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歌姬的行踪

作者:野村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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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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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8-05-02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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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0181字

隔天清晨,我比平时还早出门。


昨天回家之后,我还是一直想着琴吹同学快要哭泣的表情,所以心情很低落。她在大家面前说讨厌我,的确令我很震惊,但是我更在意的是,琴吹同学似乎受到了更大的伤害,简直就像她才是被我讨厌似的……。我坐在桌前写着要给远子学姊的「点心」时,也不停想着这件事,所以一直没行进展。我—边烦恼一边写着「蝴蝶」、「恐山」、「沙发」——蓬松而治愈人心的香草蛋白霜风味作文。但实在说不上蓬松而治愈人心。


距离开始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我决定先去文艺社社团活动教室重写一篇。


我在刺骨寒风中走进校门,看见了琴吹同学的身影。


咦?


在阴沉厚重的云层之下,琴吹同学拖着脚步,软弱无助地住校舍门口走去。我总觉得她的模样很不对劲。


我有点担心,自然而然地加快脚步追上她。


琴吹同学眼神空洞地站在鞋柜前。


她的脸色苍白,表情毫无生气。


「琴吹同学。」


我一叫她,她就惊讶地枱起头。


「……井上……」


她虚弱地叫了找一声,好强的眼睛里立刻盈满泪水,


我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你还在介意昨天的事吗……」


「……不是。是夕歌……」


夕歌?


下一瞬间,琴吹同学双手捣面,哇地放声大哭。


「夕歌不见了啦!我……我该怎么办……」


呃?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哭好吗?把事情经过详细地告诉我可以吗?


我努力安慰像孩子一样哭泣的琴吹同学,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文艺社社团活动教室,搬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琴吹同学缩着身体颤抖,她的外套袖口和制服裙子部被泪水沾湿,抽抽搭搭哭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才开始说起事情经过。


原来是她的外校朋友水户夕歌失踪了。


昨天琴吹同学跑出图书馆后,就去拜访水户同学的家。


但是她家的玻璃窗都破了,里面空空荡荡,看起来好像已经无人居住,她吃惊之余也问了附近的住家,结果听说水户同学一家因为欠债不还,已经在两个月前彻夜潜逃。


「呜……我跟夕歌每天都会互传简讯,也会讲电话,上个月还一起去逛街买东西,但是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搬家的事。呜呜……没想到夕歌家里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昨天晚上,我打了好几次夕歌的手机,可是没有人接听,我传简讯过去也没有回应,照平常的情况来看,她应该会立刻回覆的啊!夕歌到底去哪了呢?」


琴吹同学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内心混乱得好像如果没有人帮助就会立刻崩溃似的,看起来既脆弱又可怜,就连裙摆之下的膝盖都沾上滴落的泪水。


上课铃声响起,早上的班会课已经过了,现在是第一堂课的上课时间。


如果是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翘课,还跟女生两人独处。


但是,看到琴吹同学因为奸朋友的失踪而受到打击,不知所措地哭成这样,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丢下她下管。


或许也因为昨天我在圆书馆里害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所以才更加这么觉得。


「琴吹同学,别再哭了,我们一起调查水户同学的事吧。我想,乾脆去水户同学的学校找些认识她的人问问看吧?我也会尽量帮忙的。」


琴吹同学一边哭泣,一边轻轻点头。


水户同学就读的白藤音乐大学附属高中,是出了很多各职业音乐家的名校,课程以音乐相关的教学为主,也有下少学生到国外留学。刊登在网页上的校舍照片,有着西式的豪华装潢,我还看过借用他们校舍拍摄的连续剧。


听说水户同学的目标是要成为职业的歌剧歌手,而且她不久之后还要在校内礼堂举行的学生歌剧发表会中担任女主角。琴吹同学说她最近忙于排演和打工,所以两人很少讲电话,多半以简讯保持联系。


最令我讶异的是他们的学费和课程项目。这所学校的学费竟然高达公立学校的三倍之多,跟私立普通科学校相比也多出将近两倍!水户家是四人家庭,父亲只是个平凡上班族,水户同学之所以打工也是为了赚取学费,


「原来学音乐要花这么多钱啊……」


对了,圣条学园也有很大的音乐厅。那样豪华的建筑物听说只靠着毕业校友的捐赠就盖好,真是太惊人了。下过管弦乐社跟学园的经营者姬仓一族向来关系密切,所以原本就不能用我们一般人的常识加以衡量。


搜寻资料途中,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来是我正在等的人打来的。我把手机贴在耳上,听见一个开朗的声音说:


「好久不见了,心叶。你会主动找我还真是稀奇耶。」


樱井流人是远子学姊寄宿家庭的儿子。今年夏天,他跟一群女孩子牵扯不清的时候,被远子学姐拎着书包冲过去劈头乱拍,我们因此相识。


流人在电话的另一端以愉悦的语气说:


「远子姊很生气唷,还吵着说『竟然没有点心』、『亏我一直引颈期盼,心叶真是太过分了,一点都不尊敬学姊嘛』。」


流人活灵活现地学起远子学姊的语气。


糟了!我完全忘记点心的事了!本来打算重新写过再投入信箱的稿纸,现在依旧放在书包里。


「因为突然遇上一些状况,所以我没空拿去。」


「啊如果远子姊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气到把脸颊鼓得快要胀破喔。可能还会说『我是靠着心叶的点心才能努力准备考试的耶!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乐趣了,考试一定会落榜的,都是、心叶害的啦』。」


「这是你自己说的吧?」


「不,这是远子姊内心的呐喊。因为心叶是远子姊的作家嘛。」


流人心平气和地说。


——远子姊的作家。


这句话他以前也说过,但我还是脸红了。我的作文都只是乱写一通,将来我也绝不打算成为作家。


我勉强挥开心中苦楚,开始跟流人说起今天的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在白藤音大附中有认识的人,请介绍给我吧。」


「真令人意外呢,心叶竟然会这么积极。」


「是这样吗……」


善其身主义者,但是在文化祭跟芥川成为朋友之俊,或许我真的改变了一些吧。


流人试探般地问我:


「难道说,你对班上那个叫琴吹的女孩很感兴趣吗?」


我连忙否认。


「没这回事啦!我只是觉得不能丢着琴吹同学不管,才不是因为那种理由……」


「无所谓啦,既然心叶拜托我,我一定会帮忙的。我在白藤有认识的人,等一下就联络真不愧是个脚踏三、四条船也面色下改的花花公子,他大概一年到头都在处理感情问题吧?


