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文学少女」的评价

作者:野村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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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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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8-05-02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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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072字

「狄更斯的《小气财神》(achrismascarol)就像刚出炉的罗浮火腿(注:罗浮火腿〖mealoaf〗,将绞肉放在长方形模型中制成土司形状的德国食物。)一样,口感细腻,连小孩子也能吃下很多,而且长大之后还会一直怀念那种温暖的美味。


贪心又孤僻的大财主史古基(ebenezerscrooge)在平安夜见到了死亡多年的朋友,化为鬼魂来劝他改变生活方式,把机会和希望赠予史古基。后来,掌管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位圣诞精灵,依次出现在史古基面前,让他看到了已经遗忘的过去,还有他从没注意过的事情。


那是圣诞节的温馨景象,还有穷困却欢乐幸福的家庭,以及希望和信赖等等。


就像把芹菜、红萝卜、洋葱、整颗鸡蛋和橄榄溷在一起,用烤箱烤得蓬鬆的罗浮火腿,用刀切成片,再用银叉分成小块,一点一点品嚐的滋味喔。


平常不太好吃的芹菜和红萝卜裹上了温和淡淡的肉汁,吃在嘴裡,心中就充满了清爽的幸福感。略酸的橄榄也有一种特殊风味,更让人觉得美味呢。」


她笑容满面地发表感想,一边撕下书页边缘,送入口中。


伴随着咀嚼的声音,白皙的咽喉轻轻一震吞了下去,她的脸上又出现幸福的微笑。


窗口流洩进来的透明阳光,把她两条猫尾巴似的细长辫子、小巧白皙的脸庞和纤细手脚映照得光彩动人。


我彷佛身在梦中,呆呆地站在桌旁。


这……真的是远子学姊吧?


会津津有味地吃着书本,还一边发表评论的奇妙女高中生,除了她以外不可能还有别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问了这句话,远子学姊慢慢转过头来,可爱地笑了笑。


「因为有喘不过气,所以想来这里休息一下。」


「远子学姊明明只拿到e等级,还能这么悠闲啊?」


「有心叶写的点心为我打气,所以应该可以进步到c等级吧。」


远子学姊对我的吐嘈无动于衷,悠然地回答。


「对了,心叶,你这阵子放在信箱裡的点心真的很好吃呢。有加上芝麻烤出来的饼干、带点酒味的葡萄干蛋糕、薄荷果香甜的印度奶茶……我感慨地想着,啊啊,即使我不在,心叶也过得不错呢……我一边吃,就一边『想象』心叶一定碰到了什么好事喔。」


这清澈的声音令我胸口一震,我慌忙转开视线。


「总不能给考生吃怪东西吧。尤其远子学姐又怎么贪吃,不管拿到什么都会吃得精光。」


「是啊,因为那是心叶写的东西,怎么可以剩下来嘛。」


真是胡扯。就算不是我写的,只要是放在信箱里的奇怪信件她也会半点不剩地吃光吧。


「但是。心叶最近写的点心都有点苦呢……」


远子学姐的表情变得黯淡了。


她是因为担心我才来这里?我写的三题故事真的那么苦吗?


不知为何,我感到越来越心虚,喉咙也开始发热,我总觉得远子学姐好象看了一切。


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表现得那么孩子气。远子学姐还要忙着准备考试呢。


在我咬紧牙关按捺情绪时,远子学姐突然对我一笑。


「一说到点心的事,我又好想吃些甜食喔。心叶,今天的慰劳品呢?」


她咯哒咯哒地摇晃着椅子催促着我。


「好啦,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写。」


说完之后,我突然想起以前写的三题故事还放在书包里。就是在琴出同学说讨厌我的那天,我满心烦恼所以忘记投入信箱的「蓬松甜美的香草蛋白霜风味」……


我从书包拿出那篇作文,放在桌上。


然后随手拿来一张水蓝色书签,用原子笔在上面写了手机号码和信箱地址。


远子学姐吵着「快一点快一点」,满脸期盼地看着我。


我右手拿着稿纸,左手拿着书签,对远子学姐问道:


「你想要大的的还是小的?」


远子学姊坐在椅子上,笑容满面地对我伸出双手。


「我要大的!」


我用「蝴蝶」、「恐山」、「沙发」写成的「蓬鬆甜美的香草蛋白霜风味」点心,远子学姊吃了就按住心口,皱起一张苦瓜脸说:


「浑身肌肉的沙发穿着一件海滩裤滚下恐山魂魄飘出体外变成蝴蝶,又回到恐山沙发就变成尸体了这是恐怖故事,是恐怖故事吧!根本不是香草口味,而是加了萝卜乾的鱼板嘛一点都不蓬鬆,而是乾巴巴的啦呜呜呜,还加了好浓的芥末啊」


我转身背对哭丧着脸的远子学姊,把书籤夹入笔记本。


结果,我还是没有把手机号码给她。


「呜……呜……我问你喔,心叶,你跟流人在电话裡说了什麽?」


回头一看,远子学姊趴在椅背上,死命地吐气忍耐着点心的怪味。


然后她又慢吞吞地说:


「难道你遇上什麽麻烦吗,如果跟学姊商量看看,说不定可以想到好方法喔。」


我无法立刻回答,只是语气僵硬地反问:


「……流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是在隔壁房间听到流人说了『心叶』。」


「那是偷听吧?」


被我这么指责,远子学姐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开始反驳:


「才、才不是!我才没有用杯子贴在墙上偷听呢!就算坏心眼的流人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算隔间的墙壁薄得跟纸张一样,就算我很在意流人和心叶好象在电话里说很严重的事情,我也不可能这么没礼貌地偷听啊!」


「你的耳朵上有杯子的痕迹。」


「咦!」


远子学姐被我一指,立刻按住右侧的耳朵。


「骗你的。」


「呃!」


「你的确偷听了吧?」


她禁不起我的追问,只好直接了当地拗起脾气说:


「因为、因为、因为心叶和流人好象在商量什么事情,害我牵挂得读不下书嘛!如果继续放着不管,我一定会无心读书而落榜,最后变成无业游民,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就是心叶害的喔!没错,都是心叶不好,心叶不该找流人帮忙。所以啊,为了让尊敬的学姐能够集中精神准备考试,你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出来吧。」


噢……远子学姐还是老样子。


听到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说辞,我就觉得全身脱力。


想要敷衍眼前此人是不可能的,远子学姊的孩子气可是比我强大千百陪。


「好啦好啦,请别再摇晃椅子了,否则会像以前那样跌倒撞到脸喔。」


我叹着气,靠在桌上,开始说起至今发生过的事情。


远子学姊把椅子拉到桌前,在我叙述的途中,她有时皱眉流露悲伤的表情,有时又一脸严肃地屏住呼吸,后来还把食指点在唇上,陷入了沉思。


我说完之后,远子学姊喃喃地说:


「心叶,你再详细地告诉我一次水户同学对小七濑说过的,关于男朋友的提示。」


「唔……总共有三件,包括九人家庭、想事情的时候习惯绕着桌子走、喜欢喝咖啡……


就这此吧。」


「是吗……」


她的手指还贴在脣上,继续思考着。


「九人的大家庭还挺少见吧。」


「我想,那应该不是说水户同学的男朋友家裡有九个人。」


「咦?」


「这个提示一定有其他涵义。」


「其他涵义……是怎样的涵义?」


远子学妈皱起眉毛,很困惑地说:


「对不起,我也还不是很清楚。」


她有些抱歉地说着。


「但是,『椿』这个名字,应该是从小仲马的《椿姬》(注:椿姬,《茶花女》的日文书名。)取来的吧。」


「《椿姬》?啊,这麽说来歌剧裡面好像也有这齣戏码。」


远子学姊开始说起《椿姬》的故事。


「是呀。《椿姬》的原名是《ladameauxcamelias》也就是法语的『山茶花女士』。作者小仲马的父亲,就是写出《三剑客》和《基督山恩仇记》等经典作品的名作家亚历山大仲马。一般都称父亲为大仲马,称儿子为小仲马。


年轻时的小仲马跟巴黎交际花玛丽杜普莱西相恋,所以把她当作范本写下了《椿姬》。


主角是纯情青年亚芒(armandduval)——跟《歌剧魅影》的劳尔有点类似。来到巴黎的亚芒,跟人称茶花女的高级妓女玛格丽特(margueriegauier)坠入情网。玛格丽特一往情深地爱着亚芒,但她后来得了肺结核,亚芒的父亲又专程前来劝她离开亚芒,她只好含泪退出。这就像在顶级的苦巧克力裡加上高纯度的威士忌一样,味道豪华甜美,又带着苦涩的感人滋味呢。」


想要成为歌剧歌手的水户同学,当然知道《椿姬》这个故事。


她也一定知道,女主角玛格丽特是一个妓女。


当水户同学帮自己取了「椿」这个名字时,她是怎麽想的呢?


「由威尔第改编的歌剧裡,把亚芒这个名字改或阿菲列德(alfredo)把玛格丽特改成奥薇丽特(violea)。最后一幕也稍有不同,而且还把剧名改成『laraviaa』,这在意大利语里代表『失足的女人』。」


我因椎心刺骨的痛苦扭曲了睑。


水户同学也像椿姬一样失足了吗?


因此她误人歧途,走到无法回头之处吗?


还是说,就像椿姬为了亚芒而退出,她也是为了某人才躲起来吗?


水户同学的劳尔,她的亚芒,到底在哪裡?


还是像琴吹同学说的一样,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远子学姊带着知性的眼神说:


「水户同学的事情的确很像《歌剧魅影》。其实在《歌剧魅影》裡,也的确上演过《浮士德》和《唐璜》这些真实存在的歌剧戏码。


但是,如果这次的失踪事件真的跟《歌剧魅影》一样,那心叶你们就漏掉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什麽线索?」


我的手按在桌上,探出上身。


「你想想,水户同学无故翘课十多天,为什麽没有被拉下发表会的主角宝座?这样太不合理了。


关于她在接受秘密特训,或是有大人物在暗中为她撑腰的传闻,虽然目前无法证实,但我认为有人从某处施压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那个人应该相信水户同学到了登场当天一定会出现吧?《歌剧魅影》裡的魅影也威胁剧院经理,要让他所爱的克莉丝汀代替首席女歌手卡罗塔上台演出。为此魅影甚至毁了卡罗塔的声音,让她无法上台。」


「妳是说,水户同学的支持者就是魅影——也就是被她称为天使的人?」


远子学姊表情认真地点头。


「很有可能。有权决定角色的人不多,可能是学校的老师或是经营者——无论那个人是谁,他说不定会知道水户同学的去向。」


远子学姊询问屏息倾听的我:


「怎么样,心叶?要调查看看吗?」


如果是平常的话,她一定会说「立刻展开调查吧,心叶!」,完全不管我的意愿就冲出去了。


但现在的她就像守护着没出息弟弟的姊姊一样,嘴唇轻抿、眼神澄澈,很有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


她的眼神彷彿在说「一切让心叶决定」。


我的心中千头万绪,又是担忧又是迷惑,加上想要向前迈进的期望,各种情绪纵横交织、涌上喉头。


我究竟做得到什麽事呢?就连水户同学在从事援交的事,我都不敢告诉琴吹同学了。


但是——


被远子学姊用这种表情望着,我实在不想破坏她的期待。如果我选择逃避,那就跟以往没有差别了。


我略为调整呼吸,然后回答:


「好的。」


远子学姊听了笑颜逐开。


彷彿溶化在光芒之中,她的笑容甜蜜而温柔地从嘴边扩散开来。


她用食指在我的额上点了一下,然后用开朗的声音说:


「很好!立刻展开调查吧,心叶!」


「远子学姊,请妳先回去吧。」


「咦,你在说什麽啊!」


我朝校内音乐厅走去时,远子学姊摇头拒绝,还是跟着我。


「你要去找麻贵吧?既然如此,还是让我一起去比较好。」


「怎麽能让考生去当模特儿,如果感冒了怎麽办?请妳还是回去用功吧。」


「那心叶要脱吗?你要自己去当模特儿吗?」


「不,这个就……」


「我怎麽可以让麻贵的魔掌摧残我重要的点心来源——不,重要的学弟呢!」


「可是,远子学姊,妳以前不是吵着不想看到麻贵学姊,还硬要我去吗?」


「当时我刚好有事情忙不过来嘛。」


閒谈之间,我们已经到达中庭的音乐厅。


在音乐厅最顶楼拥有自己专属画室的姬仓麻贵学姊——通称「公主」,听到我们叙述来意之后,好奇地笑着说:


「所以呢?你们哪一个要脱?远子?还是心叶?」


她在制服外面套上作业用的围裙,手上拿着画笔。


那头大波浪捲的茶色长髮像狮子鬃毛般贴在她的脸旁,披散在背后,又高又丰满、而且拥有符合公主这个称号之美貌的麻贵学姊,因为是本校理事长的孙女,所以她什麽情报都知道,任何东西都能唾手可得。


但是,她提情报时,一定会索取「报酬」。


麻贵学姊最大的野心,就是画远子学姊的画。为此她这三年间一直持续劝说远子学姊,而远子学姊对她也非常警戒。


不过麻贵学姊可是说过「想到远子会恨我一辈子,我简直兴奋得难以自持」这种话的人,所以不管远子学姊怎麽瞪她、迴避她,她都甘之如饴。


「这次的事跟远子学姊没有关係,报酬就让我来付吧。」


「不,学弟有这麽重要的事,我既是学姊又是文学少女,怎麽可以坐视不管呢!」


「这跟是不是文学少女没关係吧?」


「学弟只要乖乖接受学姊的照顾就好了。」


「哎呀、所以远子决定要脱了吗?」


「咦!」


麻贵学姊露出淫猥的笑容,远子学姊吓得支吾着说:


「那……那件事现在才要开始商量……那个,我最近点心吃得太多,所以变胖了点如果要做这种事,也得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对了,麻贵也要忙着准备考试吧?应该没有时间作画吧……」


「是吗?可是我已经确定获得推荐去某间大学啦。」


「可、可是我只有e等级,还、还要好好用功才行……所以那个、那个……先、先让我欠着吧!」


远子学姊握紧拳头,用力叫喊的模样,让麻贵学姊看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啊,太可爱了!可爱得真叫人受不了!好吧,反正我现在也还在画其他的模特儿,就让妳欠着吧。毕业之前,我一定会跟妳讨十倍回来的。」


「呜!」


远子学姊什麽话都说不出来。麻贵学姊以异常闪亮的眼睛盯着她说:


「这次就当作是我提早送妳的圣诞礼物吧。对了,别忘了送我礼物当作『利息』喔!」


我一方面觉得同情,另一方面也忍不住默默想着:


「所以我才叫妳别来嘛,早就知道妳斗不过麻贵学姊了,真是自作自受……」


「公主」很快就安排好了。


週六晚上,我跟远子学姊一起待在宾馆的房间。


远子学姊解开髮辫,在两旁耳下用粉红色橡皮筋随意扎起马尾,还摺起制服裙子的腰间缩短长度,她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我穿着便服针织衫和牛仔裤,一脸沉痛地把手贴在额头。


「哇!这套桌椅好棒喔,应该是古董吧?这张床也好有弹性喔,你看嘛!」


远子学姊跪坐在豪华的双人床上,高兴地蹦蹦跳跳。在我的人生中,这是头一遭跟女生一起来宾馆,而且,竟然还是跟远子学姊。


远子学姐跳得失去平衡,滚倒在床上。


「好了啦,远子学姊还是先回去吧。」


「不行喔,这次的作战没有我是不行的。」


她拉好裙襬爬起来,断言说道。


什麽作战啊……还不都是远子学姊自己擅自决定的……


「妳真的要做吗?」


「是啊。」


「考生就该坐在书桌前好好用功啦。」


「我昨晚解出很多数学题目了,所以没问题的。」


我听得满头问号。


「为什麽现在要写数学题啊?」


「既然要参加联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联考!妳真的要去考国立大学吗?还是只想考个纪念啊?」


