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村美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8-05-02 19:05
|本章字节:11942字
隔週的星期一,在闭馆时间刚过不久,我和远子学姊一起来到图书馆。
室内映照着寂寥昏暗的夕暮馀晖。
柜檯空无一人,阅览区也不见人影。竖耳倾听,似乎可以隐约听见敲键盘的喀搭喀搭声。
我们走向图书馆角落的电脑区。
结果发现臣同学沐浴在暮色中,熟练地敲打键盘。
他的眼镜反射出光芒,因此看不出他的表情。
「臣同学……」
我一叫他,他就停下敲着键盘的手,望向我们这边。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看起来很沉稳,或许他已经猜到我们会来了。
「水户同学在哪?你应该知道吧?」
「等我三分钟。」
臣同学低声说着,继续敲起键盘,最后按下ener键。
然后他关上电脑电源,站起来脱下眼镜。
「那裡有点远,没问题吧?」
下电车时,我开始打简讯。从车站走了好一阵子,到达一间盖在草地上、杳无人烟的旧工厂。那裡大门深锁,现在已经没人使用了。臣同学背对我们澹澹地说明,而我到此为止都在打简讯。
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只有一棵跟我们差不多高的圣诞树耸立在月光下。
——妳现在到底在哪裡?
——我在圣诞树裡面,这裡就是我的家。
我回想起手机裡的对话,感伤逐渐在胸中扩散。
臣同学在圣诞树前停止脚步,蹲在草地上,打开了电源开关。然后装饰在树上的星星、水晶教堂、天使的羽翼都开始闪闪发光。
「水户同学……睡在这底下吧?」
远子学姊以渗透了悲伤的声音说着。
臣同学没有抬头,乾涩地回答:
「夕歌很喜欢圣诞树。我把圣诞树带来这里时,她真的很高兴。这些装饰品都是夕歌挂上去的。」
水户同学说过想要住在圣诞树裡,所以臣同学为她实现了最后的愿望。
他平淡的语气,跟我在学校裡听见的低沉声音、在音乐厅裡听见的惊人高音、在电话裡听见的少女凛然声音都不一样,是有点类似女性偶像歌手,既中性又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到底拥有多少种声音呢?
昨晚我在家裡用电脑调查了以前在巴黎被称为「天使」的少年。
年龄、出生地、经历全都笼罩在迷雾中的这位东洋少年,几年前在教会圣诗班唱歌时被挖掘,因此成为极受欢迎的歌手。
他用灿烂华丽的歌声唱出的讚美歌带有神圣的气质,就像把人们引导到无上乐团的天使一样,任谁听了都讚不绝口、为之心醉。
经过变声期依旧高亢透明的声音让听众惊叹万分,甚至有人谣传天使是个扮了男装的少女。
无性的天使——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这麽称呼他了。
麻贵学姊以前提到的人并不是毬谷老师,而是臣同学。她一定是故意让我会错意吧?麻贵学姊说,在艺术的世界裡偶尔会诞生一些不得了的怪物,天使大概就是这样的人物。
虽是男性,但是生来就具备了女性音域的歌手叫做高男高音歌手(sopranisa),而使用假音到达女性音域的男性歌手叫做假声男高音(counerenor),为了保留少年时期女高音而去势的男性歌手则被称为阉人歌手(casrao)。
天使究竟是哪一种,我并不清楚。
但是他在我们面前唱出了奇蹟般的歌声,甚至能够模拟水户同学的声音。
后来琴吹同学说,如果仔细听,还是听得出他的声音跟水户同学有一点差异。
因为他精准模彷了水户同学的说话速度和发音习惯,再加上当场的气氛,才让大家产生了那是水户同学在说话的错觉。
我在暗巷裡听见很多人的笑声,也一定是他的恶作剧吧?
