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惦记是一种沉默的温柔(1)

作者:刘墨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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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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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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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54字

他是杜汶泽,也是陈小春


欣哥是我见过的最靠谱的男人里看上去最不靠谱的那类人。


秤砣一样壮硕的身材,顶着圆寸头,一身痞子气,过飞机安检都得被人多查几遍。一小圈吃货男人帮出行时,他若走在前面,就会像黑老大带着小弟去砍人,路人皆要避让三分。这人还特愤青,凡是他看不过去的就要管一管,在微博上看见某市的强拆新闻,就百度查了人家的市长专线,打过去骂了一通。


欣哥也很喜欢看美女,但不好看的他还喜欢大声谈论人家的身材罩杯。某次一起排队吃自助餐,前面的美女凹凸有致臀型饱满,欣哥一脸坏笑地指着中正部位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美女”听见了一回眸,吓软了后面意淫的色狼们。


欣哥失望地说:“唉,好好一张屁股,让脸给毁了。”


就是这么个人,愤青还带着一些歪才,就算拉去拍偶像剧也永远都是演谐星的料。


我们经常挑最火的烧烤排档,吃最新鲜的生蚝。正是这样舒适惬意的时候,欣哥总要忆往昔峥嵘岁月,说大学毕业刚出来的时候,没有工作房租都交不起,话费都是靠家里帮着充,手上除了吃饭的花费都没有多余的钱坐公交。后来熬到房租也交不起了,就出门步行去借钱,经常是顶着四十几摄氏度的天气徒步走十几站地,每天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从牙缝里挤出一片天地。


他说那时候就想带老婆吃一顿春饼,后来就瞒着老婆在外面兼职,每晚加班三个小时赚四十块钱,周末就两人一起去吃大餐。第一次去的时候,他看着老婆幸福的吃相,自己一直嘤嘤地哭。那是男人没钱的日子,穷苦疲惫,却永耀光辉。现在我看见这对互相鄙视的胖夫妇,再也无法想象他们当初卷着春饼互相喂吃的样子。


他们有过一段插曲,只有少数人知道。就在两个人日子逐渐转好的时候,欣嫂因工作需要去北京出差一个月。寻常看这倒也没什么,两个人彼此信任,轻车熟路地交代些生活上的琐碎,欣嫂就踏上了去北京的路。


这一去可倒好,欣嫂所在公司北京分部的老总一眼就看上了她,每天开车载她绕着帝都转,吃牛排喝红酒,早餐晚餐再加餐,扫货一层二层又三层。欣嫂没见过这架势,半个月就缴械了,一个月后根本没打算走。这就又待了一个月,她敷衍着欣哥说是工作需要,欣哥倒也没多问。


等嫂子再回来就是收拾行李,迁都京城了。欣哥一下就傻了眼,后来听说嫂子收拾行李时,他也没拦着,自己穿着拖鞋出门跑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一边跑一边哭,哭得迷路了,眼镜也丢了,拖鞋只剩一只时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脚一个血印。


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没有寻短见殉情的戏码,一切依旧。欣哥没有颓废买醉,只是把房子收拾得越发干净整洁,开始系着围裙钻研食谱,中西大餐,日式甜点,仿佛把菜谱与食材都装进大脑,手上拿着菜刀,心里想着工序,那些难过的事才能暂且放一放。


感情的路上总会有一些坎儿,你过去了,它就不再是坎儿;你不过去,它就是一道疤,总是戳在那儿,时不时杵你一下,始终不肯变成你茶余饭后指点人生的谈资。


半年过去了,朋友们见证着欣哥从泡面领主变成业界神厨的心路历程。他的每道菜都细心地拿捏着配料、掌控着火候,和半年前那个对着女郎吹口哨的爷们儿判若两人。


后来我才知道,欣哥很早就想学做饭,想在家也能做出来两个人都爱吃的美食,不仅节省开支也丰富情趣,谁知这计划没来得及实施,便蒲苇不如丝了。欣哥却在这计划完全失去意义以后迅速地实施了,他每时每刻都在潜意识里提醒自己:这盘中的美味,他要独自一人吃下,独自一人。我明白他在用这样的方式,锻炼自己的坚强。


也就是这个时候,欣嫂回来了,带着和欣哥一样的疤。北京阔佬没法娶她,因为阔佬的千金不喜欢她,欣嫂也没耐着性子和他女儿相处,就步步紧逼着阔佬。最后,蜜月期过了,阔佬的“去你妈爱谁谁”脾气上来了。欣嫂眼看修成正果已无望,就主动辞职了。