因为太过震惊,我无暇顾及场合和情况发出疑问。


我还以为她的目标是私立大学的文学系,没想到竟然是国立大学!她真的以为她那种毁灭性的数学成绩考得上国立大学吗?这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远子学姊骄傲地挺起她扁平的胸脯。


「嘿嘿,我只报考了国立大学喔。」


「千万别这样,这等于是把报名费丢进水裡啊!而且竟然只有这一个目标,这太冒险了……赶快把目标换成私立大学吧!」


天啊,她只拿到e等级就是这个原因吗?所以我就觉得奇怪嘛,远子学姐应该可以靠文科拿到不少分数才对啊。


趴在床上的远子学姐鼓起脸颊,不高兴地盯着还在发愣的我。


「好过分,心叶对考生真不客气!」


「我才希望远子学姐更有考生的自觉呢。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不要,我都大费周章地变装了耶。」


「只是把辫子解开而已吧?」


「我还把裙子折短了七公分喔,对女生来说这已经很严重了。」


「这种作战计划太危险了啦,竟然想要假装援交来打听水户同学的事。」


「没问题的!我可是读遍了dh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梦野久作《瓶装地狱》、安莱丝睡美人三部曲《heclaimingofsleepingbeauy》、《beauy`spunishmen》和《beauy`srelease》(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叙述查泰莱夫人在丈夫瘫痪失去性能力之后,重新思考精神与肉欲的取舍。《瓶装地狱》,短篇小说,描写流落荒岛的兄妹在和伦理之间的痛苦挣扎。安莱斯『annerice』,代表作为《夜访吸血鬼》,睡美人三部曲是以anroquelaure笔名发表的小说。)的文学少女喔!就算没有经验,我的知识也很丰富了。」


「这些根本就不能当做参考啊!不,应该说请妳别拿那种东西当参考。」


我们还在争论不休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心叶,快躲起来!」


远子学姊推我一把,我赶紧躲到窗帘后面。


很快地,有一位穿着西装大概四十多岁的男性摸着鬍鬚走进来。


他就是我在照片上看过的白藤音乐大学副理事长堤健吾,绝对错不了。


堤是椿注册的那个会员制援交网站的常客,也是椿的「恩客」,而且他也是坚决要求选水户同学当歌剧主角的人。


看起来只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嘛,他会是水户同学的天使吗?


远子学姊坐在床上,低头背对着他。


「喔喔,让妳久等了。」


堤也在床边坐下,带着下流的表情窥视远子学姊的脸。


「妳会紧张吗,难道是第一次?」


远子学姊小声回答:


「……因为我听说可以赚很多钱。」


「是呀,如果让我玩得高兴的话,不只是钱,妳想要什麽我都可以买给妳喔。」


远子学姊的肩膀轻轻一颤。


「真的吗,什麽都可以买吗?」


「是啊,你想要什么?」


下一瞬间,远子学姐突然整个人往堤扑去、眼睛闪亮亮地热切说着:


「我想要一口气吃下初版的森鸥外全集!还有夏目淑石、谷崎润一郎、室生犀星,啊啊,樋口一叶的《比肩》也难以舍弃啊!还有已经绝版的契坷夫(anonchekhov)作品集,对了,我也一直梦想能把禾林出版社的历史系列收齐堆满房间,然后全部吃光呢!我还在想如果中奖的话,一定要实现这个梦想啊!那一定就像徜徉在兰姆酒口味卡士达奶油泡沙河巧克力蛋糕、浓醇香摈果冻聚成的海洋里吧!」


远子学姐在叙述之间激动地把堤推倒,还滔滔不绝地继续说,堤被她吓得目瞪口呆。


我感到头疼不已,同时跳了出来,用手机拍下堤的影像。


「你在干什么!」


堤慌忙从远子学姐身下爬出来,我让他看刚拍到的画面,冷静地说:


「堤健吾先生,如果你不希望这张照片被送到你岳父——白藤音大理事长还有其他职员手上的话,就把你经常指名的『椿』的事情坦白告诉我们吧。」


「你、你说椿……」


堤似乎受到重大打击,他脸色发青,变得结结巴巴。


后来,堤焦躁地摇晃着身体,说出以下事情。


水户夕歌失踪之后,有人以椿的名义把发表会招待券装在红色信封裡寄给他。


裡面还有一封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信,说水户夕歌正在某处研习课程,但发表会务必让她上台,绝对不能把她从主角名单剔除,否则就要让堤失去现在的地位。


「夕歌外表成熟但行为又很生涩,我一直很喜欢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让她当主角,她就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当时夕歌把菜刀抵在我脸上,说『我也可以立刻割腕自杀喔,这麽一来就会变成天大的丑闻吧』,她的眼神和口气看起来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她立刻变成快哭的模样,接着又是像野兽一样呻吟,又是失神地看着半空,总之整个人状态很糟。


好不容易等到她消失,我正觉得鬆了一口气,没想到她又寄来信和简讯,简直就是土匪嘛!那个女人是戴着天使面具的恶魔!我可是受害者耶!」


我们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看着堤吐露他对夕歌的憎恨。


椿就是水户夕歌。


水户同学为了在发表会上担纲主角威胁堤,而且直到现在,她也还在暗处掌控着堤。


空气冷得几乎冻结,我和远子学姊沉默地走在又冷又暗的夜路上。远子学姊已经把裙子放回原来的长度,我们刚才听见的话还是在脑海裡徘徊不去。


苦闷的心情充满我的胸口。堤口中形容的水户夕歌,跟琴吹同学叙述的那位好朋友水户同学简直判若两人。


魅影的真正身份竟然是克莉丝汀,这种事情叫我要怎么告诉琴吹同学?