在他崭露头角的那一年裡,有人在音乐会上自杀,因此天使突然在人前消失踪影。
天使的歌是把人引向死亡的毁灭之歌——这样的风评一时兴起,玷污了天使之名。
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希望能再听见那个歌声,但天使却不再回到舞台。有人因此认为天使果然是少女,也有人认为他是被狂热的歌迷掳走,甚至还有人说,他是被迟来的变声期夺走了清澈的歌声。
过了几年,如今真相仍然尚未明朗。
如今在我们面前孤独凝视着圣诞树的他,完全不像平时用眼镜隐藏容貌的那位平凡高一男生,而是全身散发着幻想般的气质。
他到底几岁了?他低垂的侧脸清秀的令人意外,看起来又像少年、又像少女,又像大人、又像孩子。
超脱时间,没有性别,纯洁无瑕!对,简直就像天使一样……
「我一直在这裡帮夕歌上课。」
臣同学毫不流露情感,以严肃僵硬的声音说。
「……一开始,我本来还不太想理她。」
他彷彿在对自己生气似地发出啧啧声。
在他们相遇的夜晚,水户同学踩着一边鞋跟断裂的凉鞋,穿着破裂的衣服,右边脸颊红肿,站在这裡哭泣着唱歌。
她似乎是碰上了坏客人,被人从车子裡丢出来。
彷彿为了吞下悲伤,她唱起开朗幸福的歌,但又忍不住伤心地哽住声音,不时用手背擦拭滑落脸颊的泪水,接着再继续唱。刚开始他只是躲着偷看,但是她不停地唱下去,听以他终于忍不住对她说话。
「那样唱歌是不行的,会毁了妳的声音。」
飘散着青草芳香的夏天。
水户同学看到他突然出现在月光下,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他接着中断的歌声唱下去,水户同学听得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也和着他的声音开始歌唱。
他偶尔会给水户同学简单的建议,两人持续合唱了很长一段时间。水户同学的声音彷佛被他的歌声往上提升,逐渐攀高,灿烂的笑容在水户同学脸上盪漾开来。
他也感到十分快乐。
决定再也不在人前唱歌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合唱了。自己的声音跟别人的声音重叠合一、互相交融的感觉非常愉快,让他觉得好像可以一直唱下去。
到了早上,他帮水户同学准备了新衣服,但是没告诉她名字,也没有相约再见。
他不打算跟别人往来,对别人也不抱任何朗待。
伹是,水户同学隔天晚上、再隔天的晚上、再过一天的晚上,都跑去找他,拜託他为她上课。
他不说出自己的姓名,水户同学就笑着说:「那我要叫你『天使』喔。就是《歌剧魅影》裡面的音乐天使。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就把名字告诉我吧。」
他还是坚持不说姓名,所以「天使」就成了他的称呼。
被人这样称呼,他原本应该觉得很痛苦,但是水户同学用清澈的声音叫他「天使」却让他觉得很舒服。
水户同学软化了他的坚决,在他的指导之下,水户同学的歌声日渐改变。除了技术的进步之外,更重要的理由或许是因为心灵得到了解脱。
水户同学在唱歌的时候非常开心,整个人都显得生气蓬勃。
她跟他说了很多事情。
像是好朋友琴吹同学的事、男朋友毬谷老师的事、喜欢的书、将来的梦想!不只是音乐的事,连难过的事也全都告诉他。
「我跟椿姬一样失足了吗?我总有一天会跟奥薇丽特一样失去一切吗?」
她神情寂寥地说.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家每天都有讨债人上门,爸爸也没办法待在公司,不过还是得让弟弟继续读高中。我只能用自己做得到的方式努力……啊,这是无可奈何的,我现在只要能够唱歌就很聿福了。」
她说完就笑了笑。
「要欺骗敬一和七濑虽然很痛苦,但是这样却能让我觉得,白天的我跟过去没有差别,我还是从前的自己。晚上的事全都是恶梦,醒来之后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讲完之俊,她又急速转为哀伤的表情。
「不过我最近偶尔会怀疑,会不会晚上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白天的我只是幻想出来的呢?」
