓦里琴拉一些流行歌曲!又一次一个肥胖的客人点歌,要求朱木拉一首“妹妹你坐船头”,曲目名大概叫《纤夫的爱》,朱木坚决拒绝了,当场就要走人,让马老板协调了半天。结果第二天当晚那个胖子被人揍成了一个猪头,浑身缠着绷带来夜总会抗议,让朱木好一阵纳闷。结果是,那个猪头气势汹汹地来,还没见着朱木就落荒而去,从此再也没有人点一些无聊的曲目让朱木烦恼。
可是这天的情形有点奇怪,整个夜总会只有寥寥的十几个客人,冷冷清清。朱木拉了几个曲子,这时有人点歌,朱木接过条子一看,心里顿时一跳:马勒第二交响曲!还有人喜欢这首曲子?朱木毫无来由地想起第一次认识吕笙南的情形,那个飘满落叶的大学的黄昏,一个七尺男儿多在远处,在神秘的琴声里泪流满面……
朱木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立刻看见了孤独地坐在一张桌子后的吕笙南。看来整个夜总会里都是他的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他身边不远处坐着,可他看起来仍旧那么孤独……像那个黄昏里泪流满面的孩子。
朱木犹豫了片刻,琴弓搭上了琴弦,轻轻闭上一眼睛,拉起了马勒第二交响曲。熟悉的感觉从琴弦上淌出,两个人中间似乎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两人的身体轻轻颤抖……一曲终了,孤单的掌声啪啪啪地响了起来。吕笙南站了起来,望着朱木欲言又止,凝视了半天,转身离去了。身边的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簇拥着吕笙南离去。
朱木默默地看着,马老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叹息了一声。朱木问:“为什么他回来?”
“他几乎每天都来。”马老板说,“其实你之所以会来这里拉小提琴也是他的安排。你知道在夜总会这么乱的地方为什么没人敢骚扰你?就是他在镇着那些人。上次被打成猪头的那个胖子你知道是什么来历?他是省里一位主要领导的子弟,可是吕笙南在这里,没有人敢放半个屁。只是他每次来总是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听你拉琴,今天却有些奇怪,竟然会大张旗鼓。”
这个问题朱木没有深思,直到很久以后,他忽然想到了吕笙南这天晚上的反常表现,可是那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今晚的角色对他而言,自己仅仅是一个小提琴师,为任何一个点歌的客人拉一首曲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