水户同学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完全无法摸清克莉丝汀的内心。


在佈置豪华的舞台前,克莉丝汀对劳尔这麽说:


「看啊!劳尔,这些墙瓦,这些树木,这些绿廊和画布上的景致,一切都蕴涵着至高无上的爱情。因为在这里,它们是由远远超过凡人的伟大诗人创造的。」


「这裡跟我们的爱情很相称吧,劳尔。因为这份爱也是被创造出来的。唉!它也只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


这番听来天真的话语,深深刺痛了劳尔——我的心。


或许我们信仰的爱情、希望、梦想,全都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即使是现在,琴吹同学也一定持续找寻她的好朋友吧?她一定深深期盼水户同学可以平安归来,再过着跟以前同样的宁静生活吧?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皮肤。远子学姊不时担心地看着我。


临别之前,远子学姐突然说:


「心叶,你已经读完《歌剧魅影》了吗?」


「还没。」


我无力地回答。


「这样啊……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读到最后。因为故事内容和水户同学的事有关联,读起来可能会很难过……但是,这个故事的真相在最后才显现出来,所以希望你可以看完。」


远子学姊静静地说着,然后又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让她这麽担心,我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禁难过得胸口鬱闷。


「……远子学姊。」


「嗯?」


「请妳……要好好用功。」


我故作坚强地装出没有受伤的模样,远子学姊看了就露出淡淡的微笑。


「好的。」


她摇曳着没有扎成辫子的长髮,慢慢消失在住宅区裡,我则是以颓丧的表情目送她离去。


独自留下的我,像是瞬间老了很多岁一样觉得疲倦不堪,我封闭心灵,什麽都不想,继续一个人走着。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间,我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机震动起来。


拿出一看,发现来电没有显示号码。


我想起了以前收到的奇怪简讯,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我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上。


「井上吗?」


陌生的女性声音喊出我的姓。


那是清晰悦耳的美丽声音。


是谁?对方似乎认识我?


「我们没有见过面,我是水户夕歌。」


一阵寒冷的强风冲向我的脸。


竟然是水户夕歌!


我的心脏激烈鼓动,脑袋逐渐发烫。我拚命叫自己令静一点,用汗水浸湿的手握好手机,慎重地问:


「妳就是琴吹同学的朋友水户同学?」


「是的。」


「妳为什麽认识我?」


「你的事我大概都知道,因为七濑总是在说你的事。她不管讲电话或是寄信,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提到你。」


她的口气不像是调侃,反而非常温柔。这声音传进我心中的同时,也让我感到溷乱。


「那妳又怎麽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这不能告诉你。不过只要有心,想要什麽通常都有办法得到,除了人心以外。」


「听起来真可怕。」


「抱歉。」


水户同学乾脆地道歉了。她显得很沉着,一点都不像已经失踪的人。此时我彷彿又听见堤说着「夕歌是恶魔」的声音。


「之前传简讯给我,说『那傢伙是lucifer』的人也是妳吗?」


「是的。」


「为什麽要做这种事,那傢伙是指谁?」


「那傢伙就是在你们身边的人,是因为『傲慢』之罪堕入地狱,变成撒旦的堕天使。绝对不能接近那个傢伙。」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就是叫你别做多馀的事。」


她的声音霎时变得冷酷。


「你今天见了堤吧,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我恐惧地直冒鸡皮疙瘩。她竟然知道我们在宾馆跟堤见面的事?难道她亲眼看到了?在哪裡?还是堤告诉她的?


我尽量竖起耳朵,听着她所在地方的声音。


有车子的引擎声。


微弱的喇叭声。


还有「jinglebell」的旋律……


「你别想妨碍我,也不要把七濑捲进来。」


「如果妳回来的话,琴吹同学和我也不需要四处找你了。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在圣诞树里面,这里就是我的家。」


那首「jinglebell」已经演奏到间奏的部分,歌诵着圣诞节的喜悦、温暖和快乐。


「……我在网站上看到你的资料了。」


「那只是随便写写的。」


「喜欢井上美羽的书也是随便写写的吗?」


「那是真的。」


「琴吹同学没有说过妳是井上美羽的书迷。」


「那是因为七濑不知为何很讨厌井上美羽,但是我很喜欢……我看了井上美羽的书很多次,几乎可以整本背下来……不过,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水户同学冷漠地说。


「琴吹同学很担心妳,她一直在等着妳回来!妳不是跟琴吹同学约好了吗?你要为琴吹同学空出圣诞节不是吗?」


她那流水一般的清澈声音掺杂了一丝悲伤。


「……是啊,我跟七濑……还有跟他……都已经约好了。圣诞夜要跟他共度,圣诞节要跟七濑一起过。」


「所以在等妳的不只是琴吹同学,还有妳的男朋友吧。」


「不行。」


她的声音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峻和激愤。一旁汽车的排气声掩盖了圣诞歌曲。


「因为克莉丝汀要跟天使在一起,所以再也不能见劳尔了。克莉丝汀已经脱下戒指了。」


我不了解她话中的意义,但我还是极力劝她回来。


「天使的真正身分不就是魅影吗?怎麽可以跟那种人在一起呢!」


然后,我听见了像贯穿胸口的冰柱一样冰冷的声音说:


