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门将要关闭的前一秒，高远踏进电梯，定定地看着面前整个人都散发着钢铁气息的博士：“杨晓在哪里？”“别问。”博士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直，“马上你就会见到她了。”电梯启动，高远以为会再次回到之前他进入电梯的房间，但当电梯门开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房间。和之前所在的空旷、生冷、毫无生气的圆形玻璃房间相比，这个房间显然更具有温馨的生活气息。明亮的灯光，难以说出图案风格的地毯，有床，有真正的玻璃窗子，有真皮的组合沙发，有漆成暗红的胡桃木家具，还有舒缓的音乐。

似乎是钢琴曲，或者是小提琴。高远对音乐没什么了解，但却能感觉到那旋律很美妙，充溢着能令身心都放松下来的节奏。

“卡里略特的名曲，最伟大的音乐家。”博士低声说着，仿佛怕声音大了惊扰到在空气中流淌的音乐，顿了顿，语气似乎颇为萧索，“哦，你可能不知道他。”高远当然不会知道什么“卡里略特”，不玩音乐的他也就知道一个“贝多芬”。不过他根本不关心这些。环顾左右，并没有看到杨晓的影子，他转身去看跟在后面的博士，带着询问的表情。

博士依然面沉似水，高远正不明所以，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神柔和下来，连带着整个铁铸一般的面容似乎都被这目光荡漾得满溢温情。

“阿远。”杨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高远猛地转过身，杨晓正面带喜色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博士说会带你过来，果然没骗我。”杨晓满脸雀跃地奔到高远身边，甚至亲密地搂着他的手臂，仰脸喜滋滋地说道，“阿远，博士是很好的人，他甚至答应送我们回去。”高远正因杨晓的亲密举动心中暗喜，猝不及防地听到最后一句话，整个心神几乎失守，下意识地惊呼道：“什么？”“博士说会送我们回到原来的时空。”杨晓似乎对高远的反应早有预见，丝毫不以为怪，反而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给他听。

高远怔怔地听完，目光便有些呆滞，转身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博士，大力地咽了口唾沫，艰难问道：“我们真的是穿越到了未来吗？”虽然一直都是那么猜测，但当这件事情真的被证实的时候，高远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就像人突然遭遇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即便你已经确定了，但依然还是会带着些侥幸的心理去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现在是什么年代？地面之上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核战争，世界末日真的出现了吗？”高远急不可耐地追在博士的身后，将心中一直琢磨的问题都倒了出来。

“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对于高远的问题博士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驱动轮椅从他的身边驶过。

“好久没有人陪我一起吃饭了，杨晓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轮椅停下，博士转过来看了高远一眼，又转回去继续行驶，“年轻人不要太心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你想不到的我也会告诉你。不要急，时间还多得很。”高远被那一眼看得心底发凉，对方的眼神极具穿透性，犀利到能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于是身不由己地停下来，呆立了在原地，直到杨晓扯了扯他的手臂才回过神来。

轮椅不断滚动，和墙壁浑然一体的门自动开启。他马上明白了之前为什么未看到杨晓，原来这里还有一个隐藏的门。

门后应是一个餐厅吧，高远下意识地猜测，但等他穿过那道门之后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和之前他曾经路过的那些房间一样，满眼都是清冷得不可思议的雪白。博士的轮椅在光滑的地面上行进，奇幻得如同滑行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高远一低头就能看到地面上倒映着他和杨晓的影子，心里暗自嘀咕：真见鬼，说什么晚餐，连张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杨晓，后者回以微笑，脸上没有半点迷惑。显然不像他一样对这里一无所知。