举目无亲的北京她一刻也没想多待,提着行李就杀回了深圳。飞机起飞前,她发了条短信给欣哥,内容是“晚八点到深圳”,信息发出后就关机了。


下飞机后,她戴上墨镜掩饰半年前义无反顾的尴尬。待她走出机场后环顾四周,欣哥正站在一辆出租车前缓慢地挥手,干净而笔挺。


两人回去的车上彼此恭让,连问候的寒暄都没有,就好像以往的某天接欣嫂下班一样。到家后,嫂子在熟悉的客厅里陌生地望着四壁,客厅多了一些储物柜、杂志和植物,井然有序,卧室里一席独被,方方正正安安静静。欣哥系着围裙默默地煲汤,仿佛一切都一如往常。


许久以后,欣哥才告诉我,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忍着决堤一样的泪水没哭出声音,嘴却咧到了耳朵边上。一个人静静地哭得声嘶力竭,一锅汤没敢多放盐。


男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会遇见很多必然要妥协的事,却藏着一肚子委屈怎么也不肯言说。想要自尊不接受你回头,却也放不下你一人流落街头,想了无数次重逢的画面,看见你狼狈也该觉得报应如此,预先准备好的嘲讽一张嘴却变成了嘘寒问暖。想言也言不由衷,想弃却锲而不舍,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我问欣哥,嫂子在北京的时候,你想不想她?


欣哥说不想,就是惦记。


我说惦记不就是想,有什么不一样。


我暗自感叹,果然是男人改变世界,女人改变男人,一次别离就要了他侠客的放荡风骨。


万能青年旅店说,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直到我自己和心爱的姑娘分隔两地时才明白,这想和惦记还真是两码事。


想念是主观的,带有自身强烈的欲望,想你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身边,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逛街,一起洗澡。想参与你生活里的每个细节,想把自己刻进你人生的每一寸掌纹。


而惦记是一种沉默的温柔,是远远地看着你,用目光打探你的体态与面容,妄自揣摩你的生活状态,想你能吃好、睡好,一切舒适,日子顺心。这惦记是唠叨的、是陈旧的,是在慢慢斟酌后悄悄塞进你口袋的,不如情人一般热烈,却像亲人一样体贴。


尔后,他们两人都未再提及此事,像是一段真空的记忆被人凭空处理了,朋友们彼此心照不宣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个人静静地生活,彼此爱护,直到今年八月,两人终于修成正果。他们的关系正式受到法律保护,再也不怕街道办大妈敲窗户了。那些过往会在时间的帮助下慢慢腐烂成空,止于唇齿,两个人也将没羞没臊地互相鄙视着过一生。


挑爱人得像挑钱包,选的时候小心翼翼,拿在手里仔细丈量,太简单的自己看不上,太浮夸的怕被贼盯上,就选拿在手里最舒服的那一个,放得进口袋也装得了背包,里面夹得了全家的照片也放着全家的保障。即使日子久了,洗裤子时忘在里面也没事,彼此摊开了心扉,把那些潮湿拿出来晒晒阳光就好,细心地数着人民币和银行卡,看着全家福,大把赚大把花,大把摩擦也大把幸福,再不马虎也不辜负。


欣哥是好男人,他是杜汶泽,也是陈小春。他一开始就不是你理想的王子型,但却是那种一开始你就不用再去期盼他回头是岸的好男人。他会在披荆斩棘的前行中拉家带口,擦汗抹泪,俯仰无愧。


姑娘们要明白,你未来的真命天子也许不高、不富也不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用生命的一切去供养你,用自己的胃、肝和肾为你换房子换车,换有保障的生活。


有一次,欣嫂无意中看见欣哥的新年欲望清单,潦潦草草四行字写道:“饭菜做好锅里有,老婆裸着家里走。决赛电视正转播,桌上毛豆冰啤酒。”


欣嫂忍俊不禁却也泪眼蒙眬。


故事最后即使柯南没有娶小兰,宜静也没有嫁给大雄,那也不是现实,只是你早已不在梦中。过日子嘛,总得踏实点,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身边的这个男人最帅,能一心一意站直了扛起责任,心里也有对未来的计划。他不做***丝,也不做男神,就做了个耐着性子过日子的普通男人。


最近某次男人帮聚会,欣哥激动地和我说他们公司办了两张工资卡,一张打基本工资,一张打项目提成。言及此处,欣哥居然声泪俱下。我说:“欣哥,你哭什么呢?这事儿有什么可激动的?”欣哥低声回道:“你没结婚你不懂。”


你说男人和钱较了一辈子劲,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地有钱呢?