当时她是这麽说的。
「虽然我放弃了唱歌……但是夕歌真的很喜爱唱歌,她是个好女孩又拥有才能,所以我不希望她跟我一样躲在黑暗中、掩人耳目地活着,我希望她能在阳光底下获得成功。」
臣同学凝视着圣诞树上发亮的灯泡,静静述说着关于水户同学的回忆,他的声音、他的侧脸,都充满失去重要事物之人的哀伤和孤独。
对长久以来孤独一人的臣同学来说,说不定水户同学才是给予他光明和温暖的人。
是的,就像在黑暗之中唯一发出光辉的小小圣诞澍,水户同学或许就是臣同学的希望。
我一开始想像他们两人在这裡共度了怎样的时光、讲过怎样的话,胸口就不由自主地震动,眼皮和喉咙都像着火一般炽热,同时隐隐作痛。
远子学姊一定也跟我想着同样的事吧?她眼眶湿润,嘴唇悲伤地紧紧抿着。
水户同学会对唱歌执着到那种地步,是因为知道了家人的死讯。她像是为了忘记残酷的现实而唱,同时也开始不顾一切地追求成功。
她威胁身为副理事长的堤,取得发表会的主角宝座,愉快地进行排演。饰演一心洗刷祖先怨恨的杜兰朵公主时,水户同学简直就像在对造成自己如此痛苦的世界怒吼,这让臣同学非常不安。
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
「……那天晚上,夕歌遍体鳞伤地来到这裡。她的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瘀青痕迹,头上也受伤了。夕歌只说跟客人发生了一些纠纷,乍看之下还很有精神,但是后来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到了隔天早上,她就断气了。」
远子学姊隐含忧鬱的眼睛望着臣同学,喃喃说道:
「所以你就用椿的名字,把门票寄给水户同学的客人们,想要藉此把犯人引去那个地方吧?」
「……就算不这麽做,光是看夕歌的态度……我大概也猜得出来。」
臣同学的声音紧绷,像是忍耐着痛苦一般,紧紧握住双手。
「夕歌想要庇护的人,怎麽想就只有那傢伙……」
看着咬紧嘴脣凝望天空的臣同学,我的胸口痛得几乎快要裂开。
臣同学把水户同学的遗体藏在圣诞树下之后,开始仔细调查毬谷老师时事。他在监视老师的举动之间,一定几度否定了涌上心头的疑惑。他一定极力祈祷,希望犯人是其他人。
别的不说,就算是为了水户同学,他也绝对不愿相信毬谷老师就是凶手。
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
水户同学被她最爱的人杀死,而且她到死还庇护着情人。
「夕歌直到死都不愿放开戒指,所以我切断了她的手,硬是把戒指拿下来,因为我发誓要为她复仇……」
他拚死忍着不表露出情感。
远子学姊温柔地问。
「你用水户同学的手机传简讯给小七濑,是因为不想让小七濑担心吧?」
臣同学似乎不想被看见表情而低下头。
「因为夕歌如果突然失踪,七濑找到她家去的话就麻烦了……」
后方传来了踏草而行的沙沙声。
那大概是琴吹同学,想必她是看到我传过去的简讯。
我在简讯中写着这裡离车站很远,建议她搭计程车过来。
今天琴吹同学因为发烧而请假。我在午休时间打电话给她,她向我道歉,还说她已经退烧了,明天一定会来上学。
我一回头,就看见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琴吹同学,哭丧着脸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下。
臣同学没有发觉,继续说着。
「当时如果七濑没有往毬谷走去——如果毬谷看见夕歌的戒指还没流泪的话,我一定会割断毬谷的喉咙杀死他。就算我知道夕歌绝不希望这样,我还是会做。是七濑……阻止了我。」
我又沉痛地回想起当时那些黑暗的绝望,以及无能为力的闭塞感。
无法彼此理解,永恒的平行线。
只是为了互相伤害而说出的话语。
全都仰赖琴吹同学的直率感情,才能颠覆那种绝望的情况。
——不要把七濑捲进来。
——井上,你只要开心七濑的事就好了。
臣同学咬紧嘴脣低下头。
他一定很想保护水户同学最重要的朋友吧?
他会假扮水户同学、打电话给我、对我如此疾言厉色,都是因为关心琴吹同学……看到我这麽软弱无用,他一定很焦急吧?
