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碧宛清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7-08-31 20:21
|本章字节:27930字
三年不过弹指之间,三人俱是沉默,想必心中各自伤感。
“儿臣阿日斯兰拜见皇阿玛!”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矫健的身影已越过我大步行到康熙面前单膝跪下。
“好好好,起来,起来吧。”康老爷子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脸上乐开了花。
“你们三个难得一聚,朕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中午的时候一起过来用膳罢。”康老爷子笑着看着我们仨人,目光和蔼慈祥。这一刻,我想他才是真正体会到了何谓家庭吧。
“谢皇阿玛!”我们三人朗声齐说,相视一笑。
适时,阳光正盛,花香愈浓,风轻云淡,草木多情。
阿日斯兰陪着我和茹儿疯了足足三天三夜,终于抵抗不住我们两个女人的疯狂,向老婆大人告假闷在房中睡大头觉了。
我挺着个大肚子和茹儿在行宫中随意散着步,正说到眉飞色舞处,忽然觉得腹内剧烈疼痛起来,当下笑容就僵在脸上,额头疼的不停冒出冷汗,捂着肚子不能再挪步半分。
莼茹发现了我的异样,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扶着我在一边坐下,又赶紧唤过一个路过的丫鬟去找人来。
不是吧,不是都说十月怀胎么?我这才八个月啊,我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得对莼茹强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
“就在这几日内了。”我有气无力地半倚在床上,看留了长长胡子的御医向着坐在一边焦急不安的康老爷子行礼禀报。
“好,你先下去吧,打赏。”康老爷子看那御医走后,站起来在我和莼茹、阿日斯兰面前兴奋地踱来踱去。
“未名,这几日你就在这房中,切不可大意。茹儿,你就在这儿陪着,也省的你嫂子闷得慌。”老康的胡子眉毛都快笑到一块儿去了,我差点儿没忍住伸手去给他把面上撸平了。
“遵命!”莼茹朝我嬉皮笑脸地挤了挤眼睛,我也含笑点头。
“未名,你说他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莼茹盯着我的肚子,一手撑着头若有所思。
“茹儿是想要一个小侄子呢,还是想要一个小侄女?”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茹儿都喜欢!不过……茹儿还是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小侄子。”母以子贵,莼茹已经洞彻这里的游戏规则,还是希望我能够凭借这个孩子站稳在雍王府里的位置。
“对了,未名,你有没有想好他们的名字啊?”莼茹见我微笑不语,眼睛一转立刻转移了话题。
“还是等你四哥取吧,他可是这孩子的阿玛。”我笑道,心却不禁揪紧了。
不论是我还是这个孩子,在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记载。前方到底有什么等着我,我始终茫然一片。
“啊。”剧烈的疼痛感又突然袭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痛上百倍。我吃痛不住,唤出声来。莼茹紧张地握住我的手,冲身边的丫鬟厉声道:“都是木头吗?还不快去传御医!”
来的还是那个长胡子的老大爷,他一手搭上我的脉搏,神色一肃,立即开始吩咐众人如何如何。我瞅着丫鬟太监在房中进进出出,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这就是要生了。
完了完了完了,听说生孩子时的疼痛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不待我多想,一阵阵痛感接连袭来,似乎除了疼痛,这世上的一切均与我无关。
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周围的声音忽大忽小,满目皆是人们或焦急或惊惶的面孔。我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睡意和疼痛一起涌上,痛不可言。
“王爷,您不能进去,王爷!”门外的喧闹声忽然清晰地传入耳中。
王爷?看来我果真是痛的产生幻听了。我咧嘴刚想自嘲一笑,攥紧了床单的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覆住。
那只手的掌心和指尖都磨了薄薄的一层茧子,掌心的熟悉温度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身体忽然有了力量,前所未有过的疼痛如同海浪朝我铺天盖地的卷来,一声清脆的哭声绽开。我使出全身的劲侧过脸向胤禛微微一笑,随后便坠入了黑暗之中。
“未名,未名。”耳畔传来轻柔的呼唤,混着婴儿响亮的啼哭。
我睁开眼,便看见胤禛喜悦的神情。
“胤禛……”我看着他,努力支撑着想要做起来。
胤禛连忙起身小心地扶起我,我顺着哭声看见莼茹正逗弄着一个嬷嬷手中的婴孩。
“未名,是个小阿哥喔!”莼茹向我灿烂一笑,那婴孩似有感应般的,竟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
我接过嬷嬷手中的孩子,将他抱在怀里。刚出生的小孩,眉目还没完全舒展开来,皱巴巴的挤在一块,也看不出个具体相貌来。
我向胤禛轻声问道:“你说,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胤禛接过下人送来的补汤,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才递到我口边,笑道:“我们都晚了一步,皇阿玛早就为这孩子想好名字了。”
我就着他的手含了一口汤,口齿不清的问道:“是什么?”