流人在女孩之间的人面之广、行动力之强,从以前就让我佩服不已。就算没有人脉,也能立刻搭讪到朋友,他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惊讶的人物。我不禁怀疑,他的年纪真的比我小吗?


「谢谢,流人果然很可靠呢。」


流人对我的致谢充耳不闻。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他说了很像是麻贵学姊会说的话。


「是什么?如果要叫我帮忙写作业是没问题啦。」


「不用了,愿意帮我写作业的女孩多得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心叶,你在圣诞夜有约会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我不免感到惊讶。


「圣诞夜?没有啊。」


「太好了!那我就先跟你预约罗。」


「如果要我在圣诞夜跟男生去迪士尼乐园,手牵手看花车游行,那就下必了。」


「哈哈,听起来还真不错。总而言之,请把那一天空出来吧。就算有胸部比远子姊雄伟的女生邀约,也请你务必拒绝喔。」


「你是指十岁以上的所有女生吗?」


「哇塞,心叶讲话还真毒耶。远子姊可是很在意这件事的,每天早上都要做健胸体操喔,你就别太欺负她嘛。」


「健胸体操……那是怎样的体操啊?」


「就像这样,双手合拢靠在胸前,往左移、往右移,我偷看她房间时,都会看到她很认真地在做呢。」


我光是想像就觉得头昏了。那是瑜珈吗?


「那么,白藤的事情,等我联络到人之后就传简讯给你。还有,请你一定要记得远子姊的点心,她真的很期待呢,我这个弟弟也帮她拜托你罗。」


流人以玩笑般的语气说完,挂断电话。我收到他的简讯大概是在五十分钟后,刚好写完要给远子学姊的三题故事之时。


「明天四点,请在白藤附中的正门等着,有一位绝世美人会去找你。」


就这样,隔天放学俊,我和琴吹同学一起站在豪华的石材大门前,紧张地等待流人的朋友。


到了十二月,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早,校舍被晦暗的夕阳逐渐染上暗红色。冷冽的北风不断吹送,琴吹同学冻得直发抖。


「很冷吗?」


「没、没事……」


琴吹同学大概是昨天在我面前哭过所以觉得害羞,她的视线飘移不定,回答的语气也不太自然。今天水户同学同样没有传简讯给她,这已经是断绝音讯的第三天了,也难怪她这么担心。


我们等了十分钟左右,已经有不少穿着大家闺秀风格的制服洋装扣外套的女孩从我们面前经过,但是没有一个看来像是我们要找的人。流人只在简讯上写了『绝世美女』,我不禁后悔为何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你是井上同学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性感的女声,我急忙回头。


「奸像猜对了呢。这么晚到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流人的朋友,叫做镜粧子。」


扬起艳丽红唇微笑,穿着合身上衣、长裤和长大衣站在那里的女性,是一位成熟的美女。


「我可以抽烟吗?」


我们走进附近的泡沫红茶店,她一坐下就这么询问。


「这个……」


我看看琴吹同学,她轻轻点头。


「奸的,请便。」


粧子小姐看着我们的对应,温柔地眯起眼睛。


「谢谢。明知抽菸对喉咙不奸,但我就是戒不掉。」


她衔着细细的澹烟,用银色的打火机点燃。那种优雅的仪态怎么看都像个模特儿,的确是位绝世美人。流人到底从哪认识这种人啊?


粧子小姐是教声乐的老师,也认识水户同学,她皱着眉头告诉我们,水户同学已经好一阵子没去上学了。


「大概将近十天了吧?她也不回宿舍,让我觉得好担心。」


「夕歌住在学校宿舍吗?」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地问。


「是啊,听说是因为她的父母在秋天搬走了。」


粧子小姐难过地说,水户同学的父亲因为帮朋友当保证人,所以扛下一大笔债务,而且讨债人员甚至到他的公司吵闹,害他无法继续在那边工作。


在她叙述之时,琴吹同学一直脸色苍白,讶异地聆听。


「这次的发表会,已经决定要让水户同学饰演主角杜兰朵公主(urando)了。水户同学可能遇上了好老师吧?从今年夏天开始,她的歌声产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那之前她总是用会伤害喉咙的笨拙方式唱歌,还为此烦恼不已呢。到底是哪个教唱班的老师教她的?或者根本就是职业歌手?我也曾经很感兴趣地问水户同学,但她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还开玩笑似地对我说『我的老师是音乐天使』。」


琴吹同学的肩膀掹然颤抖。她像是听见什么可怕的话语,眼中浮现胆怯的神色。


「怎么了?琴吹同学?」


「没……没什么……」


她紧抓着裙摆一角,声音像是忍耐着痛苦,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


「水户同学被选为主角,接下来正要开始大放异彩,她可是拥有成为职业歌手的资质呢!」


粧子小姐遗憾不已地说,然后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香烟。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回学校了。井上同学,手机借我一下。」


「啊,好的,」


她接过手机,俐落地操作按键,再把手机还给找。


「我已经输入了我的号码和信箱地址,如果你知道水户同学的消息请跟我联络,我有消息也会通知你。」


「非常谢谢你。那个……方便的话,我也想向水户同学的校内朋友打听看看。」


「没问题。那明天也约在这间店吧?」


粧子小姐拿起帐单站起,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又对我说:


「井上同学读的是圣条学园吧?阿球最近好吗?」


「你认识球谷老师吗?」


粧子小姐微笑着回答:


「他是我大学的学弟,阿球可是我们的希望之星呢。像他那样声音清澈响亮的男高音,大家都说他一定可以成为代表日本的歌剧歌手。」


「球谷老师精神很好,好像也过得很开心。之前他还说过『只要有一杯茶,人生夫复何求?』呢。」


「他一点都没变呢。他在巴黎留学的时候突然失踪,但是一年后就若无其事地回来。他顶着一头乱发,脸也晒得乌漆抹黑,笑嘻嘻地说他四处旅行,现在回来了。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她表情温和地说着。


「如果水户同学也能像这样笑着回来就好了。」


粧子小姐喃喃说完就走出店外。


外面吹着北风。


道路两旁的橱窗里,纷纷摆出以红色、金色缎带和白色棉花装饰的商品,再过不久就是圣诞节了。


「琴吹同学,你对『音乐天使』知道些什么吗?」


我按着围巾不让它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起,一边提出疑问,跟我一样前倾着身体走路的琴吹同学显得十分犹豫,吞吞吐吐地说:


「……我想到的是『歌剧魅影』。」


「『歌剧魅影』?是音乐剧吗?」


我回想起,曾经在电视广告上看过戴着面具、—身黑服的男人。


琴吹同学神情苦闷地点头。


「夕歌很喜欢那出音乐剧,也读了很多遍原着,她还借我那本书。在那个故事里,有一位『音乐天使』教导身为歌手的女主角唱歌。夕歌常跟我说,如果她也能遇见『音乐天使』就好了。」


琴吹同学的脸庞半埋在围巾里,颤抖地说着。


「还有……」


看她那种悄声说话的模样,简直像是畏惧着那位「音乐天使」。


「今年暑假,夕歌传给我一封很奇怪的简讯,内容写的是『七濑,我遇见音乐天使了』。」


冷风从耳边掠过,彷佛从远处传来的野兽咆哮声,断断续续地遮盖了琴吹同学的声音。


「后来她每次提到天使就会变得很亢奋。她经常说些『天使教导我像乐器那样唱歌』、『天使带领我升上天空』之类的话……她真的非常陶醉,所以我觉得不太寻常。」


「水户同学跟你说过那个人的名字吗?」


琴吹同学摇摇头。


「没有。」


然后她咬着嘴唇,眼中闪现怒气,语气严峻地说:


「……但是我觉得,夕歌说不定跟天使在一起。」


◇◇◇


天使教导我,如何像最高级的乐器那样唱歌。


从我跟天使初次想见的那晚开始,一直都是如此。


在那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坏掉的乐器,是个不管多拚命吹,还是只能发出难听噪音的破铜烂铁。


不过,今非昔比。


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唱出像珠玉迸落般的优美花腔,以及清脆瞭亮的美声唱腔。跃动的歌声,高亢的歌声,华丽的歌声,像风一样、像光一样的歌声。


不管哪一种歌声,我都能轻鬆自然地唱出来,像是跟天空融合为一。


是天使让我埋藏已久、受到压抑的歌喉尽情展现。


我越是歌唱,就越感到心和灵魂变得晶莹透明,意识开始朦胧,身体也变得轻盈,可以忘记所有的事。


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舞台中央,在纯白光辉照耀之下唱起咏叹词,既恍惚又幸福,但是我又为此感到恐惧。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等我醒来一切都会消失无踪,我一定没办法继续活下去。


◇◇◇


水户同学为何选择离开家人,自己一人留在这裡?


她真的这麽想继续唱歌吗?


既然如此,为什麽她被选为发表会主角之后还无故失踪?


我不停思考这些问题,回家途中还顺便去书店买了一本文库版的《歌剧魅影》,躺在床上开始阅读。


厚后的书里写满细小的文字,看来一个晚上应该读不完……


故事在神秘的气氛中展开。


时间是十九世纪末期。巴黎的某间歌剧院裡,流传着鬼魅出没的遥言。


魅影藉着「剧院之鬼」(hephanomofheopera)的名号,向歌剧院经理提出各种要求。


譬如说,每年要支付魅影二十四万法郎。


所有的演出,都要保留二楼的五号包厢让魅影使用。


以及让克莉丝汀戴伊(chrisinedaae)代替首席女歌手卡罗塔(carloa)站上舞台等等——


原本只是个合唱小配角的克莉丝汀,在那场演出中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所有观众都为她奇蹟般的歌声陶醉,热烈地拍手喝采。


其实,克莉丝汀接受过这位自称「音乐天使」、身分不明的「声音」秘密教导。


然而克莉丝汀的青梅竹马,也就是暗恋着她的纯情青年劳尔夏尼子爵(raoul,vicomedechagny)却偷听了她跟「音乐天使」的对话。


他看到克莉丝汀如此崇拜「音乐天使」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嫉妒。


克莉丝汀是不是爱着「音乐天使」?「音乐天使」是不是打算诱惑克莉丝汀,把她带走?


书中详细描写了劳尔妒火中烧,无法继续坐视不管的冲动心情,我越看越投入,好像也能体会到劳尔那种几乎崩溃的不安情绪,手心不停冒汗。


另一位克莉丝汀——水户夕歌,是否平安无事?


水户同学也接受「音乐天使」的教导,还陶醉地说自己像是被天使带到天上般。水户同学的歌喉也像克莉丝汀那样突飞猛进。但是,就连水户同翠的好朋友琴吹同举也不知道天使的名字和个性。


这是为什麽,是因为天使不准她说?


或者,根本连水户同学都不知道天使的真正身分?


水户同学的天使到底是谁,另外,水户同学的「劳尔」又是谁?