臣同学抬起视线,表情僵硬地看着我。
「……说你是伪善者,实在很对下起……谢谢你支撑着七濑。」
这句话震盪了我的胸口。
「被支撑的人应该是我。」
他睁大的眼睛渐渐变得软弱,浮现了寂寞的阴影。
我突然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意味着告别,不禁有些愕然。
「你以后打算怎麽办?」
臣同学的表情又迅速转为严肃,他撇开目光说:
「我会去其他地方,因为我一直都像这样持续地旅行。」
「学校呢?」
「不读了。我会待在那裡只是因为订了『契约』,现在也结束了。」
远子学姊问道:「契约……是跟麻贵吗?」
「这我不能回答。」
如此毅然断言的他,绝望得就像放弃了一切,因此我心痛地说:
「你非得离开不可吗?不能继续留在这裡吗?你应该很自由吧?既然如此,为什麽不像以前那样继续住在这裡?」
「不行……我的经纪人兼养父母现在一定拚了命在找我,大概是觉得我还有商品的价值吧。如果一直待在同样的地方太危险了。」
「那麽,你要永远躲躲藏藏地活下去吗?再也不在人前唱歇了吗?」
我怀着想痛哭的心情,看着他被圣诞树灯光微微照亮的孤独侧脸。
他跟我很像。
他是在荣耀的讚美声中突然从人们眼前消失,拥有少女声音的少年。
我是出版一本畅销书之后就不再提笔,拥有少女之名的小说家。
看着他,简直就像看着自己一样令我心痛。
臣同学抬起头来,用黯淡悲伤的眼睛看着我。
「你认为井上美羽会写第二本作品吗?」
我的心脏彷彿被利刀贯穿。
我再也不写小说了。
我死都不要再当作家。
两年前,我哭着这麽发誓。
我不清楚臣同学为何知道这个秘密,或许是他也调查过我的事吧?
但是,他一定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觉得我俩很相似的想法。
所以他才反问我,井上美羽会不会写第二本作品。
他也一定知道我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他藉此把自己的答案传达给我。
天使再也不唱歌了。
「唱歌不能为我带来幸福。」
他寂寥嚅嗫说出的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小说只为我带来灾厄,我因虚构的自己而痛苦,甚至失去了美羽。井上美羽这个名字原本是很美的——不觉之间,却变成了一个丑陋污秽、只会给我带来痛苦和后悔的名字。
哀伤就像水面波纹,在我心底逐渐漾开。
嘴边浮现自嘲笑容的臣同学说:
「毬谷说,就算要变成怪物,他也想当魅影,但是我却一直渴望成为劳尔。」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期望。
在《歌剧魅影》裡,魅影也说过他已经疲于离群索居了。
——从现在起,我要活得和其他人一样。
——我要像他们一样有一个妻子,星期天一起出外散步。
——我发明了一个面具,戴上去就会如普通人般正常,根本不会有人转头注意我。
在豪华的歌剧院地底建立了只有自己一人的帝国,在那裡唱歌、弹钢琴、作曲的丑陋魅影,一直渴望能够正正当当地活在白天的世界。
没有人会呼唤他真正的姓名,独自一人处在黑暗中……
远子学姊说,这个故事一定要读到最后才行。
如果不读到最后,就无法理解这个故事的真实。
面色哀悽保持沉默的远子学姊,这时开口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可以当劳尔是一件非常幸福、非常美好的事。」
臣同学看着远子学姊。
远子学姊以澄澈的眼神回望臣同学。这时起了一阵风,她长长的辫子不停摇曳。
「《歌剧魅影》是一个残酷的故事。用面具遮盖丑陋容貌的男子,爱上了际遇悲惨的少女,少女藉着他的魔法变成公主,但是少女爱的却是年轻英俊的王子。
克莉丝汀绝对不会选择魅影。
即使他除去丑陋面貌就可以成为「人类之中最高尚的一人」——即使他怀有过人才华,是个值得同情的人物——克莉丝汀最后还是选择了劳尔。」
悲伤的声音在冷风中消散。
臣同学神情苦涩,听着远子学姊说话。
「《歌剧魅影》就是这样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正因如此才显得悽美。
这个缀以黑暗颓废美感的哥德式小说,因为有魅影展露的真实,在最后的最后才化为震撼人心、带有透明感的故事。
就像缠绕舌上的肥鹅肝浓厚滋味,被盛在奢华玻璃杯裡的冰凉皮耶爵香槟一洗而尽,更显美味爽口。」
淡淡的月光,照亮了远子学姊纤细的身体和小巧的脸庞。
远子学姊为什麽流露这麽悲伤的目光?