“弘历。”
“咳咳。”我差点将口中的汤喷了出来,一口气不顺呛到了气管,上气不接下气的剧烈咳嗽起来。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弘历不是钮钴禄氏的儿子们?怎么移花接木到我这儿来了?我的儿子就是那个好大喜功风流多情的乾小隆同学?我目瞪口呆。
十三圈禁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乾小隆同学名正言顺的亲妈。好在这孩子已经不比生下来时那一副皱皱巴巴的模样,眉目间都有了我和胤禛的影子。尤其是那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用胤禛的话来说和我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府中的人也都很喜欢弘历这孩子,虽然五分是看在他老爸胤禛的份上,但是弘历也确实是个鬼精灵,生下来不过半年便会开口依依呀呀的叫“阿玛”,“额娘”,哄得胤禛那叫一个红光满面。
这才一岁的模样,心眼却不少,见人先甜甜的一笑,任是谁都经不住想去抱抱这可爱孩子。
弘时也很是照顾这个弟弟,俨然已经有了一副做哥哥的派头。只是我每每遇见钮钴禄氏时,总会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倒像是我抢了她的儿子般。
这日,我和胤禛并肩走在园中,笑着看向不远处正在奶妈紧张注视下忘情玩耍着的弘历和弘时哥儿俩。弘时俨然已有了做哥哥的模样,故作大人似地背着双手在前边带路。弘历则甘心当个拖油瓶,歪歪扭扭地跟在弘时身后,手中还握着一只弘时编好的草蚂蚱。
我心中一动,伸手想去够胤禛的手,不想半路便被他有力的大手抢先一步截了下来,然后紧紧握在掌心。我和他不由得相视一笑,又复抬头远远望向天边。
正是日暮,肆意燃烧的落日在天边洒下一片片灿烂的云朵,那样张狂而热烈的颜色,足以让这地上的一切为之失色。绚丽的紫红夹杂着不可一世的金黄光芒,染遍了整个天空。
我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刚毅果决的线条勾勒出他的轮廓,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着王者的气息。他的神色从容,看向夕阳的目光有包举一切的霸气。这一刻,我才觉得他离我如此之近,却又无比之远。
或许这样才应该是他的真实表情吧,我模模糊糊的想。正对上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的眼神,不禁嘴角轻扯,淡淡一笑。两人交握的十指扣得更紧了一些。
“四哥,未名,看我带了什么来!”正是夕阳将落未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我和胤禛同时回头,看见十三一袭白衣染着晚霞的红光大踏步的向我们走来。
“十三弟!”胤禛大笑着迎上前去,伸手想要去拍十三的肩膀,口中笑道:“老十三今儿得了闲?终于也想起要来看看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十三坏笑着拦住他的胳膊:“诶,四哥,说好今天我可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看我的好嫂子的。”说着越过胤禛的肩头冲我眨眨眼,扬了扬手中的一坛酒。
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两兄弟说笑,一边叫过下人吩咐备下一桌下酒菜,想想又嘱咐了下去准备上两碗醒酒汤。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吃的七零八落,酒喝得也差不多了。可胤祥这家伙今儿个不知道怎么了,仍旧抱着个酒坛子不肯撒手。
“来,四哥,喝!”十三擦了擦嘴角,举起满盛了白酒的碗仰脖一饮而尽。
“十三,别喝了。”胤禛看着面前醉醺醺的胤祥皱了皱眉,伸手想要按住他的手腕。
“让他喝吧。”我轻声对胤禛说。最近康熙多次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十三,想必他是心中郁郁,唯有借酒消愁了。我和胤禛也算是他至亲至重之人了,既不能在自家府中大醉酩酊,又何必阻拦他在此一销千愁。
胤禛心中明白十三此番所为,也只得无奈点点头,自斟自酌了一杯,扬杯而下。其实胤禛的酒量一直都高过十三,只是他素来克制,就算是极高兴时也只是喝上一半的量而已。
看着他们俩均是默默无语只顾低头喝酒,由之前这番话转念想到不久之后十三便要面临再度被圈禁的命运。这次一别再见不知何年,心中抑郁,也不禁垂首黯然。
眼睛忽瞥见被乳娘抱出的弘历,心念一转,招手叫过了乳娘,接过弘历逗弄道:“历儿,看谁来了?”