「你也跟劳尔一样,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惧,所以想将它排除。那个没用的劳尔到底做得到什麽事?克莉丝汀终究听着讚美歌死了。」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这种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不想再讲下去了。总之,不要牵扯到七濑。井上,你只要关心七濑的事就好了。」


「等一下!别挂断啊!」


喀的一声之后,就听不到声音了。热度从我的体中迅速退去,自脚底涌上的寒意冻得我直发抖,水户同学说的话不停在我脑中打转。


克莉丝汀终究听着赞美歌死去。


水户同学不就是克莉丝汀吗?她说克莉丝汀听着讚美歌死去,那是什麽意思?


◇◇◇


已经没救了!劳尔没有赶上。


我已经落到天使的手中了!我硬是抓着戒指不放,因此天使燃起黑暗的怒火,用锯子把我的左手切断,用刀子把手指一根根切下来。


温暖的血水从我的手腕泊泊流出,沾湿了泥土,散发出一股腥臭可怕的味道。然后天使捡起了沾满血迹的戒指,用冰冷的手头舔去上面的血。


这是为了让天使和我紧密结合所举行的仪式。


我再也无法回到七濑和他的身边,我被强拉到这夜晚的黑暗中受到囚禁,变成了不能走在阳光底下的魅影。


天使毁灭了我!用清脆的声音诱惑我,对我说着甜言蜜语,抚摸我的头发,让我疏忽地对他深信不疑,让我受骗!他把我的身体、声音、心灵都改造成污秽可怕的怪物,变成他的同伴!


天使是戴上面具的丑陋魅影!


为什麽我会相信那种背负着污名的可怕怪物呢?一定是因为他每晚热切地来见我,在月光下跟我说话,对我唱歌的缘故吧?


那都是卑劣的陷阱!


魅影切断我的手,夺走证明我跟他爱情的重要戒指,也把我从日常生活之中割离了。


如果没有跟魅影相遇,或许我还是可以回到有他也有七濑的温暖场所。


或许我还可以重新来过,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活下去。


为了那虚伪的光荣,我与之交换的就是可怕的毁灭、冰冷的面具,还有魅影建造像陵墓一样的黑暗城堡。


克莉丝汀已经死了!


克莉丝汀已经死了!


克莉丝汀已经死了!


最后的讚美歌飘渺地溶化在黑暗中。我在绝望之中,听着心跳的声音停止。


如今在这裡的,只是悲惨地趴在草地上,睁着闪烁的眼睛,发誓对活在白天世界的人们复仇的魅影。


如果七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伤心欲绝吧,我看看手机,发现七濑传来简讯,也在语音信箱留言了。她一定心急如焚地等着我的回覆吧!


一定要回传简讯给七濑才行,我只想守护七濑.只想让七濑继续笑着。


但是,该怎麽办?克莉丝汀的尸骨都已经躺在地底,我也已经变成污秽的魅影了。


◇◇◇


週末过去了。我在週一的下课时间去教职员室时,听说了毬谷老师辞职的消息,因此惊讶得不得了。


「怎麽会!第二学期都还没结束,为什麽突然辞职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老师皱着脸回答:「听说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而且还再三叮嘱,要我别告诉其他学生。


像铅块一样沉重的不安,沉入了我的心底。


我在假日思考着水户同学在电话裡说的内容时,也想起毬谷老师说过,有位音乐家听着讚美歌割腕的事情。


我一直在想「克莉丝汀听着讚美歌死去」这句话会不会跟那件事有关系,本来还想向老师仔细询问的,没想到老师竟然辞职了!


我怎麽想都无法接受,因此在午休时间到麻贵学姊的教室找她,却发现麻贵学姐从早上就没出现。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毫无目标地走向音乐准备室,因为跟老师有关的地方我只想得到这一个。


不只是水户同学,现在连毬谷老师都消失了。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他还举着盛满印度奶茶的纸杯,带着淡淡的微笑对我说话。


——告诉你喔,井上同学,想要当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只是一场梦。与其那样,我宁愿选择这杯茶。


我实在不敢相信,那麽热爱平稳日常生活的老师竟然会这麽乾脆地捨弃一切。毬谷老师明明说过,他为了让自己喜欢自己才待在这个地方,但是他却——


在我和琴吹同学、毬谷老师共同度过的短暂时光裡,老师告诉我很重要的话。


在我说「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我们会再来帮忙」时,老师也笑着回答「好的,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结果,他却一声不响地消失了,我无法不感到愕然。我觉得心裡空荡荡的,彷彿被挖了一个大洞。


走到音乐准备室前正要转开门把时,我顿时停止动作,竖耳倾听。


裡面传出细微的声音。


我从门缝往裡看,发现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孩坐在地上哭泣。


那位女孩的面前散落了撕成碎片的红纸,我一看就讶异地打开门。


颤抖着肩膀,泪眼朦胧仰望着我的女孩身材很娇小,还有一副稚嫩的容貌。


我好像在哪裡看过她?


对了!她就是之前在这个房间和毬谷老师接吻的女孩啊!