简直就像在述说已经消失无踪的虚幻故事一样,她垂着眉梢,眼神充满不忍。
「在勒胡的作品中,《歌剧魅影》的评价不像被誉为密室推理名作的《黄色房间之谜》那么高。以推理小说的角度来看,这本书荒唐无稽又粗糙,就文学作品的角度来说,它也太过通俗。
但是,在勒胡的这部作品中,却创造出魅影这个令人难忘的角色。
故事结束之后,还有很多人为魅影的悲伤捶胸顿足,不停思索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或是猜测故事裡透露的线索如何发展,而且,也期待他能以某种形式获得救赎。看完故事之后,读者会感到魅影就像存在于现实裡的人物。
克莉丝汀没有选择魅影。
他们不会忘记魅影的悲叹、魅影的人生、魅影的爱情。
他们爱的就是脱下了面具的丑陋魅影。」
眼眶湿润、滔滔不绝的远子学姊,或许是想要赠送某些东西给失去一切、即将远行的臣同学。
在他以后感到孤独寂寞的时候,能够像微弱灯光一样温暖他心房的话语——
远子学姊在仅剩不多的时间裡,全心全意投入地说:
「真的有很多人因为读了《歌剧魅影》而深深爱上魅影喔!至今以这本书为题材作出来的电影、戏剧、沿用书写的作品多得数也数不清。大家对魅影做了种种考察,甚至还出现过不戴面具、金发美青年的魅影哦。
好比说,写过《胡狼末日》(hedayofjackal)的英国名作家弗瑞德里克福赛斯(frederickforsyh),就在《曼哈顿魅影》(hephanomofmanhaan)里面写了魅影去到美国之后的故事;女作家苏珊凯依(susankay)也借着细腻的爱情和丰富的想象力,鲜明地描写了原着之中着墨不多的魅影的日常生活,还有他住在歌剧院之前的种种经历。
她写的《魅影》(phanom)是绝对要推荐的杰作喔!
从一本书裡诞生的人物获得了新生命、拓展了世界,然后又有更多读者出现,产生各种想像,继续创造出其他故事。藉着人们的想像,魅影又再度甦醒。
魅影如此受到大家喜爱,将来也会延续下去,魅影和这个故事都拥有这样的魅力。但是呢——」
远子学姊紧握双手,垂下眉梢,用力大喊:
「《歌剧魅影》如果不读到最后,是没办法理解的喔!」
臣同学因远子学姊的气势惊吓地睁大眼睛。
微风把草木吹得沙沙作响。
远子学姊情急之下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她清澈的声音,像宁静悲伤的音乐轻柔流洩。
「我很喜欢看书,只要读书就能感受到极大的幸福,觉得被安慰、被治癒了。
不管是怎样的故事,我一定会读到最后,仔细品味。但是我偶尔会想,如果这个故事在这裡突然结束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譬如说,作者突然停笔了——
一想到这裡,我就难受得像胸口要裂开一样。
如果卡斯顿勒胡还没写完《歌剧魅影》就停笔的话,魅影只会是个丑陋的怪物,劳尔也救不了克莉丝汀。」
远子学姊漆黑湿润的眼睛凝视着迷惘的臣同学,祈祷似地轻声说道:
「你也继续写下自己的故事吧。
然后,拿去让期待你歌声的人们阅读。」
「!」
臣同学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子学姊带着热力的声音认真地说:
「唱歌或许不能为你带来幸福,但是,有很多人都因为听了你的歌声而感到幸福,否则你不会被称为『天使』。就像魅影受到众多读者喜爱一样,你也受到听众们的喜爱。你只是没有发觉——不,你是捂起耳朵,故意不想发觉。」
我看见臣同学的脸上显现了强烈震撼。
——像你这种人,才不会没有发觉,是根本不想知道。
如今,那句话却回到他自己身上。
「你的歌声拥有让人幸福的力量,水户同学一定也因你的歌声而获得救赎。」
「才不是!」
原本茫然呆立的臣同学,扭曲面孔激动地大叫:
「我才没有拯救夕歌!如果她没有遇见我!如果我没有教夕歌唱歌,夕歌就不会被毬谷憎恨,也不会被他杀死了!」
臣同学拚命压抑至今的情感一次爆发出来,他露出狂乱的目光,握紧拳头、脸颊通红、嘴唇颤抖。
「我完全不知道毬谷在巴黎听过『天使』的歌声,还憎恨天使到那种地步。我根本不知道他被逼到想要割腕!都是因为夕歌的声音跟我——跟天使的声音相似,是我引导夕歌走向毁灭的!」
他感受到的悲伤、苦涩、后悔也刺进了我的胸中。
多麽痛苦的叫喊啊!多麽哀悽的声音啊!