“十三叔!”弘历高兴地叫了一声,便从我怀中挣脱要爬向十三。
“哈哈,不过几个月,历儿都长这么大了。”十三大笑着抱过弘历,使劲儿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历儿,最近额娘教了你哪首古诗?背来听听。”
我笑着为他和胤禛满上酒,道:“一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十三笑着举了举弘历:“来,历儿,背给十三叔听听。”
“恩。”弘历这孩子从小就爱表现,也不知是学了谁的脾性。听闻十三这么一鼓动更是来了劲,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小嗓子便朗声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麟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昨天不过是突发感触吟了一遍这首诗,却没想到弘历这孩子只听一遍就已背下。
心道不好,连忙看向十三。他口中喃喃念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忽地又仰天大笑三声,端起身边的酒坛一贯而下。
毕竟是个孩子,弘历被胤祥这番举动着实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我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我连忙接过弘历,放在膝上哄了哄。他这才又复露齿一笑。
胤禛皱了皱眉,开口叫道:“十三弟……”却见十三一扔酒坛,哈哈大笑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胤禛起身想要去追,我伸手按住他的肩摸摸摇了摇头。有些伤口,即便再痛,也还是需要自己在一个漆黑的角落暗暗舔舐。
胤禛眸子一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轻声道:“未名,陪我走走可好。”
我微笑着颔首,一手抱着弘历,一手牵着胤禛的手。他的指尖泛起了夜的凉意,一点一点渗入我的皮肤,心里莫名一痛。
夜晚的湖面吹来凉风,我忽觉头上一松,一头盘好的长发尽数泻下,迎风而舞。怀里的弘历发出咯咯的笑声,我低头一看,这孩子粉嘟嘟的手中正握着一柄碧玉簪。
我被弘历这么一下子逗乐了,也笑了起来。胤禛见状,似被传染了般,坚毅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温柔。
“帮我抱一下历儿。”我将弘历递给胤禛,自己从弘历手中拔过簪子,松松地挽了个髻。
“阿玛,历儿要骑马。”嘿,这孩子倒还真会顺着架儿往上爬,这么一会儿就给他老爹提上了要求。
“好!”胤禛疼爱地刮了下弘历的小鼻子,一把将他举过头顶架在自己肩上。弘历见诡计得逞,兴奋地在他老爹肩上两脚乱蹬。
“胤禛,你别一直这样惯着他。”我笑望着面前这一对父子俩,语气里全无责备而尽是温柔。
“没事,他还小。”胤禛向我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里面是浓浓的宠溺。我腹诽道,怪不得以后这乾小隆同学如此败家,敢情是胤禛这位慈父从小对他太过溺爱。
“未名,告诉我,这不是梦。”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你,还有历儿,不是我做的一个梦。”
我微笑,踮起脚轻轻覆上了他的唇:“不,这些都不是梦。现在,我是你的妻子,弘历是我们的孩子。”
胤禛叹了一声,将我拥入怀中。
我坐在池边看着池中荷花。粉嫩的花瓣托起花蕊,层层叠叠如同少女繁复精巧的衣袂。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偶有微风吹来,荷叶一层一层接连涌动,似有了生命一般,与这清澈的池水呼应成两股波流,扰得满眼尽是清凉,舞落一池清香。
在池边坐着,不觉已近正午,府中依然是静悄悄的。我不由得眉头蹙起:以往这个时候,胤禛早就下了早朝,已经在书房处理公文多时了。可是今天却还是不见半分动静。太阳渐渐西移,又缓缓地落下了山头。繁星点缀着夜幕迟迟登场,然而整整一天,胤禛也没有回府。
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夜里却突然下起雨来。先只是稀稀落落的几点,而后越下越大,最终变成了倾盆之势。雨点击落在瓦顶上,如鼓点急落,声声重重砸在心里。
我翻来覆去,心中却被这雨扰得烦躁不安,如何也不能好好入睡。间或小睡过去,又被窗外忽而炸响的雷声猛然惊醒。
屋中只觉又闷又热,干脆起身推开了窗户坐在桌边呆呆看着落雨。
