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是怎么出来的？”杨晓迫不及待地追问。

“起初我也是束手无策，但在调阅一份设备资料的时候发现，管理局竟然存有一台人体维生舱。这是一种自带休眠功能的人体维生设备。能够大幅度降低人体的新陈代谢，以达到延缓濒死之人生命的目的。而休眠功能则是将人体的新陈代谢降低到最大限度，只留有最低的生命体征。但休眠时间太长会有很大的生命隐患，经过反复测试，研发人员认为这种设备只能支持最长不超过三年时间的休眠。也就是说，如果我选择十年的休眠周期，那么很大程度上我会因为休眠时间过长而死在里面。我自然想到分段休眠，但那台维生舱只有供一次使用的维生液体。即便是很可能会死在维生舱里面，我也只能认命了。

设定好了休眠时间，我便进入到维生舱中。当全身被冰凉的维生液体包围时，我知道自己将要睡好久好久，或许是十年，或许是永远。

“我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梦中的世界没有战争也没有那些异空间的怪物，妻子女儿都在身边，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眼瞅着女儿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而我和妻子也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我这辈子盼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多想就此沉沦在梦中不再醒来，但却无法如愿。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十年之后，但做的那个梦却是一辈子。长时间的休眠几乎摧毁了我的身体，五脏六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我知道即便是我没死在维生舱里，就凭这种身体状况也活不了几年。

“吐净了肚子里的维生液，瘫在地上哼哼了半天我才爬起来。系统的权限密码已经破译，防御系统解除，门自然也就开了。我在休眠之前开启了城市的自动维护系统，城市原本就配有的智能机器人已经将十年前那场暴乱所留下的各种垃圾和尸体清理一空。十年中，生态虚拟系统一直在运转，路面恢复整洁，公园绿地草木繁茂，氧气含量也恢复正常。当然，那些已经被焚毁的房屋还是烟熏火燎地立在原地，似乎在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那场浩劫。

“城市还是之前那座城市，但经过十年之后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建筑破败，荒草萋萋。在那场浩劫中侥幸活下来的生物在城市中四处乱窜，原本的公园变成森林，草地变成荒原，虽然空无一人但却处处透着生机。我一直都在想着城市中或许还会有其他幸存者，但在查看了城市各个角落的监控设备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的活动踪迹。直到这时我才确定整个城市中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

“我当然不死心，心想着或许有人正好就在监控设备照顾不到的地方，于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找遍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找过之后，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事实。之所以能等十年，是因为我还存着能有其他人活下来的希望。但此时这些希望却变得支离破碎，当希望变成绝望的时候，原本你所憧憬的一切都成了怀里贴身放着的烧红炭块，每一次滚动烧灼都能疼得你龇牙咧嘴。我每天都在想着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当全世界只剩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干什么？”博士突然转头问高远，不等他回答又继续道，“除了死还有其他的奢望吗？我不知道，那几天我只是想着死了算了。但最终却并没有自杀，因为我在那个山壁的洞穴中找到还有人生存下来的痕迹。那山洞中我进去过，在里面转了大约半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有所准备，但却几乎迷失在里面。在一处洞穴中我看到了人类的粪便，还是新鲜的。所以我确定有人还在，估计是没办法从那迷宫一般的洞穴中走出来。我找不到他们，但为了能把他们从里面带出来，我在洞壁上做了很多标记，然后回到洞外去等。只是等了好久也没有人出现，但我知道一定有人还活在那些洞穴里面。这个发现简直令我开心得发狂，跟你说了你也体会不到那是怎么样一种心情。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有人回来，我在那洞穴附近装了监控器和红外线的报警器，只要有人从那里面出来，我就能第一时间得到通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高远心下恍然，怪不得那天他和杨晓从那洞里出来的时候就立刻被指引进了城市。

“那他们回来了吗？”杨晓问。

博士未答，而是继续说道：“为了他们回来能够有住的地方和吃的食物，我开始对整个城市进行系统的管理，已经废弃的种植园重新种上各种粮食蔬菜，坏掉的线路重新修好，损毁的设施重新修建。为了节省能源，我缩短了日照的时间，同时在夜间关闭了虚拟的环境系统。我将所有食物储存起来，为的就是他们回来的时候不至于在挨饿。可是我做了这么多，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等了十年又十年，耐不住性子进去找过无数次，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就这么过了五十年，一百年。”“啊，已经过了这么久？你竟然——”杨晓惊愕不已，话说出一半陡然顿住。

虽然没完全说出口，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杨晓想问的话来。

博士还是之前那样面无表情：“为了等他们回来，我已经变得不是人。”说罢，“刺啦”一声扯开自己身上的袍子，露出下面一具钢筋铁骨的身体。钢筋铁骨说的不是他的身材有多么强壮，而是那就是他身体的本身。

杨晓吓得大叫了一声，高远则猛地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博士。只见博士的整个身体都泛着金属色泽，关节连接处有转轴，内里钢骨铮铮，各种零件以不知所云的运行方式静静转动，维持着他的生命。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机器，对，机器人。这简直匪夷所思到极点，之前高远曾见到他那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本以为是假肢，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全身都是铁铸的。愕然之下，想到对方这一天多时间的言行举止，不由心中惊恐，难道这个世界的科技已经能令机器产生真正的智能了吗？

“我从维生舱***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腰部以下更是因为原本就受过重创而报废，之所以能支持这么长时间，完全是依靠更换人造器官来维持生命。最开始换的是双腿，大约五十年前更换了心脏和肺，其余的脏器也陆陆续续地衰竭掉，四肢都更换之后，轮到颈椎和喉咙，一直到现在，浑身上下唯一还能证明我是人类的就只有这颗脑袋了。”博士伸出两个金属手指捏了捏脸上的皮肉，哀叹道：“就连这脸皮也是人工的，哎，是为了怕吓到你们才换的。

这么长时间的讲述，无论是伤心事还是开心事都说了不少，博士却一直面无表情，高远一直以为对方有大心机，所以才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心机深沉，而是因为他的面部皮肤根本就是假的。更令他感动的是，造假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欺骗他们，而是为了不吓到他和杨晓。

看来这人应该没有什么不良的企图，高远心里暗想。

正在这时，原本暗着的光屏突然一亮，那个曾经指引过高远的虚拟影像出现在上面，对着博士开口说道：“博士，12868号探测器损坏，疑似有外来者入侵。”博士挥了挥手，光屏中的影像消失不见。

高远和杨晓却紧张起来，心中都在怀疑是不是那洞穴中的怪物跑了出来。

“不用担心。”博士淡定地对面露惊恐的两人说道，“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只不过是城中的一些动物造成的小破坏。”随后续道，“你们不知道，当我看到你们从那山洞缝隙中走出来的时候有多么高兴，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虽然等来的并非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总好过一无所得。”博士等了100多年，等到的却只是他们两个，可想而知是多么失望和沮丧。那些走进地下迷宫的人们之所以100多年都没有回来，显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回来，而是他们根本就不能回来。高远和杨晓其实都已经猜到了那些人的结局，但却不忍心直接说出来。

“您想没想过，恐怕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杨晓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是指他们可能被你说的那些生活在地底迷宫中的怪物吃掉了？”“嗯。”杨晓点头。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博士摇头道，双目中泛出沉痛的神色。

“你是说——”高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话说到一半陡地顿住，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脸上血色霎时退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