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杨晓还在查看高远的伤势。巴掌大的一块青紫痕迹端端正正地印在高远的胸口，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随后的形势急转直下，双方枪来剑往地说了两句，没想到孙兴竟然直接就朝他们开了枪。

那电光从枪口射出，博士大喊着让他们逃跑，铁门随即落下，时间短得可以用瞬时来形容，别说逃跑，就算是站起身来的时间都没有。等她看到那道电光直奔自己而来的时候，脑子中想的甚至都还是如何治疗高远胸口那淤青痕迹。直到高远拉她入怀，挺直脊背迎向电光，她才意识到即将降临的危险。

她被高远抱在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咚咚咚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回响，她深知高远对她爱慕，多次舍命相救，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地证明。即便是知道高远的保护根本无法改变之后的结局，但依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想，就算此时死了又如何呢，忽然间，儿子陈慕、曾经的记忆与原来的世界都变得倏忽远去，遥不可及，只有眼前这值得信赖的保护才直透心扉。

死亡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来临，过了许久，或许只是片刻，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高远扭向后面的侧脸。

“博士！”高远大喊一声，放开她扑向摇摇欲倒的博士。

只是他刚欲站起身来，博士却已轰然倒下，身体四肢散了架一般砸向地面，发出铿锵的金属声音。

高远小心翼翼地将博士的上半身抱起，手掌所触灼热一片，可以想见那些光束所携带的强大能量。博士原本穿在身上的白袍已经变得焦糊漆黑，残破不堪，露出里面金属的肢体，散发着阵阵橡胶焚烧的气息。博士的整个机器身体所具有的机能已经全部被破坏了，四肢彻底失去了作用，耷拉在身体上，使得博士看上去酷似一个断了线的木傀儡。

如果不是博士替他们挡下了那致命一击，恐怕他们早已被熔为一团无法分辨的血肉，也就是博士那钢筋铁骨的身体才能够阻挡住那威力奇大的脉冲能量，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落得被脉冲光束洞穿的凄惨结局。

高远手足无措地看着博士，他不知道博士那由各种金属零件组装成的身体是否还能够修复，慌乱中脱口而出：“应该能——”“不可能修复的了，”他的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博士打断。博士似乎知道高远想要说什么，立刻否定道，“那枪发出的脉冲光线能够破坏所有电子仪器，根本来不及更换所有零件，在那之前我已经死掉了。从现在开始，最多不超过十分钟我就会死去，所以有些话我要和你俩说。”杨晓跪在博士身边，泪水扑簌簌滚落。掐指算来，他们和博士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天多一点，虽然算得上融洽，但他们对他却并不是没有防备之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为了挽救他们而牺牲自己的生命。

“听我说，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好久，没必要为我伤心，我早该去了，活了这么久，如果有天堂，我的亲人或许都已经等我等得不耐烦了吧。哈哈，真的，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博士躺在高远的怀中缓缓说着，没有半点悲伤的味道，于他而言，似乎即将来临的并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新生的开始。或许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生还不如洒脱的死。

“那装置，看来我是没机会帮你们再制作一个了，不过他们抢走得不全，还有一件东西，叫相位仪。只有将相位仪和那装置连接在一起才能够找到正确的空间，不然，很容易便会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平行时空里。我把它放在另一个地方，你去把它拿来，我告诉你怎么使用，另外，这座城市的管理权限我会交给你们，如果实在事不可为，这里也算是一个能够安心避世的地方。”高远在博士的指示下找到了那个叫做相位仪的装置，那东西酷似超市的扫码器，只是更为精致，通体白色，材质非铁非钢，一端带有一块正方形的液晶屏，下方有数字键盘可供输入。操作方法倒是简单易懂，只要将另一端的黑色线***“撬棍”装置的外接端口就可行。

“打开相位仪之后，它会自动搜索撬棍装置的位置，你们只需要按照它的指示就可以找到。切记，开启时空隧道时非常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到时空乱流中，而且时空隧道持续时间很短，一定要选好时机。”博士细细嘱咐，看着高远开启那装置，指导他如何做，直到他很快掌握，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博士扯动嘴角，似乎是想笑笑，但最终那笑容也没有出现，原本深邃的眼神也逐渐凝固。