落在屋顶上的雨水快速地汇成无数条粗粗的水流,一路畅快地顺着屋脊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整个屋子顷刻便像被笼在水帘洞里一般。迷蒙的水汽挟着月夜的冷光,泛着像金属般锐利的光泽。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冰冷的夜风裹着透心凉的雨珠迎面闯了进来,绕是在屋内,我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就这样坐在桌前看了一夜落雨,听了一夜风声雨声。看着屋外的雨由大变小,又由小变得更大。天色也由月光微映到死一般的漆黑,又在一瞬间迭成微亮刺眼的灰白。最终待到日升月落,东边的天空已被朝霞染成一片明艳的桃花,雨终于停了。
似乎是要验证什么似的,我疾步走出了房子,向着荷塘走去。雨后的空气清新干净,带着青草特有的湿润的芳香。我做着深呼吸,尽量放松自己,来到荷塘前是却还是当即愣住了。
满池荷花粉白色的花瓣有气无力的耸拉下来,边缘已染了一圈枯黄。昨晚之前还绽放的旺盛,满眼望去,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清雅多态。不过一场风雨,竟是满塘落索,秋意逼人。
在我发愣的当儿,府中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女人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嗓音:“王爷,王爷。”我有些失神地站起,向着府门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胤禛迈着大步向书房这边走来,他的朝珠还未卸下,随着步伐左右规律地摆动着。奇怪的是周围的下人们只是战战兢兢地围在胤禛身边,大气不敢出,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服侍的。
一个小个子的家丁从我身边急急跑过,我一眼辨认出他是戴铎随身的侍从,便将他拦了下来,语气急切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那下人见是我,本就有些哆嗦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颤着声音说:“回,回主子的话。听说昨儿晚上王爷在万岁爷殿前跪了整整一宿。”
十三出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抓着那下人的手握得更紧了,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带上了颤抖:“发生什么事了……”
那下人愈发惊惶,说话也不利索起来:“是,是太子爷……太子爷他……”
我顾不得听太子被废这许多,心里惦记十三,一把揪过他的衣领,红了眼的问道:“十三爷呢,十三爷怎么样了?!!!”
那孩子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他呜咽道:“十三爷……被万岁爷关起来了!”
我揪着他衣服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向后边趔趄了几步,无力感阵阵袭来。
这一天,无论我有多担忧,有多恐惧,还是不缓不慢地如期赴约。我的到来,丝毫不能改变什么,也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忽然想大笑,笑我命由我不由天,笑我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嫁给胤禛又怎样,生下弘历又怎样!我,沈未名,不过一个傀儡,被命运的提线牵着舞动,却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
“主子……”那孩子见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试探性地叫了我一声。
我镇定了下来,摆摆手冷静道:“我没事,你先过去吧,我就先回书房了。”
“是,奴才告退。”他行了一礼,便匆匆赶向门口了。一想到那长身玉立剑眉星眸的少年,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光景却将耗费在一小片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宅邸中,心口只觉一阵一阵的闷痛。雄鹰折翅,宝剑封鞘,还有什么更令人为之悲哀的呢?