毬谷老师说起如何憎恨天使时,他在面具之下是多麽深痛、多麽绝望啊!
远子学姊凛然说道:
「我能理解你觉得要为水户同学的死负责,也理解你的悲伤,但是,你不要误会了。水户同学跟你相遇时,正以椿的身分痛苦地工作。水户同学会死,绝对不是你害的,不仅如此,能跟你的歌声相遇,反而让水户同学在痛苦难熬的日子中获得一丝安慰。」
臣同学用力摇头。
「不是,不是的!要不是因为找多管閒事,夕歌就不会死得那麽惨了!毬谷说的没错,是我迷惑了夕歌,把她拖进黑暗的地区,夕歌一定也在心中恨着我。」
「真的是这样吗?」远子学姊表情严峻地问。「水户同学真的恨你吗?你只是因为自责,所以把事情想成这样吧!」
「才不是,我才不是这样——」
「那麽,你就说出水户同学死前的遗言吧!水户同学在最后跟你说了什麽?」
臣同学咬着嘴唇,痛苦地默不作声。光是回想,已经让他难过得无法承受了。他紧闭双眼的模样,看得我心都痛了。
琴吹同学悄悄藏匿在建筑物后方看着臣同学,她的表情也十分僵便。
「……拜託你,说出来吧。」
远子学姊的语气平静,却又坚决地不允许他逃避。
臣同学身体一震,彷彿承受着巨大痛苦一般微睁双眼。他徬徨地咬了几次嘴唇,看着自己的脚尖,最后终于说出:
「……那天晚上,夕歌情绪高亢得很不自然……虽然我劝她受了伤应该要好好休息,她也不听,她还很开心地说,发表会就快到了,非得认真上课才行。
她坚持一定要做出精采的表演……
夕歌的声音比平时还响亮,音色也很稳定。她还笑着说,今天的状况好到可以唱到天亮……或许跟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晚一样,夕歌是打算藉着唱歌忘记所有难过的事……
如果我不管她,她很可能真的会一直唱下去,所以我强迫她休息了。她坐在草地上,看着圣诞树说:『我们的树真的好漂亮、好可爱。』说了一此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夕歌突然靠在我肩上,用甜腻的声音说:『敬一,如果今年的圣诞夜可以过得像去年一样开心就好了。』」
臣同学颤抖的声音中断了。
「夕歌她——把我当作毬谷了。」
充满绝望的自白,让我愕然屏息。
「后来呢,后来怎麽了?」
远子学姊以毫不动摇的眼神问着。
「……虽然我发现夕歌的模样很不对劲,我却什麽都做不到。夕歌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然后你就以毬谷老师的身分跟她对话?」
「……几乎都是夕歌自己在说话,像是『圣诞夜就在敬一的房间办派对吧』、『我要自己下厨做料理』、『想要吃些什麽』、『最近比较少见面,真是对不起』之类的话……她还说『我一直戴着戒指喔』……」
这番话听得我心痛难耐。
当时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聆听水户同学说话?
他在无能为力之中,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后来,水户同学用手机打电话到琴吹同学家裡。琴吹同学最后一次跟水户同学讲电话时,抱着水户同学的人并不是毬谷老师,是臣同学。
——我现在跟男朋友在一起。圣诞树好漂亮,他现在抱着我好暖和。七濑也快点交个男朋友嘛,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双对约会了,一定很好玩的。
琴吹同学压抑着呜咽,眯细眼睛,咬紧嘴唇。
臣同学别开了脸,不让我们看见他的表情。
「然后呢?」
远子学姊温柔地继续问着。
「……然后她挂断电话,对我说七濑真是太可爱了……如果七濑的恋情也能实现就好了……如果七濑……也能过得像井上美羽的小说那样幸福就好了……」
我的心脏发出怦然巨响。
过得像井上美羽的小说那样幸福!