琴吹同学在归途说的话,又浮上我的脑海。


「我觉得,夕歌说不定跟天使在一起。夕歌跟天使相遇之后,就经常拒绝我的邀约,因为她恨不得每天都能多留点时间跟天使唱歌。我担心地问她是不是在迷信什麽诡异的宗教时,她还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三天都不跟我传简讯。夕歌她……不管天使跟她说什麽,她都言听计从,如果天使命令她,她也一定什麽都愿意去做……」


宗教——这个词汇让我心头一惊。对水户同学来说天使就像教祖一样,是绝对无法违逆的人物,琴吹同学因此担心她太过执迷。说不定也是因为好朋友被莫名其妙的人夺走,所以感到嫉妒吧。


「水户同学说过她有男朋友吧?天使跟男朋友是同一个人吗?」


我回忆起琴吹同学被毬谷老师邀请去听表演时说过的话。


「不是。夕歌跟男朋友是从去年秋天开始交往的,所以应该是不同的人。夕歌说过,她的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的人,他们在文化祭上认识。但是……」


她说到这裡时暂停了一下。


「夕歇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她只是笑着说,等到我也交了男朋友才要告诉我……我不死心地追问,她就给了我一些提示,但我还是猜不出来。」


「怎样的提示?」


「提示有三点……男朋友是九人家庭,思考事情的时候习惯绕着桌子走来走去,还有喜欢喝咖啡。」


的确很难猜。喜欢咖啡的人多如牛毛。习惯绕着桌子走的习惯,如果不是身边的人又很难发现。九人大家庭在现代算是很少见,但是想要光靠这点调查全校的人也不太可能。


琴吹同学大概也觉得没什麽希望,但是她迷惘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


「对了……我最后一次跟夕歌讲电话时,她跟我说男朋友就在她旁边。」


「最后一次讲电话,是什麽时候?」


「大概是……十天前吧……」


「就是水户同学开始无故缺席的时候吧。」


「……嗯。那天我有事情非得找夕歌商量不可,所以在语音信箱留言给她,她传简讯回覆说,她等一下就要去打工,到了晚上再打电话给我。但是我等到晚上十二点,她一直没有打来,所以我就死心去睡了。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平常遇上这种事,夕歌就算没有打电话,也一定会传简讯……大概过了凌晨两点,夕歌突然传简讯来,我惊讶地打电话给她,她就兴高采烈地告诉我『现在跟男朋友在一起』——」


冷风吹起琴吹同学的浏海,她冻得缩起脖子。


「——因为我在睡梦中被吵醒,所以脑袋迷迷煳煳,记不太清楚……,她好像滔滔不绝地说着『圣诞树好漂亮』,『他现在抱着我,好暖和』之类的话,那时候的夕歌情绪亢奋得很不寻常,太奇怪了。」


劳尔就在我们学校。


水户同学的男朋友,应该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失踪了吧?


从琴吹同学的话中听来,水户同学在失踪之前一直跟男朋友在一起。


既然如此,知道水户同学身在何方的人应该不是天使,而是她的男朋友吧?


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就是水户同学在失踪之后还继续跟琴吹同学互传简讯这件事。


水户同学最后一次跟琴吹同学讲电话是在十天前,她也从那天开始旷课,但是在那之后,她们两人还是以简讯保持联络。水户同学不让琴吹同学知道她失踪,是基于怎样的理由呢?


然后,水户同学断绝简讯是在三天前——那她现在到底怎么了?


我绞尽脑汁地思考,耳朵也开始耳鸣了。我仰躺在床上,把书本打开平摊在胸口,轻叹口气。


有太多事情想不通。


如果远子学姊在这裡就好了——


如果是那个好管閒事又乐天又散漫,却对奇怪的小地方特别敏感,有着温柔目光的「文学少女」,一定有办法解读这个故事吧?


「要不要……打电话给她呢?」


我转头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觉得心中一紧。


「……我还没把手机号码和信箱地址告诉她呢。」


远子学姊没有手机。因为她是个无药可救的机械白痴,就算我给她信箱地址,她也一定不会用吧……


其实这都是藉口,现在的我,真的很想听见她那温柔开朗的声音。


不,不行。远子学姊现在是考生,绝对不能把她拖下水。照她那种个性来看,只要把事情告诉她,她一定会一头栽进去的。


我苦闷地把视线从手机移开,紧紧抓住床单。


对了,等到春天远子学姊就要毕业了,到时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我吓得心跳差点停止。


难道是远子学姊?


我冲到桌边拿起手机,发现原来是芥川打来的。


「喂喂,井上?」


「芥川啊……怎麽会突然打给我?」


「没什麽,只是琴吹的事情好像很麻烦,我有点担心。你没遇上什麽困难吧?」


芥川依然这麽善解人意。


我紧张的心情好像稍微平缓了点,声音也自然地变得柔和,我能交到他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


「谢谢,我没什麽问题。琴吹同学和森同学她们好像也合好了。」


「这样啊。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怎样的小事都没关係,千万别跟我客气。」


「嗯,谢谢你。」


次日,我走进教室一看见芥川就大吃一惊。


「你那个伤痕是怎麽回事啊!」


他的右睑和脖子都有被抓伤的痕迹,尤其是脖子上的三条抓痕特别深,都肿胀发紫了,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这是……被猫抓伤的。」


芥川露出苦笑,稍微转开目光。


「好像很严重耶,没事吧?」


「嗯嗯……没什麽大不了的。」


他又隐约转移了视线。


「一定是隻凶暴的猫吧。咦?可是你家有养猫吗?」


我去过他家几次,只看见庭院裡的池子养了鲤鱼,从来没看过猫啊……


「没有……是其他地方的猫。大概是我太粗鲁,所以把猫惹火了。」


他的眼神不断飘移,口中含煳地说。


然后他突然转为认真的表情,直视着我问:


「别说那些事了,倒是你过得还好吧?」


「我们不是昨天才见面吗?晚上还讲过电话……啊,谢谢你打电话给我。」


「不用客气,那也没什麽……你后来有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或简讯,还是碰上其他异常情况呢,那个……最近好像有很多恶作剧电话。」


「我从来没有接到那种电话啊。」


芥川突然把脸贴近我。


「你有没有打算换手机号码或是信箱地址?」


「没有啊……怎麽了吗,芥川?」


被我这麽一问,芥川才回过神来站直身体,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


「没什麽,如果没有发生奇怪的事就好了。不用太在意。」


奇怪,他是怎麽了?我虽然迷惑,但是琴吹同学的事情就够我苦恼了,所以我也不再继续追究。


放学后,我们在昨天那间泡沫红茶店见到了水户同学的校内朋友。


她们也对水户同学歌喉突然进步的事情感到讶异。


「她会被选为主角也很不可思议耶,因为杜兰朵是个骄傲又冷酷的公主,跟水户同学的形象完全不符嘛。」


「饰演男主角卡拉富(calaf)的是首屈一指的新人职业歌手荻原先生,在第二幕的对手戏裡,荻原先生的声音竟然被她压过,他还因此口出恶言,批评她破坏整体和谐呢。」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排演的时候,水户同学的歌声就远胜于客串演出的职业歌手囉?