“这些建筑都装载了智能记忆模块，”博士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冷硬风格，轮椅停住，接着流畅无比地在地面上画了个半圆，动作优雅得像是一个冰面上的舞者，“高远，你想要什么样风格的餐厅？”不等高远回答，博士继续说道：“欧式的？”轻抬手臂打了个响指，周围墙壁、地面骤然涌起一阵波浪。高远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地震，却惊愕地发现在那些波浪过后，原本构成墙壁、地面、天花板的材料仿若突然被魔法赋予了生命，全都活了过来。它们跳跃着翻滚着，互相推挤着蔓延到整个房间的所有位置，然后在某个地方如沙般聚拢、增长、凝结，最后形成各种餐厅应有的物件，椅子是那种带着舒适弧度的休闲靠背椅，栅栏型椅背，光滑的扶手，每一个部位都带着精雕细琢的痕迹；一张长长的餐桌，足可够十几人就餐，桌面上摆放着山形的银制烛台；一架从穹顶伸展下来的璀璨水晶吊灯，每一个吊饰都晶莹剔透；墙壁上浮现出繁复典雅的花纹，一幅幅似乎积淀着千年历史痕迹的人物肖像画凸现出来，诉说着这个莫须有的伟大家族的悠久传承；侧面的墙壁上出现一个壁炉，炉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尚未燃尽的木炭；地面变成黑白相间的棋盘格，只有正对着吊灯的位置绘着不知名的纹章。

高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近乎神迹一般的变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刚刚形成的，更像北欧或英国某地某座墙壁上爬满常青藤的古堡中的景象。

如此的科技手段简直神乎其神。不过，这还不算完，博士再次打了个响指：“或者，中式古典的？”“波浪”再次翻滚涌动，西式长条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变成了漆成红色雕刻花纹的红木圆桌，色泽深沉，质地绵密，在灯光的映衬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栅栏式白色靠背椅转变成红色仿竹造型，浮雕竹叶与竹节状腿足相交，酷似自然的竹节生发出的竹叶，临风扬起，考究至极；水晶吊灯换成了大红灯笼，浮雕式的墙壁和壁炉统统消失，代之而来的是古色古香的泼墨山水、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草书横幅。

这番变化看得高远眼花缭乱，目眩神迷，恍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回了明清时代的豪门世家。

“怎么样？喜欢哪一种？”看着墙边四方木桌上摆放着的两根儿臂粗红烛，高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瞄了一眼身边的杨晓，这氛围绝对没办法吃饭，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洞房花烛夜。

“还有其他的吗？”“ok，现代简约式。”一声响指之后，所有一切都退去，很快，一间简单明亮的餐厅出现在高远面前。

高远吁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心又抽紧，他真怕博士再打一个响指，然后凭空变出一桌子饭菜来。

晚餐是蔬菜沙拉配松软的面包和可口的土豆泥。高远放下心来，因为这些东西并非是变出来的，但却在心底生出了一丝失望和沮丧，因为满桌全都是素食。之前被囚禁的时候吃的也都是素食，他开始有些后悔在进入地下城市之前将那只好不容易捉到的鼹鼠扔掉，转念一想，真是该打，自己竟然开始挑剔起食物来，距离上次他们几乎饿死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七八天的时间。

两人拉开椅子坐下来，高脚杯放在右手边，面前是洁净精致的餐盘，两侧刀叉俱全，分明是一副西餐的派头。

矩形的餐桌前，高远和杨晓面对面而坐，博士坐在另一边，他的面前没有任何食物，连杯水都没有。

“您不吃吗？”杨晓问。

“不，我不饿。”博士摇头道，眼神中分明流露出羡慕和渴望的神情，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要找回一些感觉，一些逝去已久的回忆。”他伸手，袖子很长，手依然拢在袖子中，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玻璃杯子，放到眼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的清水微微荡漾，持续了片刻，蓦地，原本温和惆怅的眼神变得极为悲伤，然后是愤怒，“咔嚓”一声响，手里的杯子立时破碎，碎片跌落桌面，清水“哗”地洒出来。

高远和杨晓停下，惊愕地看着他。

“有没有受伤？”杨晓关心道，站起身想要去帮助他。

“没事。”博士摇头示意杨晓不用管他，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隔了几秒，博士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咧了咧嘴，似乎是想展露一个表达歉意的微笑，却只是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食物很可口，蔬菜新鲜，面包柔软，但高远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他面上表情虽然平静似水，心里却惊骇至极。因为就在片刻前博士捏爆玻璃杯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手指，没有血肉肌肤，而是泛着金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