我前脚刚进的书房,胤禛后脚便踏了进来。虽然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乍一见他,还是吃惊不小。
他的脸煞白如纸,嘴唇冻成了青紫色。被雨淋了一夜的身上朝服未干,贴着身体湿哒哒地不停往下滴着水,地上很快便洇湿了一大块。往日锐利的双眸如同失去了生机的大洋,死气沉沉,失去了焦点。
我心中一痛,默默上前为他换下朝服。手触到他的指尖,是吓人的冰凉。胤禛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我托起他的胳膊又放下,在他身边忙来忙去。
“坐吧。”我轻轻牵起他的手想要扶着他在一把太师椅上就近坐下,却被他举手挡开我扶他的手,轻声说了句:“出去。”
戴铎立在门口,见这副情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伫在门外犹豫着叫了一声:“爷。”被手紧紧攥住的衣摆一角,已经渗出一小块汗渍。
“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胤禛抬高了声音冷声道,声音降到了冰点以下,如冰刀入骨,寒意煞人。这副摸样比起那严词厉令不知又可怕了几多倍。
心知再劝亦是无用,我向戴铎使了个眼色。戴铎会意地点点头,我便和他轻步退了出来,反带上了门。
“主子,您看这可怎么办……”本就是大热的天,这么一折腾戴铎头上的汗珠便斗大地落了下来。他正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着额头,一边着急地一直往屋里瞅。不过一会儿,书房里突然发出一个巨大的哐当声,把我和他皆是吓了一跳。
响声过后便是关窗声,刚才那声响定然是门从里边落钥发出的。
我和戴铎对视一眼,他求援似地看着我,我当下也是全无主意。再加上担心十三那边的情况,更是心乱如麻,只得无奈摇了摇头。
眼前忽然一亮,我侧首对戴铎吩咐道:“戴总管,烦您托人送把古琴到我屋中。还有,再备上几坛好酒。”又压低声音道:“若是戴总管愿告以详情,未名感激不尽。”
戴铎顿了顿,叹了口气点点头。扯我几步走远,这才详细道来。
这一次废储之事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太子被废,十三被关,胤禩被当众责骂,还有一干重臣亦受牵连。其中,便有我阿玛。所幸康老爷子终是顾念旧情,念在我阿玛忠心一片的情分上,只是将他官降三级,罚俸一年而已。
知道了外界的情况我的心反倒安定下来,感激的对戴铎笑笑,便回了屋子。
两天两夜,胤禛都没有走出那间屋子。外面的下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劝慰的话说了几箩筐,终究还是无功而返。后来又换作了府中的格格和福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仍是不起半分作用。
至始至终,那拉氏也没有过来。
门前的人来了又去,最终不再有人打扰。唯一不变的是每当暮色四合时,从我房中悠悠然荡出的一抹琴音。
已是深夜,隔壁却仍亮着灯光。我知道胤禛已经两天没有合眼,唯一能够为他做的,或许便只有借这琴音来告诉他,胤禛,我一直都在。
“铮”的一声,弦应声而断。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呆呆看着指尖结出鲜亮饱满的血珠。
隔门忽地一下从书房那边被推开,随后便看见胤禛白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进来。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看了看琴,又看了看我。目光落到我的指尖,眉尖一蹙便要握过我的手。
我赶忙将指尖放在口中轻轻一吮,笑道:“不碍事,小伤口而已。”便起身指了指放在屋中的几坛酒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若是王爷不嫌弃,不知可否共饮一樽?”