「虽然水户同学闭口不谈,但是一定有一位各师在教她唱歇。要不然她怎麽可能一下子就唱得出那样的歌声呢?也有人说,水户同学会一直旷课,很可能就是在接受秘密特训呢。」


「嗯,这样说的话,我就可以理解她的角色没被撤换的理由了。我听说过,她的背后有一位大人物在帮她撑腰喔,水户同学会被选为主角,说不定也跟那个人有关。」


「妳们知道那个大人物是谁吗?」


「不知道耶……」一位女孩歪头思考,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对了!我曾经看过水户同学跟一位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车上喔。那个人抱着她的肩膀,气氛怪怪的,而且他还称水户同学『椿』耶……」


离开泡沫红茶店后,我和琴吹同学并肩走在挂满圣诞风格白色金色灯饰的街道上。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话。


「『椿』是不是水户同学的小名呢?琴吹同学听过吗?」


「没有,我不记得有人叫过夕歌『椿』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夕歌可能真的在天使那裡。从夕歌旷课之后传给我的简讯来看,她好像一直在跟天使学唱歌……称呼夕歌『椿』的人,说不定就是天使。」


琴吹同学的脸色非常严肃。她对天使抱持着强烈的敌意,想必是认为好朋友失踪一事跟天使绝对脱不开关。


在《歌剧魅影》裡把克莉丝汀抓到地下国度的人,就是用面具掩蔽丑陋脸孔,伪装成天使的魅影,所以我很能理解琴吹同学的心情……


可是,是否正如琴吹同学所说,水户同学现在真的待在魅影身边?


她失踪的前一晚是跟男朋友在一起,所以也无法断定。


水户同学到底去哪了?她为什麽不回宿舍?


琴吹同学依然没再收到她的简讯。


寒冷的空气刺痛了肌肤,天上乌云密布,不见月亮星辰。只有人造灯光照亮街道,四处传来跟我们情绪大相迳庭的热闹圣诞歌曲。


琴吹同学眼神黯澹地说:


「我觉得自己就像劳尔一样。对克莉丝汀和魅影的关係感到嫉妒,焦急地想要救出被魅影抓走的克莉丝汀,但是又无能为力……」


「有这种心情的主角还不少吧。」


「《歌剧魅影》的主角不是魅影吗?」


「我现在只读到一半,但是我看到的部分都是以劳尔的观点进行叙述,所以我想主角应该是劳尔吧。」


「可是,小说后半也有以神秘波斯人的观点叙述的独白喔。」


「咦,真的吗?」


「劳尔只会傻傻地落入魅影的陷阱,根本一无是处嘛。」


「唔……」


琴吹同学噘起嘴巴,又懊恼又难过地说:


「劳尔果然很没用。」


「可是,我很支持劳尔喔。我在阅读的时候,一直期待着劳尔能救出克莉丝汀,最后有个圆满的结局呢。」


我笑着对琴吹同学说。她猛然抬头看我,立刻又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围巾,嚅嗫地说:


「呃、喔、是这样啊。」


她害羞的转头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琴吹同学依然是一脸困窘。


「那、那个……昨天我找过信件,发现了夕歌在暑假从她外婆家寄来的明星片,上面也有那里的地址。我打算寄信去问问看,说不定可以跟夕歌的家人取得联系。」


我笑着回答:


「嗯,这个主意很好。希望可以快点找到水户同学的下落。」◇◇◇


天使总是独自唱歌。


在月光之下,站在沙沙摇曳的草地上。哀戚的歌声响彻天际。


天使虽然讨厌讚美歌,但是天使的声音却充满了哀悼与祈求之情,令人听得心痛难耐。


天使一定是思念着已经辞世的某人而歌唱吧?为了抚慰那位不知名人物的灵魂。


天使说他曾经杀过人。像压烂草莓一样的鲜红血液,浸湿了蓝色椅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在那之后,因为天使的缘故又死了好几个人。


天使的名字受到玷污,羽翼染上鲜血,无法继续待在白昼的世界。


好可怜。


天使实在太可怜了。


我经常在天使面前哭泣,但是天使从不流泪,他只会抱着我的肩膀,抚摸我的头髮对我微笑。


我对天使说,想哭就哭吧,但是天使只说没什麽事值得伤心,所以流不出眼泪,还说自己从出生以来一直没有哭过。


然后,不唱讚美歌的天使,为我唱了摇篮曲。


为了让我不再作恶梦,为了让我忘却所有悲伤痛苦,能够安详地入眠,为了让我明天站在阳光底下时能够掩饰罪行,像个普通女孩那样笑着。


我之所以能跟男朋友交往、能跟七濑成为知己,都是因为有天使在为我歌唱。如果没有天使,我一定会因为自己的污秽和丑陋感到羞耻和恐惧,再也没有勇气站在他们两人面前。


天使宽恕了我、原谅了我,但是又有谁能拯救无法站在阳光底下,失去名字,只能躲在阴暗世界裡的天使昵?