「你也听说老师辞职的事吗?」


女孩听见我的问题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掉泪。


我走到女孩面前,安慰她「别再哭了」,然后静待她平静下来。


她说自己叫杉野,是一年级学生,她没有跟毬谷老师交往,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倾慕老师而已。


我一边听她说话,同时看着散落在周围的红纸。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那是撕碎的信封。


有人以椿的名义把发表会招待券装在红色信封裡寄过来……


我想起堤说的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妳撕破的吗,为什麽?」


「呜呜……这封信寄来之后,阿毬就变得很奇怪……他突然开始整理资料,可是我说要来帮忙,他又一口拒绝……他只把我当成小孩子看,从来不认真对待我,可是却又找我去宾馆……但是,什麽都没做就回来了……」


她又说,毬谷老师到了宾馆之后举止也很异常,好像在找寻什麽东西似的,不断在房裡走来走去,当杉野同学冲澡结束出来时,只见毬谷老师用她未曾看过的严肃表情一直盯着床头柜看,口中还念念有诃。


「他说了什麽?」


「我、我不是听得很清楚……好像是什麽『没有赶上』,还有『被天使抢走了』之类的……」


天使!


「然后,他就突然跑出房间了。」


我在音乐准备室看到接吻画面的那天,就是他们去了宾馆的隔天。杉野同学因为被丢在宾馆裡感到愤慨,或许毬谷老师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向她道歉吧?


关于老师的行动,我听来也觉得很不自然。而且,竟然还提到天使……


「阿毬看到信封好像很难过,所以我很在意信的内容……这是我从阿毬的桌子裡偷出来的,但是裡面只有歌剧的门票,却没有信。」


她小声坦承,她本来打算把信放回去,但是找不到机会,只好一直带在身上。


「妳有看到寄信者是谁吗?」


「嗯……上面写『椿』。」


真是晴天霹雳!


这封信跟寄到堤那裡的一模一样,怎麽会有这种事!


毬谷老师也认识椿吗?他跟水户同学失踪的事也有关吗?


我几乎站不稳,呼吸变得很困难。老师不是说过,他跟水户同学并没有多熟吗?


我等哭泣的杉野同学终于冷静下来才走回教室,这时午休已经快结束了。


正要走进教室时,我在门口差点跟琴吹同学相撞。


「!」


我们两人都吓了一跳,各自后退一步。


「……对、对不起!」


「不、不会。」


琴吹同学紧咬嘴唇,脆弱地望着我,好象想说什么。


我也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把水户同学打电话给我的事,以及老师的事告诉她,所以迷惘地回望她。


此时,琴吹同学的裙子口袋中传出讯息铃声。


「!」


琴吹同学脸色发青地从口袋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后,就慌慌张张地转身跑进教室。


是谁传简讯给她?裡面到底写了什么?


我很想追上去问她,但是老师刚好走进教室,我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


琴吹同学依然表情僵硬地看着藏在桌底下的手机。


放学之后,森同学她们包围着琴吹同学,好像要邀她一起去吃可丽饼。大概是森同学她们看琴吹同学很没精神,所以想帮她打起精神吧。


芥川去参加社团活动了,我也怀着烦闷的心情走出教室。


我感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开始龟裂,彷彿快要崩坏,我胸中涌现莫名的焦躁,却又不知该怎麽做才好。


毬谷老师为什麽要带杉野同学去宾馆,老师的行动代表什麽意义?


最麻烦的就是臣同学,他好像很讨厌毬谷老师,还警告我不要再接近老师。说不定他知道某些连我们都不清楚的老师的另一面,甚至连天使和水户同学的事情也知道……


我现在还是很怕跟他说话,就算问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但是现在只剩这个方法了。总之先去图书馆看看,如果他不在,就问其他图书委员他读哪一班……


我走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位戴眼镜的少年站在窗边,因此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臣同学——


看到他那冰冷的视线,我就感到心脏像是被一把捏住,忍不住浑身发抖。


臣同学以威胁的语气低声说道:


「不要太好奇,会受伤唷。不只是你,琴吹七濑也是。」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顿时热了起来。


「你想要对琴吹同学做什麽,是你传奇怪的简讯给琴吹同学吧!」


他轻蔑地笑了笑。


「如果是又怎样?」


我的心中好像有某种东西爆开,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他。


平时的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有这种行为。或许不是因为我想起了脸色发青看着简讯的琴吹同学,而是为了挥开此刻令我颤抖的恐惧。


我双手抓着臣同学制服衣襟大吼:「你对琴吹同学做了什麽?你知道些什麽?」但他只是啧啧两声,淡然表示出反抗的情绪。


就在此时,一条银色的项鍊从他的衣领掉出来。


我看见挂在鍊子上的银色戒指时,整个背嵴都凉了。


——克莉丝汀已经脱下戒指了。


在他胸前闪闪发亮的戒指,是随处可见的流行款式。会戴装饰品的男生,在时下也不算少见。


伹是,如果那真的是——


臣同学一手握住掉出来的项鍊,眼中发出深沉的光芒瞪着我。


「别在这发飚了。反正你什么也做不了,就跟那个没用的劳尔一样。」


接着,他怀着恨意,冷冷地对着愕然呆立的我说:


「对吧,美羽?」


「!」


一道冲击贯穿了我的心脏,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熟悉的景象骤然一变。


简直就像被关进了某人支配的空间一样,无尽的混乱和恐惧朝我袭来。


为什么他知道美羽——!


他知道我就是井上美羽吗?


不可能的!但是,他刚才真的这麽叫我了!


