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五个姑娘的故事(1)

作者:刘墨闻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3

|

本章字节:11142字

温柔的火山


打那以后,他见到沙沙和高瘦美娘都绕着走。显然,丢了面子的方华并不甘心,为了找回点自尊,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和这娘们儿,早晚得有一战,等着吧。”


我的发小方华,在老家的相亲界口碑极差,究其原因是他对待相亲的态度非常不认真。作为家中长子,年过二八的华子还是没有恋人。华妈盘算着手边的关系,走马灯般安排着儿子相亲。方华本身不愿意去,奈何母命难违,便打着为了结婚而谈恋爱的幌子前去相亲。


方华的第一个相亲对象是表姐的同事,姑娘一米八的个头,体形比他整整大了一圈。两个人约会吃完饭后出去遛弯,沿着江边一直走,走着走着姑娘就往方华的身上蹭,差点把他挤到江里去。眼看着要掉河里了,方华索性往她那边一挤,直接扎到了姑娘怀里。姑娘一下把方华搂进怀里说:“我就知道你也有意思……”然后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方华死命挣扎,方才保住贞洁。


方华第二个相亲对象是母亲同学的女儿。两人见面静坐了一个小时,一共说了不超过十句话。方华问姑娘是做什么职业的,女孩说是医院催孕的。方华好奇,催孕是干什么的?姑娘声情并茂地说:“就是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孕妇旁边喊,嘿,加油,嘿,出来了,嘿,头发不少,嘿,卡住了……”


方华强忍住不笑,回家后决定,自此以后家里安排的相亲照去,但只是逢场作戏,一概不认真对待,全当增长社会经验。久而久之就在相亲界留下了骂名,后来在家乡父老的圈子里愿意和他相亲的姑娘越来越少。方华反倒为此庆幸,有钱难买自己清静。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以后,在母后的精心安排下,方华再一次被翻了牌子。


相亲地点安排在他妈单位后面的一个小茶楼里。他早到了一会儿,一个人点了一壶茶呆呆地坐着。没多久,一个高个儿姑娘风尘仆仆地走来,骨子里带着一股飒爽劲儿,让方华看了就想歇菜。等走近了仔细一看,这不高中的那个泼妇吗?记忆一下子倒退了十年,回到了高中报到的那一天。


所有新生都在各班的大名单上找认识的同学和朋友,突然就有一个名字闪现在方华的面前。


高一三班,沙芳华。沙(杀)方华?


方华如临大敌般惶恐起来,开学没几天,他就带着同班的几个哥们儿跑到了三班,想会会这个叫沙芳华的同学。到门口叫了人,出来的是一个娇小可人的眼镜姑娘,瓶底镜片下带着警戒的目光,询问着方华他们的来意。


还没等人家姑娘开口,方华试探着问:“你就是沙芳华?”


小姑娘怯懦地点点头。


方华长舒了一口气,抖擞抖擞精神轻蔑地说:“唉,真是太失望了。哦,我就是方华,你要想什么时候动手杀我,提前告诉我一声。不是说芳华绝代吗,您这造型真是绝了后代。”


一群男生在走廊里跟着起哄,小姑娘憋红了脸委屈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方华带着自己的兄弟连大摇大摆地满意而归。


哪知道这事根本不算完,第二节课下课后,一个瘦高女孩在五班门口嚣张地喊着:“谁叫方华,给我滚出来!”方华从教室后排磕磕绊绊地走出来,瘦高女孩以同样轻蔑的方式打量了一遍方华,说:“我以为什么人才呢,就你这五官规划也好意思说别人!看你长得那个心虚样,投胎的时候逃票了吧。以后别没事给自己找事,离我们沙沙远点。”


说完话,瘦高女孩带着小姑娘大摇大摆地走了,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方华和全班同学的爆笑。


打那以后,他见到沙沙和瘦高女孩都绕着走。显然,丢了面子的方华并不甘心,为了找回点自尊,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和这娘们儿,早晚得有一战,等着吧。”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白驹过隙,小马过河。


方华做噩梦也没想到当初的仇人变成了如今的佳人。姑娘也没有认出方华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坐下,大方含蓄,不带一点泼气。方华暗自感叹,果然岁月只杀猪啊,想不到当初那等泼妇也能驯化得如此文静。苍天有眼,佛祖不易啊。


姑娘见方华面熟,她时而皱眉,时而恍惚,想要辨认,却不能确认,羞而唐突地问:“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方华一看藏不住了,只好摊牌说:“我就是高中那个,投胎逃票的。”


姑娘屏气凝神瞪大了双眼,怒拍桌角:“造化,孽缘。怎么是你?”