◇◇◇


我为了向毬谷老师报告要暂时停止帮忙整理资料的事来到音乐准备室,不料竟然撞见老师上演的亲热画面。


和老师嘴唇相碰的娇小女学生「呀」地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然后她可爱的声音喊着「我、我先告辞了」,就低着头冲出音乐准备室。


「……老师,刚才那是怎麽回事……」


我因为看到令人惊愕的一幕而失神,毬谷老师只是乾笑两声,不慌不忙地说:


「哈哈哈……下次进来之前先敲门比较好喔,井上同学。」


「我敲了啊。老师要在学校做这种事的时候才该小心一点吧?」


「你说得对,我下次会注意的。因为那女孩太积极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老师拿起手帕擦汗。


「啊,七濑今天要在图书馆值班吗?」


「其实……我们最近没办法继续帮老师的忙了。」


我把琴吹同学好友失踪的事简略地说明一遍。


「……是这样啊,好像很严重呢。」


毬谷老师皱起眉头,语气充满了同情,但是他接着说了让我很意外的话。


「七濑的朋友,就是要在发表会裡饰演杜兰朵公主的水户夕歌吧?我去白藤指导学弟妹时也见过她几次,她的表现虽然粗糙,却有一种质朴的光芒,如果碰上好老师的话,一定可以发挥所长。我本来还很期待,她会表现出什麽风味的杜兰朵呢!没想到水户同学竟然遭到这种事……真是太遗憾了。」


「老师知道有谁可能在私底下教导水户同学吗?听说水户同学都称那个人为音乐天使。」


毬谷老师的表情突然转为凝重,两手紧紧交握。他戴在左手上,看起来很沉重的手錶闪烁着光芒。


「……音乐天使……」


「是的,老师知道吗?」


老师缓缓吐了一口气,鬆开手指,一脸抱歉地看着我说:


「不知道,我跟水户同学也没熟到那种程度。不过,我会去找业界内的朋友问问看。」


「谢谢老师。」


我低头敬礼。


「对了,白藤的镜粧子老师要我代她向您问好。」


老师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喔喔,你遇见她了啊?她真是个大美人呢,我週遭的男学生也都很崇拜她。她的声音强而有力,很适合唱卡门之类的角色。」


「是啊,她真的很漂亮。粧子老师还说,毬谷老师是大家的希望之星。」


「哈哈哈,她太过奖了啦,我才不是那麽神气的人物。与其当歌手,还不如当个悠閒的老师比较适合我。」


他以开朗明亮的声音果断地加以否定。


那清爽的笑脸也感染了我的内心。


「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我们会再来帮忙的。」


「好的,希望那一天快一点到来。」


事情说定之后,我离开了音乐准备室。


接下来,我还要到图书馆和琴吹同学会合。


我开上音乐准备室的门,在走廊上走到转角时,突然有一隻手抓住我的肩膀。


「!」


手指透过制服布料抓在皮肤上的感觉,让我浑身竖起寒毛。


回头一看,一位跟我差不多高,戴着眼镜,有一头浅色头髮的男学生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他就是之前在图书馆说我差劲的那位少年!


我感觉眼前景色一黑,彷彿是碰上拿着刀子的杀人魔一样,顿时全身僵硬。


「喂,你刚才跟毬谷说了什麽?」


「你……是谁啊?」


「你别管这个,快回答我,你们到底说了什麽?」


我对他自以为是的口吻大为光火,因此挥开他的手。


「我没必要回答陌生人这种问题。」


我转过身正要离开时,后面传来冷冷的声音:


「悠哉的傢伙。」


曾经在楼梯前听过的这句低语,还有当时感觉到的冰冷阴暗视线都重新回到我的脑中,我不禁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我一转头,就看到他漆黑的眼睛愤恨地瞪着我看。


「你想要包庇毬谷吗?毕竟都是伪善者,果真是意气相投。」


「你是指什麽……」


「就是指你和毬谷。你们同样待在洁淨无暇的世界裡,奸诈地用笑容规避一切,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受伤,却伤害了其他人。」


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单方面批评,这种情况实在太诡异了,我的思绪无比混乱,呼吸变得困难。少年锐利的视线,像蛇一样在我的脸上爬行。


「你总是这样,对琴吹学姊的心情也一直装作浑然不觉,其实你只是碰上不想面对的事情就视而不见吧,像你这种人,才不会没有发觉,而是根本不想知道。只因为不想弄髒自己的名声,所以故作温柔害别人寄予期待,你就是这样的伪善者!」


我怎麽会被他憎恨到这种地步——难道他喜欢琴吹同学,或许他误解了我跟琴吹同学的关係,所以才看我这麽不顺眼?


虽然我的脑中浮现这些念头,他尖锐的话语还是狠狠地刺伤了我,让我的心纠成一团。


我是个伪善者,我不是没有发觉,而是根本不想知道?


我故作温柔,玩弄了琴吹同学的心情?


这些言语就像漆黑镰鼬(注:镰鼬,日本传说中的妖怪,以旋风的姿态出现,会用镰刀般锐利的爪子袭击人。)身上的利刃一样扫来,割得我血肉飞溅。


我的后脑灼烫,喉中翻腾作呕,但是这种焦虑的心情却无法化为言语,因此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恶意——我该生气吗?该逃走吗?还是应该笑着离开呢?我无法判断。


在他尖锐目光凝视之下丝毫不能动弹的我,耳边响起了他阴沉的声音:


「不要再接近毬谷了。」


等到他从我的视线裡消失,我的身体才又开始运作,一下子就流了满身大汗。


刚才那是怎麽回事?他到底是谁?


而且,为什麽他要叫我别再接近毬谷老师?


我想要回到音乐准备室好好询问老师,但是我又害怕他还躲在附近,用那阴暗的目光窥视着找。


迷惘了片刻,我转身走向图书馆。


琴吹同学在柜檯裡忙碌地工作。


「抱歉,其他的图书委员今天请假,再等我一下。」


「……那我先去阅览区坐着吧。」


「井上,你好像不太对劲耶?」


「没这回事。」


那位少年的眼神和声音依然残留在我的脑海,但我说不出口,我无法转述我在玩弄琴吹同学心情的那句话。


就在此时,我又听见了不久之前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琴吹学姊,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妳可以休息了。」


那位戴着眼镜、气质阴鬱的少年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琴吹同学身旁,让我吓了一跳。


「可是,臣今天不用值班吧?」


「反正也没剩下多少工作,就让我帮忙吧,不是还有人在等学姊吗?」


琴吹同学偷偷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吓得血色尽失,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那样啊……那麽钥匙就交给你囉。谢谢你,臣。」