胤禛注视着我,眼底渐渐有了笑意。他点点头道:“好。”
我抱着两个酒坛就迈到了书房,布置好酒杯物什后,还想出去命戴铎备上几碟下酒小菜,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不要走。”声音轻轻柔柔,夹杂着些许嘶哑,里面尽是无尽的恳求。
“好。”我鼻子一阵酸胀,却笑着回身,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反手用力握住他冰冷无比的手微笑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果然是好酒。”拍开坛封,我倒了一碗酒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一边微微倾身将碗放在他的面前。
胤禛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眼神像磁铁般不离片刻,似乎下一秒我便会离他而去。
“喏,干杯。”我也为自己倒了碗酒,见他并没有举杯的意思,于是便轻轻用碗沿叩了叩他的碗边,两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似长铗击歌。
“好酒!”胤禛忽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吃吃笑道:“王爷好酒量!”
这女儿红想必是几十年的陈酿,初喝下去还不觉什么,到后头才发现此酒后劲十足,不过一个时辰我已醉了。
再看胤禛,今日他喝的酒量足足是以往我见他喝过加起来的那么多。饶是酒量再好,此刻也是醉意朦胧。
我勉强支撑着站起,将他扶到书房内间躺下,自己则胡乱裹了条毯子往躺椅上一靠,便睡得死死的了。
再睁开眼人已躺在了床上,太阳光映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我扫了一眼屋子,空空荡荡的,想要起身,才觉得头痛得像要裂开一般。果真宿醉要不得,我坐在床上用力揉着太阳穴,想要压制这股疼痛,一杯茶却忽然递到了我的面前:“喝口茶吧,会好一些。”
“谢谢。”我接过茶喝了一口,听见一个声音轻轻说道。我抬眼,胤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一双眸子重又燃起了生气,像窗外的朗日,器宇轩昂。
“不客气。”我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女人原来是老虎
自从那晚之后,胤禛便和之前行无二致,照样的不苟言笑,照样的严责苛刻。整个雍王府上下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但只有我才知道,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每晚书房中的灯熄的也一天比一天晚。
更鼓已打过了三番,我仍是睡意全无。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被烛光映的一片模糊橘黄的雕花门,暗暗叹了一口气。
十三被圈禁后胤禛睡得越来越晚。开始我还能勉强打起精神陪着他直到熄灯,后来往往是我先趴在一旁的几上睡着,再由他将我抱到里屋的床上放好。我见多次劝说无效,一来二去,干脆困了就自己跑到里面睡一觉,等到有精神了再起来去照看他那边。
今天竟不知怎地,明明上下眼皮一直分不开家,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心中和自己生着闷气,干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跂了鞋子便踢踢踏踏地走到了书房。
胤禛正专注地写着什么,眉尖微蹙,薄唇紧抿,眼神中透露出犹豫和难舍的神情,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须有断腕之痛。
胤禛写得太过认真,竟连我的脚步声也枉若未闻。直到我近了身,才发现我出来了,将笔搁在青釉笔山上起身笑问:“怎么,就起来了?”
“恩,睡不着。”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凑到他的桌前探头探脑:“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胤禛用袖子一遮,便想将桌上东西盖住。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点小动作怎么瞒得过我的一双法眼,当即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了过来。
薄薄的纸笺上面铁画银钩,字字之间却是藕断丝连,虽然笔落有力却失之果决,竟有些许拖拉的意味。
我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是时辰太晚胤禛有些精神不济,只是看将下去。纸上书两句诗:“指尖相思结红豆,不教离歌负白头。”
“怎么就这两句?”我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哪见过半首诗的……”
胤禛揉了揉我睡得乱蓬蓬的头发,耐心地解释道:“方才临时想到的,就写了下来,以后等有机会了一定补上。”
“恩,说话要算数啊,我还等着拜读呢。”我冲胤禛皱了皱鼻子,不待他回答,便大手一挥潇洒道:“没事了,你继续忙吧,我在一边看书就好。”说罢就回到我长期霸占的那把太师椅上,抓起旁边半开的书继续读了下去。
书读了没几行,却觉得屋内气氛不对。悄悄用书半遮半掩着向胤禛那边快速掠过一撇,正对上他凝视我的目光。
我吓了一跳,赶忙移开视线。他却干脆走了过来,俯低身子乘我不备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还没搞清状况,便被接踵而来的一阵阵深吻弄得炫目窒息。
“胤禛……”好不容易我才推开他,明明喘息都不大均匀了还偏要逞强地假装命令道:“别闹了,快点去做正事儿吧,早点做完事情早点休息。”
“不,现在陪你就是最大的正事。”胤禛对我促狭一笑,也不顾我立即涨红得快要滴血的脸,便抱着我向内屋走去。
今夜他异常的沉默和猛烈,心中像是压抑着什么却始终不肯吐露只言片语。汗水从额头垂到睫毛,颗颗滴落下来。粗声的低喘如同困兽的嘶吼,里面散发着绝望的味道。
我明白他是心有郁结,便也配合着他,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不待我问,胤禛却意料之外地主动发话了:“未名,你怎么看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这个故事?”