水户同学这麽说了?
臣同学开始讲起美羽的事。水户同学说着「敬一也读读看嘛」大力推荐,还说井上美羽的小说又温柔又纯真,看来平淡但是非常动人,能够让人放鬆心情。还说书中的树和鸟都好可爱,她都好喜欢——
——答应我,要看井上美羽的小说喔。那是我最喜欢的小说,读着井上美羽的书,再痛苦的事情都可以忘记喔!
我!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因为读了我的书而获得怎样的感动。
从来没想过,会有我不认识的人、不曾见过的人,这麽喜欢我的书……
我的脑袋发热,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琴吹同学双手掩面,颤抖着肩膀跪在草地上。
远子学姊以月光般澄淨的声音问:
「然后呢,你怎麽回应?」
臣同学也不停颤抖,低头咬着嘴脣,努力挤出声音。
「夕歌说『为我唱讚美歌,我现在好想听……拜託你,为我唱……』因为她是那麽期望……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唱了吧。」
远子学姊柔和地说。
「你为她做了很美好的事呢。」
臣同学皱起脸孔,急忙用手背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我本来打算再也不唱了。有很多人听了我的讚美歌而死,所以我绝对不要再唱歌了。
但是,我感觉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夕歌,这是她最后的请求,所以我唱了!夕歌闭上眼睛,动也不动,到了隔天就停止心跳了。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部没有醒来。
都是因为我唱了歌,夕歌才会死!」
「不是的!」远子学姊激动叫喊。「你仔细回想吧!水户同学听你唱歌的时候,脸上是什麽表情?」
臣同学用力摇头。
「快点回想起来啊——水户同学的眼睛、嘴唇、呼吸——在最后一刻传达了什麽给你?」
远子学姊接连不断地发问。面对捣住耳朵的臣同学,她摇曳着长长的辫子,在月光之下既严肃又激动——简直就像《小气财神》中在平安夜现身于史古基面前的圣诞精灵一样,粉碎了覆盖在他心上的铠甲,引导出他内心的真实。
「告诉我们,你看到了水户同学怎样的故事,不要自己玷污了你眼水户同学的回忆!」
臣同学依然低头,紧握双手。他所看见的真实,如今由他的口中缓缓道出:
「……夕歌……靠在我的胸前,她握紧了戒指……闭上眼睛……露出微笑。在我唱歌的时候,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然后说『好漂亮啊……敬一……好像是真正的天使在歌唱……』。然后——」
臣同学哽住声音,开始啜泣。
他以细微的声音说出水户同学最后一句话。
「她说『好幸福啊……』。」
至此,臣同学的眼中开始滴落泪水。他把握紧的双手贴在嘴前,低垂着头,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好幸福啊。
水户同学说了这句话后含笑而终。
在天使歌声的包围之下,闭着眼睛,幸福安详地逝去。
「这就是水户同学的『真实』。」
漫长苦涩的故事,在最后一刻变成了充满清朗温柔光辉与祈祷的故事,这就是「文学少女」所要传达的事情。
琴吹同学起身跑了过来。
她双手握紧臣同学的手,臣同学惊讶地抬起头。
「!」
他睁大了充满泪水的眼睛,琴吹同学也红着眼眶回望他。
然后,她亲吻了他紧握的双手。
就像吻了魅影额头的克莉丝汀一样——
「谢谢你这麽照顾夕歌。」
看到琴吹同学哭得涕泪纵横的脸庞努力露出笑容,臣同学的眼中又落下大滴泪水。他用脆弱的眼神凝视着琴吹同学,然后贴近她的耳边。
臣同学好像跟她说了什麽悄悄话。
琴吹同学吃了一惊,然后又转变为哭泣的表情。
臣同学从琴吹同学身边离开,用手背粗鲁地拭泪,接着流露出壮士断腕的毅然表情转身离去。
他跟我擦身而过时,对着想要留住他的我小声说:「七濑就拜託你了。」
然后,他留下泪眼朦胧不停颤抖的琴吹同学、留下心痛不已呆立原地的我、留下以澄澈眼神目送他的远子学姊,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