「好的,再见。」


那位少年面无表情地目送我们离开。


「刚才那个人是一年级的吗?叫什麽名字?」


在走廊上,我尽力掩饰内心的不安问着。


「你说臣志朗啊?嗯,他是一年级的。」


「我从来没在图书馆看过他,他是图书委员吧?」


「他好像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第一学期一直请假。」


「……你们感情很好啊?」


「你在说什么啊,哪有这种事!臣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们一起值班的时候也几乎没说过话唷!」


她红着脸拚命否认。看到她这种模样,我又想起了臣对我说的话,突然感到胸中苦闷。


——奸诈地用笑容规避一切,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受伤,却伤害了其他人。


——像你这种人,才不会没有发觉,而是根本下想知道。


我去医院探望琴吹同学时,她在我面前流露的悲伤表情,还有排演话剧时,布满她睑上的泪水……


——井上……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我啊……在国中的时候……


——因为井上讨厌我……所以不会认真跟我说话……


对我来说那是很特别的。所以在那之后,我也去找过井上。一次又一次,整个冬天裡每一天都……


那话语、那些眼泪、那脆弱的眼神表现的是什麽心情——


琴吹同学是这样努力地将心情传达给我——或许我真的只是拒绝去思考。


对我来说,全世界的女孩就只有美羽一个,像那样全心全意投入的恋情,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那种强烈的爱慕,只能献给美羽。


然而,现在我用这种态度对待琴吹同学,不是太残酷了吗?


我会想要帮助朋友失踪而伤心的琴吹同学,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被讨厌、只是自我满足的伪善吗?如果碰上了最坏的结局,我有为琴吹同学分担痛苦的觉悟吗?


我满脑子想着这些事,因此胸口苦闷难当,几乎喘不过气。


即使我察觉到琴吹同学不时在窥视我脸色铁青、咬紧牙开的模样,也无计可施。光是说出「今天也好冷啊」这种谈论天气的话题,已经让我用尽力气了,我实在无力顾及其他事。


走到水户同学家的这段时间,我们两人几乎不曾开口。


水户同学家的门牌已经剥落,也没有开灯,完全变成了一间废屋。


琴吹同学的心情大概就像溺水之人连稻草都想抓住一样,想着「到这裡来或许会发现什麽蛛丝马迹」吧。但是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幅寒怆光景,让这点微小的希望都落空了。从信箱开口满出的邮件受到风吹雨打,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面对庭院的窗子也全破了。在平凡的住宅区裡,只有这栋房子像是墓地一样。


琴吹同学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大门,按了玄关上的门铃。


没有回应。


接着她举起拳头敲门。


一而再、再而三地敲,她咬紧牙关,眼中已经盈满泪水。


即使如此,门的另一侧依然听不见人声。


「别这样,琴吹同学,手会痛的。」


我看得很心痛,忍不住从后面抓住她的手。


在我这样做的瞬间,「伪善者」这个词彙又开始盘旋在我脑海中,让我几乎站下稳。


琴吹同学背对着我,低头开始啜泣。


在回家的途中,琴吹同学依旧保持沉默。


她在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小声说「就是这裡」。该栋一楼挂着洗衣店的招牌。


「琴吹同学的家裡是洗衣店啊?」


她点点头,声音微弱地说「这是奶奶开的」。她已经不哭了,但是眼睛依然泛红,也还在吸着鼻涕。


「妳这麽晚才回家不会有事吧?」


「没关係。那个……今、今天真是谢谢你。」


琴吹同学小声说完,就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接着她站在门前,以脆弱的表情望着我。


「……」


她好像有话想说,却又不发一语、垂下眉梢,然后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琴吹同学和我四目相对的瞬间,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那种情绪又在我的体内捲起黑色漩涡,让我呼吸困难。


——伪善者。


——故作温柔,害别人寄予期待。


当我正要踏上寒冷的夜路回家时。


我发现马路对面有一条人影,好像注视着琴吹同学走进的那扇门。


遮蔽天空的云层飘过,月光瞬间照亮了那人的脸。


臣同学……?


还来不及上前确认,那人就转身跑走了。


我立即随后追去。那个人应该是臣同学吧?为什麽他会在这裡?难道是一路跟踪我们?


一想到这点,我背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


人影渐行渐远,我也被迫跟着加快速度。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吐气量也逐渐增加。浓浊的白烟抚在我冰冶的脸颊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惊觉自己呆立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巷之中。


人影融入黑暗夜色,我已经找不到那位像是臣同学的人了。


怎麽会呢?他应该是在这裡转弯啊!到底跑哪去了?


感到混乱的我,突然听见细微的歌声。


那是彷彿嘤嘤哭泣般的低沉声音。


饱含恨意、悲哀,像亡灵般的声音。


什麽!这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前方?不,是后方吧?不,应该是那边?不对,是另一边,也不对,不是那裡!


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陆续传来,我的背嵴冒起一股寒意,在原地伫立不动。


《歌剧魅影》裡面不是也有这种场景吗?


为了救出克莉丝汀,劳尔走进歌剧院地下的黑暗帝国,却受到魅影製造出的幻象戏弄,几乎陷入疯狂。


这不是人类的声音。


这是天使的声音!是怪物的声音!是那个跨越天上和人间,戴着面具的男人——魅影的送葬曲!


那种摄人魂魄、缭绕不绝的魔性歌声,让我完全失去镇定,而且喉咙发热、呼吸困难,指尖开始麻痺。


糟糕,要发作了!


我在美羽从顶楼坠落之后频繁发作的疾病,就像再度被魅影的歌声唤醒,我全身冒汗、头昏脑胀,喉咙发出笛子般的咻咻声。


我两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暗巷。


歌声已经变成嗤笑,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男性但又像女性,时而像是少年,时而像是少女。


我的眼皮之下浮现了身穿国中制服、绑着马尾的美羽,她对我露出空虚的微笑,仰天往后坠落。


这一幕就像万花筒一样化为无数影像,不断上演。


——你才不会没有发觉。


——而是根本不想知道。


充满憎恨的声音谴责着我。


你只是假装下知道罢了。你伤害了她,逼她走上绝路。你是个残害人命的伪善者。


不是!不是!不是!