我被他这个问题问的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认真想了想,忽地明白他话中的别有深意,微微一笑道:“亚圣可是在几千年前就给出了答案,未名自认为比不过亚圣,这答案嘛,自然也是没有变的。”
胤禛听我这么一说,愣了片刻,而后轻轻叹了口气,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了我的睫上。
胤禛今日上午留在宫中议事,我难得有了个空闲,便找戴铎命厨子做了几样甜点放到书房中边吃边看书。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正好不惬意地享受这悠闲地时光,忽然不知怎地一阵恶心似乎从胃的最深处直窜了上来。
不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我看了看手边上吃了一大半的点心,想想还是忍住食欲,起身想去西院那边找府里的大夫看看。
“姐姐!”我走出房门没多久,身后忽地传来我现在最不愿听见的声音——年迟歌惊喜地娇唤了我一句,随后便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向我这边走来。
“姐姐好久不见,妹妹可想姐姐了。”年迟歌笑着拉过我的手,不顾我一脸尴尬的表情,还是笑容满面道:“前段日子妹妹的二哥从四川给妹妹捎了点好茶,今天正巧碰见姐姐,姐姐素来喜茶,不知是否愿意给妹妹我赏个光呢?”
我心底一动,蜀中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其中的茶也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反正去她院子一趟也不是赴鬼门关,我一咬牙,便很没骨气的为一盏茶而折了腰,笑道:“妹妹说笑了,我这是求之不得,万万不敢当这赏光二字。”
年迟歌听我这么一说,笑得越发灿烂,当即便上前亲热地挽了我的手,两人说笑着向她的独家小院落走去。
年迟歌的服侍丫鬟很快便为我们端上了两杯茶。看得出这丫鬟对我上次来此的扫荡行为仍然心有余悸,小心翼翼的为我奉上茶之后,还不忘说了句:“主子,这蒙顶甘露取的是第二道茶,请主子慢用。”说罢又像是为了防止我继续挑刺似的,拿了托盘便匆匆退了下去。
我心中恃强凌弱的恶根性不由得蹭蹭冒了出来,眯着眼睛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丫鬟跑远,这才低头打量杯中的茶。
这蒙顶甘露曾经被茶圣陆羽赞叹是:“蒙顶第一,顾诸第二。”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茶叶形状纤长,色泽鲜绿,油润而有光泽。汤色澄黄微碧,如同一块剔透晶莹的黄玉。茶香清远高爽,味醇甘鲜,一口过后,齿颊留香。
年迟歌暗暗观察着我的表情,看见我露出满意的神色,方才转眸一笑道:“看来姐姐倒还不嫌弃这蜀中的枯烂叶子,总算没让姐姐白跑一趟。”
我摆摆手笑道:“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这蒙顶甘露可是一等一的好茶,还得多谢妹妹肯尚一杯给我开开眼界呢。”心里却嘀咕个不停:这年迟歌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上次算是我在这儿给她下了个绊子,今儿个她请我过来,难道是想报这一箭之仇?
于是面上继续说着客套话:“听说这蒙顶甘露最妙的又在清峰上。我曾经在一本杂书中看到过,说是甘露普慧禅师吴理真曾在这清峰之上手载七株茶树,世人谓之‘高不盈尺,不生不灭,迥异寻常’,常饮此茶者,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不知妹妹这茶是否就是那传说中的‘仙茶’呢?”