为爱走的每一步


是啊,连爱情这么美好的东西都会在日常生活中消磨殆尽,何况那些雪中送炭的度假式温暖。我当然不敢打扰你的生活,也明白不能爱得太用力,太用力了,你就怕了……


沈璐在失恋的半年里一直努力工作转移着情绪,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要挤出来,项目业绩飙升,赚得盆满钵满。就在她打算干完这一票就收手,出去散散心的时候,她意外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万幸的是骨头没有受伤,只是有几处摔伤。不幸的是颈部划破了个小口子,脸上还有瘀痕。医生处理过伤口后,她被同事七手八脚地抬回家,那阵仗就像乔迁新居一样张扬。所有人张牙舞爪互相指挥,他说他抬人的姿势不对,他叫他们不要弄疼病患。所有人虚张声势的模样化作一场表演,彰显着自己的善良与博爱。


沈璐是感谢这些同事的,虽然她明知自己完全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拾去以后,自己还不想很快做出反应,能多赖一会儿,就多赖一会儿,在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多躺一会儿。而僵硬的自己,让她觉得又好笑、又可悲。


给到了安慰与寒暄,看过了热闹故事,观众们陆续离场,只剩下几尺空房和无法摆脱的沉重寂寞。听浴室的水滴声很久,沈璐自己发呆很久。她举起手机四十五度角拍下自己现在的状态,附上一句:扮相还不错吧。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发在朋友圈里,最后还是点了发送。


对投入大海的心事瓶,她表面上不在意、无所谓,心里还是一千遍地问,会有多少人看见,会有多少人回复。


有不明何事的朋友点赞,有留言的嘘寒问暖,有的人直接打电话、发微信过来,有的人想要来探望,被沈璐拦下。


虽然发出的消息明显是求安慰的,但是自己目前这种状态真是接受不了太真实的嘘寒问暖,因为会绷不住会难受、会流泪,太不符合自己最近女王大人的设定了。


林君安不问缘由风风火火地杀过来,一开门就被沈璐的造型镇住了:纱布蒙得尤其艺术,脸上瘀青的对称像是有意而为。他憋不住笑出声来,这也让觉得难过的沈璐一时间拿捏不好情绪,于是开口就骂:“你还笑,疼死老娘了。”


林君安像是领导莅临检查,忍不住对沈璐的家品头论足一番:“日子过成这样,你可真不像个女人啊。”


沈璐呵呵一笑说:“那你原来喜欢我,是奔着搞基去的吗?”


林君安语塞,频繁转移着目光掩饰自己的词穷。随后,他慌张之下脱口而出的邀请让沈璐吓了一跳。


“这段时间也没人照顾你,我除了赶画稿也没别的事,你就去我家住吧。我睡沙发,也算有个照应。”


沈璐吓得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含蓄谨慎的林君安发出的邀请。她不断侧目回避着他诚恳的眼神,想拒绝又张不开嘴,只好摆摆手说:“那我看看你的手艺吧。”


沈璐第一次到林君安的家里来,她仔细打量着每个细节,四方安静的一室一厅,阳光充足,置物有序,颜色单调温润,像是无印良品的样板间,和她心目中那些赶稿插画师的生存环境大相径庭。她坐在桌子前,看见透台上还有没画完的线稿,画中的女孩眼神透亮,清澈迷人。


林君安说:“我平时也吃得比较清淡,馒头面包,清茶淡水也可下咽。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去超市买一点。”沈璐说:“我陪你去吧。”君安想劝又住了口,他好像明白了她不再想独处这个道理。于是,他扶着沈璐在超市里熟练地挑选,他比原来更小心翼翼,两个人一步,两步,不紧不慢地走。沈璐突然觉得现在的他们颇有相濡以沫的感觉,只是在失恋以前,她从未想过要把林君安从朋友的分组里,拽进待考虑分组。


他腾出一个大的储物间,按她的习惯一样样摆进去,卫生巾放在最外围,叠成一个方块。沈璐问,需要买这么齐全吗?君安答,有备无患。


夜晚,沈璐躺在床上,卧室开着门,她看着林君安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抠鼻屎,忽然觉得特别有安全感。作为睡眠质量很差的人,她听见身边有任何声响,都会警觉地竖起耳朵,所以晚上很容易清醒,白天很容易困顿。如果旁边能有个把风的人,说来也不错。


那一晚,是她很长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随后的日子里,他们相依在沙发上用投影仪放电影,他们一起配茶叶,调试味道,他们打扫房间的角落,像一对默契的夫妇。他看她烹饪,她看他作画。每一天都很漫长,每一天都很安静。晒太阳听雨声,赶着朝阳踩落霞。她的瘀青慢慢消肿,他的胡茬儿越来越坚硬。他们像情侣一样坐在镜头前拍照,没有美图软件,没有华丽的外景,只有相机的定时与“咔嚓”声。宝丽来和面包机一样,吐出一张张欢快的享受。两个人席地而坐,精挑细选着彼此的丑相。到了夜晚,他们不关心娱乐、政治,或者皱纹,只是守着彼此的所有情绪,等着全世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