我全身抖得咯咯作响,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美羽往下坠落。


往下坠落……


我好像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当手机来电铃声把我叫醒时,我发觉自己趴在飘着厨馀臭味的暗巷裡。


外套口袋裡传出了我喜欢的轻柔西洋音乐。


我撑起僵硬的身体,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掏出手机来看。


是流人……


「啊,心叶,你现在开着电脑吗?」


流人好像很着急,劈头就这麽问。


「抱歉,我现在在外面。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我扶着小巷的牆壁奋力站起,一边回答。


皮肤和心裡的感觉能力都逐渐恢复了。刚才的歌声会不会只是一场恶梦呢,我的脑袋尚未完全清醒,好像还分不太清楚幻想和现实。


「是吗,那我先传资料过去,等你到家请立刻打开来看。」


「发生什麽事了?」


「其实我自己也对水户夕歌的事稍微调查了一下。虽然是鸡婆了点,但是你的问题如果在圣诞夜前不能解决,我会很烦恼的。」


接下来流人所说的话,就像是瞬间吹散了我脑中所有迷雾的震撼弹。


「夕歌从今年夏天开始,用『椿』这个名字登录了某个会员制的网站,好像是在那裡找寻客人进行援交。」


我打开自己的房门,衣服还来不及换就先开启电脑,打开流人寄给我的档案,里面陆续跳出风格怪异的网站首页、会员规章,以及大量的女孩个人资料。


不是正式登入的访客一被发现就会被挡在站外,所以无法完整看到整个网站的资料,不过流人也说过:


「这份清单的第十六号就是夕歌。」


不安的情绪在我心底缓缓爬升,我屏着呼吸把画面往下捲。


no16【姓名】椿


这行文字跃入眼帘的瞬间,我感到喉咙梗塞、头晕目眩。


水户同学的校内朋友说过的话,此时伴随着椎心刺痛重现在我的耳中。


——我曾经看过水户同学跟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车上喔。那个人抱着她的肩膀,气氛怪怪的,而且他还称呼水户同学「椿」耶……


怎麽可能……这一定只是巧合!


不管我如何否定,仍然无法消除不安,心脏鼓噪得让我胸口直发疼。


我目不转睛地继续读这篇个人资料,职业栏裡写的是「s音大附中的女学生」,而意见栏还写了「我想要成为歌剧歌手,强力募集愿意拥抱我的温柔大哥哥」。


我抓着滑鼠的手已经满是汗水。这果然是水户同学吧?


这怎麽看都是不合法的联谊网站,水户同学真的在这种地方找寻援肋交际的客人吗?她真的跟各种男性见面,藉此获得收入吗?


我几近飢渴地继续读着资料。


兴趣「古典乐、购物」。


喜欢的食物「草莓」。


喜欢的约会地点「游乐园」。


喜欢的作家「井上美羽」。


井上美羽!


我感觉像是后脑挨了一记闷棍。


这个突如起来的名字,令我原本已经紧张到极点的心,彷彿又受到了数倍威力的冲击。


我全身发烫有如烈火焚身,思考也完全停止了。


喜欢的作家,井上美羽。


姓名,椿。


一定是还没结束。说不定我根本还没醒来,仍然倒在那个暗巷裡。这到底是多麽可怕的噩梦啊?


◇◇◇


骗人,怎麽会有这种事!


爸爸,妈妈!聪史!为什麽?为什麽做出这种事?


这是骗我的吧?你们不是在电话裡跟我说,正月裡要来找我,大家一起幸福地生活吗?


还说爸爸蚂妈都会努力工作,叫我不要太勉强自己,打工也要适可而止,要好好保护喉咙,小心别感冒了,还送了我喜欢的柿乾过来。你们说想早点跟我见面,希望一家人能再一起生活。还说没问题,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办到的。爸爸妈妈都笑着这麽说不是吗?聪史也说已经在新学校裡交到朋友了,还鼓励姊姊也要好好努力。


但是,这是为什麽?聪史还只是个国中生啊!


为了再跟大家一起生活,我才会这麽努力工作。


第一次跟客人见面时,对方说只要吃吃饭、聊聊天就好,但是后来却把我带到宾馆做了那样的事,我觉得好羞耻,好害怕,好痛苦,好讨厌!


我感到自己变得肮髒不堪,无法正视任何人的眼睛。只要想到要一直像这样隐藏秘密,即使知道非得胆怯地活下去不可,我还是经常冒出寻死的念头。


我去厕所吐了好几次,还用毛巾和肥皂用力搓洗身体,洗到几乎破皮,但还是消除不了做过那些事的记忆。


虽然如此,我还是赚到钱了。只要有钱,爸爸就不会再被讨债公司的人殴打,也不用再跟他们低头,聪史的学费也付得起了。


我能做到的只有这种事。如果可以让大家像以前一样幸福而平凡地过活,就算我变得不再普通也无所谓。


后来我碰上不少坏客人,真的过得好悽惨,像是每天在身体抹上味道恶心的黑泥,一点一点逐渐累积,几乎快要把我整个人埋住了。而我只能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担心总有一天会事迹败露。


电视播出从事援交的警察被逮捕的新闻时,七濑说「身为交易对象的女孩也太夸张了,她只有十六岁耶。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跟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我听了几乎停止呼吸。


被男朋友拥抱时,我觉得好痛苦又好抱歉,因此忍不住把他推开,还露出悲伤的表情。


但是,只要想到一切都是为了家人,我就可以忍耐下去。


这是因为我的身边有着天使,都是因为见到了天使。


所以不管再怎麽痛苦,我都忍得下去。


我也无法唱讚美歌了!


我无法再相信神了!


就算我祈祷至少让心灵保持纯洁,还是无能为力。神不会对着污秽的我微笑,只会把我流放到黑暗的世界。


我迟早会失去他、失去七濑。


天使也体验过这种绝望吗?


非得继续歌唱不可,我剩下的也只有歌唱了。就算他和七濑都离我而去,只要还能歌唱,我就能活下去。


不能哭!唱歌吧!继续唱下去吧!


不是为了讚美神,是为了向神挑战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