管他是鸿门宴还是茶话会,我打定主意学那高僧入定,敌不动我不动,看看这年迟歌到底要玩什么鬼把戏。
年迟歌笑道:“姐姐这可就是拿妹妹开心了。这传说岂是可以当真的,只是二哥所送之茶确是产于清峰之上。虽不敢当仙茶之名,但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我点点头,接过她的话道:“我看妹妹对于品茶之事颇有天赋,可是近日对这方面上心了?若是真喜欢,我那儿还是有些好茶的,回头也送来给妹妹尝尝。”
年迟歌神色一黯,苦笑道:“姐姐又来笑话我了,妹妹可学不来姐姐那份高雅。不过是觉得生活无聊,闲暇时饮饮茶逗逗鸟,图个打发时间罢了。”一番话说得哀婉凄恻,听得我的小心肝儿都不由得一颤,似乎我就是那造成她闺怨的罪魁祸首,就应该痛哭流涕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对天发誓此后改过自新,和她和平共处,共同分割胤禛这片土地。
我在心中冷哼一声,很不给面子的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笑得更加灿烂,故作好心的说:“妹妹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嘛,正好我也闲的没事,每天闷在书房中除了看书还是看书,真个儿是顶没趣透了。”
这种话里藏刺的说法可是你年迟歌教我的,我心里一笑,此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年迟歌明显没料到这一次我却没有让着她,被我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讷讷地说:“姐姐可是比妹妹好多了,要是……”说着叹了口气,眼圈竟然红了。
别介,敢情您唱完空城计又来唱苦肉计了?我这人虽说兴趣广泛什么都有涉猎,但偏生不爱听戏看戏,当即打断她的话,生拍她再给我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事儿传出去对谁可都没好处。
“池儿,”我也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一直都拿你当妹妹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咱们两个,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要这般生分的份上。”
要说感触,不是没有。当初是我亲手将还是池儿的她从恶人手中救了出来,又是因着我,她才认识了胤禛,也找到了家人,摇身一变成为年迟歌。当年南巡路上的点点滴滴,我还记忆犹新。分别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在屋顶坐了一夜。还有分别后我每日坚持为她写下的一个个故事,她偶尔给我寄来的长长的家信……我们本可以好好相处,可是为了胤禛,却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姐姐……”池儿低低唤了我一句,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低声道:“姐姐,您就是救过池儿的那个未名姐姐,对吗?”
我微微诧异的看向她。我的真实身份只有宫中几个阿哥和娘娘们才知道,雍王府中,除了胤禛、戴铎和那拉氏外,按理不应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虽说年迟歌以前见过我,但是从开始她对我的态度看来,并不像是刻意伪装过的。也就是说,她是后来才发现我的身份的。
“池儿是怎么发现的?”我笑着喝了口茶,闲闲地看向她,表情轻松,在外人看来,我和她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衣服,一件首饰。
“是那日你和九阿哥的对话。”年迟歌这次没有半遮半掩,反而很爽快的告诉了我真相:“也是那日我才知道你和九阿哥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年迟歌笑笑,算是默认了那日栽赃我和胤禟的不是别人。
“不过……姐姐配的那瓶如梦令真是令人叫绝,”年迟歌话锋一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笑着递到我的跟前道:“这是妹妹无事时偷师姐姐的,也调了一瓶香露。今天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望姐姐笑纳。”
我接过瓶子,这是一个五彩瓷瓶,上面以赭、紫色为底,嵌以钴蓝和金彩,描纹绘理,一副“丹凤朝阳”便于跃然瓶上。牡丹吐蕊怒放,凤鸟振翅朝阳,似乎一展双翅便要从瓶上扑棱棱飞下。
“池儿可为这瓶香水取了名字?”我笑着拔开瓶塞,送到鼻子下浅嗅。一股浓郁的麝香扑鼻而来,期间还隐约夹杂着淡淡的肉桂、当归和白芷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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