方华一口水喷了出去,打哈哈掩饰着尴尬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姑娘一看这也甭装了,两个人直接要了一打啤酒,加了几个菜,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高中哪班的谁追过谁,谁最后和谁结了婚,谁进去了,谁刚出来。几瓶酒下肚,愣是从话不投机的“仇人”,变成了推心置腹的“哥们儿”。


姑娘名叫美琴,小时候,她妈希望把她培养成音乐家,起了这么个好名字。这姑娘真长了一双修长的手指,也学过几年钢琴和唱歌,奈何性子急坐不住板凳,最后也没有坚持下来。因为从小到大就脾气火暴,威名远扬,在嘉河小区提她关美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姑娘热心肠,喜欢管闲事,一直是大姐大作风,脚跨三界,太妹中的一品学霸,当年以几分之差落榜于同济大学,心灰意冷随便念了个二本。毕业后就回了老家,在机关单位谋了个职。


两个人熟悉了以后有事没事经常在一起喝酒闲扯,坐在烧烤摊前,你一口肉串他一口腰子。因为都知道跟对方不可能,互相没兴趣,那就谁也不怕喝多。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苦命光棍,依靠对方的存在,敷衍着家里,顺便打发寂寞,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某天晚上,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方华望着车窗外出了神。他想着天想着地,想就着景喝点酒,于是就打电话给美琴。电话那头接起来便是哭声,方华从不曾想象过美琴也会哭,他仓促间安抚着她,询问了所在便驱车前往。


风一样地赶到了公安局,方华看见美琴正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长凳上有节奏地抽泣着。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只能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等着她把难过一点点抽回去,再把故事一点点流出来。


美琴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密,两个人格外亲,有什么事对方都知道,遇见抉择都要互相询问建议,再做决定。当初,闺密看上了一个八五男,八五年生人,身高一米八五,体重八十五公斤。巧合的数字加上呆萌的娃娃脸,八五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吉祥物。


闺密不好意思表白,美琴就出马在八五男面前说闺密优点多么多、人品多么好,哪知道八五男全然不懂美琴的意思。最后,美琴憋不住脾气直接把姑娘的本意说了出来,拽着八五男的衣领子说:“你可不能薄待了她。”


就这样,强买强卖做成了媒婆的第一笔买卖。几年相处下来,眼看着闺密和八五男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狐媚的小三儿,勾得八五男神魂颠倒两头跑。闺密找美琴哭诉,气得美琴卷发都直了,拍桌子叫号:“下回他要是再找那女的,你就告诉我!”


方华找美琴那天,正好八五男和小三儿出去幽会。闺密给美琴打电话,说发现八五男开车出去了,八成是又找小三儿去了。她在车里安了定位,一会儿她们各自杀到,要当场生擒狐狸精和陈世美。


事发地点是一个酒店大堂,陈世美和狐狸精刚交上去身份证办理入住手续。关美琴一把拽住八五男的脖领子,“啪啪”两个嘴巴,接着劈头盖脸一通骂。


小狐狸精一把拽开美琴的手嚷道:“你凭什么打我老公?”


美琴气得都笑了:“还你老公?你问问他是谁老公?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记性。”


两个女人不由分说地扭打在了一起,八五男想拉又拉不开。大堂里围了一圈人看热闹,保安被围在外围无从下手,前台无奈只能报了警。


明明是痛打负心人、暴揍狐狸精的痛快事,却不承想这驰骋沙场风风火火的女侠,如今却哭得这等伤心,甚至比当事人的女主还要伤心。


离开公安局后,两人在大兴路的酒吧安静地喝掉了十几瓶啤酒。美琴一直喝,时不时哭一会儿,方华只能陪着她一杯一口地干,却不敢问任何缘由。


俗话说冤家路窄,八五男离开公安局后也愤愤不平地想找地方消气,同样来到了这家大兴路最火的茶座酒吧,就坐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安静地听酒吧歌手唱歌。


美琴看见八五男之后恍惚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座位。方华想拦住她,让她别犯傻,没想到她却朝着酒吧舞台的位置走过去,和dj说了句话,便上台抢了歌手的麦克,用颤抖的声音唱了一首孙燕姿的《天黑黑》。


她边唱边哭,泪水和汗水混到一起,反射着舞台的灯光。一丝丝醉人的呼吸声透过麦克放大到整个酒吧,八五男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她。


唱到一半的时候酒劲上来了,美琴站在舞台上开始摇晃。八五男起身,方华先他一步上了台,一下子把美琴揽在怀里,抱出酒吧,一路扶她回家,一路听她哭诉。方华才明白原来她不是在为闺密难过,她是为自己。