杨晓终于哭出声来，压抑的号啕声低沉得仿若遥远天际那片乌云背后滚来的雷鸣。

高远抱起博士的尸身，茫然地想了半天，看到房间尽头有一张空着的操作台，走到近前将尸体放在上面。然后找了一块白布罩在尸体上。高远看着那覆着白布的尸体，杨晓的哭声从身后低低传来，心中有什么东西蓦然崩裂。他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手指骨节发出“嘎嘣嘎嘣”的清脆响声，脑海中翻涌着全都是博士说过的那些话。人类是不是走到末日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为了一个不一定能够实现的理想搭上自己的性命，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们真的能够回到过去擦除歧点，那么新的世界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算什么？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吗？以前觉得那些电影电视中宣扬的所谓为了理想慨然赴死实在是不靠谱之至，却不想今天竟然真的就这样和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狭路相逢了。也许之前还曾对博士的那些延续人类文明之类的想法颇不认同，但当博士真的为了实现他的那些理念而拼死保护他们时，却又被深深触动，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原来无论什么时候，那些心怀理想并坚定地去实现的人都是那么值得敬仰。

想到此处，高远觉得他的胸膛中燃起一团烈火，霍然转身，走到杨晓身边将她一把拉起。

“我们要赶在孙兴和许庆安启动装置前找到他们，时间紧迫。”杨晓被他扯得踉跄了一下，怔了怔，才从博士死去的悲伤中醒过神来，等她弄明白高远的想法后，不由得担忧道：“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夺回装置，别忘了他们有那么厉害的武器。”“未必我们就没有。”高远哼了一声。

博士临死之前已将整个地下城的管理权限移交给他，要从这么庞大的城市中找出一些武器来，想必应该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情。

整座城市的最高级别管理权限，听起来似乎很酷，但实际上所包含的东西繁杂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好在城市管理系统的智能程度很高，完全能够自主运行。至于武器之类的军事装备，在系统的指示下，高远很轻松就在城市中找到了几处装备库。只是其中存放的武器多以重型为主，轻型的单兵作战武器较少，而且很多武器都不知道如何使用。幸运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与孙兴的那支风暴式磁能脉冲步枪同样的武器，但那已经是在开启了第三个仓库之后。除了风暴步枪以外，两个人还找到了强力的军用手电筒、夜视仪、闪光弹、烟雾弹、制式军刀之类的装备。等两人将这些东西装备上之后，就连原本底气不足的杨晓都开始有些信心满满起来。稍显不足的是，仅有高远稍微受过一点初级的军事训练，虽然装备强大，但却难以发挥那些武器威力的十之一二，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了，因为许庆安和孙兴接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带足了食物和水，经过简单的休整之后，两人便开始踏上了追寻许庆安和孙兴的危险旅程。对于能否夺回装置，虽然高远说得肯定，但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自己并无多大的把握。

循着相位仪上显示的路线，他们走出了地下城，再次进入到洞穴之中。洞穴中依然是一片漆黑，突然从明亮的地下城重回黑暗的洞穴，令两人心中倍感压抑。好在他们准备了功率强大的手电筒，才能稍微驱散那无尽黑暗带来的冲击。原本以为要在洞穴中穿行很久，却不料那段山洞很短，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转到了人工开凿的隧道里。凭借着手电筒的光柱，他们发现那些隧道又高又宽，路面平整，铁轨和普通道路并行不悖，想必是当初为了能将更多物资运到地下城专门修建的。

开启的相位仪在高远的手中发出滴滴的声音，一个缓慢移动的红色圆形光斑闪烁在显示屏中央，另一个蓝色三角形在显示屏的右下角。红色标记代表着持有“撬棍”装置的孙兴与许庆安，蓝色标记则是拿着相位仪的高远和杨晓。

对于他们来说，相位仪是一个有利的秘密武器，通过相位仪的指示，他们可以轻松地找到孙兴和许庆安，而对方却茫然不知。如果利用好，他们将有很大的机会夺回“撬棍”装置。

沿着那隧道走了大约20分钟，眼前出现一个无比硕大的升降机。

高远从来没想过升降机能够如此巨大，整个升降机呈正圆形，内部是开放式的升降平台。站在上面宛如身处一个中型的广场，目测之下，就算是停一架波音747也不会有多拥挤。

接通电源之后，升降机缓缓启动，速度不是很快，用了大约十分钟才到达顶部。位于顶部的旋转式折叠门在吱吱嘎嘎的声音中打开，过了百多年时间，缺乏保养的升降机很多零部件已经老化磨损，还能打开已经算幸运了。