其实美琴当初也是喜欢八五男的,只是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她为了友情而放弃了爱情。就好像兄弟之间义气的推让一样,她洒脱地把自己的心爱之人推给了闺密,她希望这份爱情可以圆满,她希望自己的退出,可以留给他们完整的幸福。更何况是她撮合的这段“好事”,所以她不能接受这场爱情有任何差错,她挥出的每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也打在自己心上。她不仅是帮朋友打抱不平,更是帮自己心中那个爱着的、构想的好男人打抱不平。


而更让她难过的是,在她坐在警车里等着被带走的间隙里,她看见闺密就躲在酒店围墙的后面,偷偷地瞄着他们,脸上惊恐几分、得意几分。闺密哪知此时的美琴也正注视着她,注视着自己愚蠢的谦让和付出,换来的竟是“双料”的大号背叛。


后来,八五男来找过美琴,向她道歉,说辜负了她的好意,她想怎么打,他都不会还手。美琴拍拍手笑了一会儿说:“是你,辜负了你自己。”


酒吧那场大醉以后,美琴像变了一个人,袅袅婷婷走路,细声细语聊天。甚至还和方华说,想培养气质,要去学绣十字绣。方华脑补了一下蔡康永主持《今日说法》、赵忠祥当家《康熙来了》的画面,摆了摆手问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美琴说,醉酒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上帝大爷在她身上抽走了一样东西,大爷说那是她的护命甲胄。在此之前,她可以天不怕地不怕,没人伤得了她,但是在此之后,她需要小心翼翼地生活,老老实实工作。美琴问大爷,你啥时候把这宝甲还给我,大爷说等着水到渠成,自然还给你。


美琴刚要张嘴问是哪儿的水哪儿的渠,就自然醒了。她想睡个回笼觉再去问问上帝大爷,又一次回到梦里,前面迷雾一片,她一个人跑啊跑啊,一直跑到醒,没见到大爷,倒是瘦了一圈。


自此以后,她不再飞扬跋扈,就像刚刚,她也是悄声细语地和方华说着上帝大爷的梦。


美琴说她明白,上帝大爷只是要她多爱爱自己,别再那么糊里糊涂地莽撞度日了。


有一次,方华出去应酬,被客户堵在了酒店出不来,喝到最后出去吐,稀里糊涂地给美琴打电话,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肺腑。美琴放下手机顺势杀到酒店,想把他扶走,哪知道客户看见方华搬来救兵,还是不肯放人走。美琴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帮着他挡酒,把所有客户都喝倒了以后,擦擦嘴扶起方华往外走。


如果届时上天再下一点小雨,微风也能吹起他们纷乱的发,那么画面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相濡以沫的效果。但事实却是方华在美琴扶着他回去的路上逐渐酒醒了,而美琴的酒劲却又上来了,于是他们两个人又更换了位置沿着马路边的花坛一边走,一边吐。


吐完了,两个人坐在花坛边休息。方华突然开口说:“以后别打架,也别喝酒,即使是替我挡酒,我不要你为我这样做。”


美琴笑笑说:“是你让我来的,你这么说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哦,对,我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呵呵。”


方华转过脸,盯着美琴涨红的双腮一字一句肯定地说:“我看见你硬挣,我心疼。”


美琴忽然觉得眼睛一热,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她把手紧紧地攥成一个小拳头,一下下往方华身上打,打一下,眼泪掉一颗,一下,一颗。


方华看着美琴挥着拳傻傻地笑,他忽然发现其实她和其他小女人一样,喜欢被人哄、被人宠。她的那些剽悍与坚强全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朋友的伪装,你看她帮那么多人挡着风寒,其实扒开她嚣张的气焰往里面一看,全是战战兢兢和虚掩。


他一把把美琴搂在怀里开始唱那首《天黑黑》:“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我们现在一起回家去。”


他们一起唱:“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我们现在一起回家去。”


那一年元旦,方华看见美琴大口大口地吃着桌前的烤串,孜然蹭得满嘴都是,嘴里填满了就用啤酒往下咽,脸微微上扬,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依然信奉着“与其多心,不如少根筋”的做人道理。


她依然是那个能把一大盘菜炒成一小碟的大咧咧姑娘,是那个能在刷马桶正起劲儿的时候打哈欠的粗犷姑娘,是那个开车保险杠掉了也能拖着走几十米的牛脾气姑娘。


她像一座温柔的火山,表面上平静从容,其实内部岩浆汹涌,在每一次犯二之后捂着嘴到处找地缝,无处宣泄时一拳拳打在方华身上。她变了,她活得比以前有质感,更懂得爱自己了;她没变,她依然勤劳勇敢,也吃喝玩乐,懂得适当矜持,也会偶尔奔放。她背着包一直往前走,无论遇见谁,她都一直做自己的好姑娘。


新年的烟花在天上炸开,方华问美琴:“你刚才闭眼许的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