脚下平台轻微一震，停止上升。高远手持电筒环顾了一周，惊愕地发现面前的空间似乎是一个装满物资的巨大仓库，周围遍布各种形状的巨大货柜，也有制式规格的集装箱，更多的则是木质或铁质的中小型物品箱，有些箱子已经破裂，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各种机械、食品、衣物多不胜数。

两人走在其中，活动空间并不大，身侧全都是堆得如同小山一样的物品，如同行走在曲折的小径中，走了十多分钟，周遭的物品却丝毫不见减少的趋势。

“我的天！这么多的东西。”杨晓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

“这些应该是当时还未来得及运进地下城的东西。”

“可是，真的好多啊！”

“怎么可能不多，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躲进地下，自然是把地面之上能带走的都带走。”说完这句话，高远停下脚步，看着手中的相位仪皱了皱眉头，“奇怪，他们怎么停下来了。”杨晓凑到他身边，果然发现那个代表孙兴和许庆安的红色光斑停止不动了。

“也许是他们正在休息。”杨晓揣测道。

高远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他们，肯定是以最快速度回到自己熟悉的区域。”“啊！”杨晓突然低声惊呼，脸色剧变，“难道他们打算开启时空隧道？”高远心中一沉，这恐怕是最合理的解释。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否则让他们打开了时空隧道，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十分钟后，急速奔行的高远骤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杨晓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高远的身上，发出一声痛呼。

杨晓揉着鼻子埋怨道：“拜托不要这么突然停下来好不好？”

“他们又开始动了。”高远不理杨晓的抗议，而是将相位仪伸到她的面前。

“难道他们刚刚真的是休息？”杨晓疑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相位仪，光屏中的红点正闪烁着向前移动，“啊，快看，”她低呼一声，“他们的移动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多。”果然，两个光标之间的距离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拉大。

“不会是，不会是他们知道我们在追他们吧？”杨晓脸上显出惊骇至极的神色。

“不可能的。”高远揉了揉额头，摇头否定，“他们绝对不会知道我们在追踪。”“那会是什么原因？啊，会不会他们遇到了那些变异人类？”杨晓恍然大悟道。

高远沉吟了片刻，说道：“算了，别瞎猜了，等追上他们就知道了。”穿过那些堆满物资的隧道之后，两人继续奔行在笔直的隧道中。

相位仪上代表孙兴和许庆安的红色标记行踪诡异，时快时慢，偶尔停顿。但总的来说，在高远两人全力的追赶下，距离逐渐拉近。不过，持续不断的奔行耗费了两人大量体力，当两者间的距离近至原来的三分之一时，高远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否则即便是追上了对方，他们也没有力气去夺回装置。杨晓自然也知道追上对方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所以更是抓紧时间休息，相顾无言，隧道中只闻两人粗重的喘息。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黑暗的隧道中响起，两人立时屏住呼吸，紧贴着隧道壁站立。脚步声逐渐接近，痛苦的呻吟声和恶狠狠的咒骂声一同传来。

高远突然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脑海中霎时浮现出许庆安那张刻满皱纹的老脸。可是，相位仪上代表他和孙兴的标记分明距离这里很远，而且还在不断地移动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高远猛然间感觉心底窜起一股寒气，难道这是一个陷阱吗？

已经没有时间多想，转眼间，许庆安已经走到近前，脚步虚浮，气喘吁吁，嘴里依然在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

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自己隐藏在这里，高远暗忖，伸出一只手在杨晓的手心中写了个“不”字，然后握紧军刀，深吸一口气，猛地跃起，直向许庆安扑去。

下一秒，许庆安惨叫一声，被高远扑倒在地，一柄匕首已经横在他的脖颈。

“敢动一下，就割断你的喉咙。”许庆安拼命挣扎的身体戛然停止，沉默了一秒，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高远？”

“是我。”

“如果……如果你想要夺回那装置就……就别杀我，我们现在是一条战线的了。”许庆安断断续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