叫出我一直努力隐藏的那个不祥名字,井上美羽那个名字——!


对着「我」叫出那个名字!


站在我眼前的少年,突然变得像是某种不明的可怕生物,让我全身发冷,双腿强烈地颤抖着。


他显露冰冷的眼神,继续对畏惧迷惘的我说:


「美羽没有拿过比笔杆更重的东西吧?」


我蹒跚后退几步,再也无法忍受,转身逃走。


——不要太好奇,会受伤唷。


——不只是你,琴吹七濑也是。


——对吧,美羽?


脑海之中,不断响起他的声音、他的话语。


美羽,美羽,美羽,美羽,美羽——


快点!快点!一定要尽快逃到那声音追不到的地方!


否则就会被露出尖牙的天使啃食了!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之后还是停止不了心悸。


我是井上美羽这件事就连对国中的朋友都不曾提过。知道我是井上美羽的人,应该只有家人、出版社的人,以及美羽。


直到现在,好像还能听见那个声音,我失神地戴上耳机放起音乐,转大音量,然后倒在床上,抱着头闭上眼睛。


他到底是什麽人?那个戒指会不会就是水户同学的戒指?


水户同学现在就在他那裡吗?还有毬谷老师——琴吹同学——


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美羽的名字,我拚命想着其他事情,如水户同学的事件,还有昨晚读过《歌剧魅影》的内容——


但是,思绪只在同样的地方打转,不断重複播放同样的画面。


断然捨弃天使面具的魅影,残酷追逐着劳尔和波斯人的画面。


魅影对克莉丝汀夸耀自己的力量,对她展现疯狂的执着,逼她也得爱自己。


——我发明了一个面具,戴上去就会如普通人般一样正常,根本不会有人转头注意我。


妳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们将终日为自己歌唱,直到老死。


——你哭了!你怕我!


——我一点也不凶恶啊!如果妳肯爱我,妳就会知道!


——如果妳爱我,我将会变成最善良的人!


——妳不爱我!妳不爱我!妳不爱我!


知道克莉丝汀不会倾心于自己的魅影,把怒气转向情敌劳尔身上。克莉丝汀努力包庇劳尔,但是劳尔仍然被困在魅影建造的广大地下迷宫,受到残忍的戏耍和胁迫。魅影的力量太过强大,劳尔根本没办法反击。


——反正你什麽也做不了,就跟那个没用的劳尔一样。


以侮辱语气说出的冰冷话语和少女的嗤笑声,一起鑽进我的脑中。


——我会把妳从他的魔力中救出来,克莉丝汀。我发誓!所以妳不要再想他了,这是最重要的。


只有诚意和热情,是无法击败魅影的。


再说,克莉丝汀真的希望被拯救吗?如果克莉丝汀选择了以女王的身份跟魅影一起君临地下帝国,劳尔也救不了她。


不觉之间,我也变成了劳尔。


我在黑暗的地底四处逃窜,被那个嗤嗤笑声不停追赶。


不要过来!快走开!别再让我听见那个声音!


前方出现微弱的亮光,如果可以到达那裡就好丫!


但是死命跑过去后,我却发现站在那裡的是身上包覆着黑色长斗篷、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魅影。


笑声突然停止了。


被冰冻般寂静包围的黑暗裡,在怕得发抖的我面前,魅影缓缓脱下面具。


出现在那里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女孩。


美羽!


像哀号一样的刺耳声音打碎了黑暗。


妳就是魅影吗?


我奋力嘶喊,美羽却指着我,冷漠地看着我。


不,魅影是你啊,心叶。


贴在脸颊边的手机震动起来,把我惊醒了。


我流了满身大汗,头髮都贴在额上。我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然后听见一个焦急不已的声音。


「井上同学!我在语音信箱裡留言给你两次了!」


「森同学……?抱歉,我刚刚在睡所以没听见。有什麽事吗?」


森同学迫切地大叫:


「七濑不见了,她妈妈还打电话来问我!她好像偷偷跑出家门,我打她的手机她也不接!」


◇◇◇


啊啊,希望劳尔不要来!


如果劳尔来了,魅影一定会杀死他!


求求你,不要对劳尔出手,不要伤害劳尔。


劳尔跟我们不一样,他是个适合活在阳光底下,又温柔又纯真的人。他很可爱、很善良、总是藏起悲伤露出笑容——是我喜欢到心痛的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最爱的人!


我很清楚,我跟他不可能长相厮守,就像不可能种出蓝色蔷薇一样。


蓝色蔷薇只是用白色蔷薇染色制成的赝品,看不出真正的蓝色蔷薇应有的湛蓝色泽。


如同蓝色蔷薇的花语「无法实现之事」,我们的爱也跟假造的蓝色蔷薇一样。不过,就算只是幻想,我也是真心爱着劳尔的。


请你不要来,绝对不要来,劳尔。我不想看见你掉入魅影布置的陷阱,被拖入黑暗中,沾染了鲜血的模样。


不要来,不要来,劳尔!


绝对不要来!


七濑传来简讯和语言留言。


设定成圣诞歌曲的手机铃声响了好几次。


七濑不知所措地哭泣,说着「想要见面」、「快回来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要能让夕歌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快回来吧」、「快回来吧」、「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在这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七濑,我最希望看见她幸福地笑着。


我逐渐变得污秽,恋情变得污秽,梦想变得污秽,名字变得污秽。


不过,只要想到七濑,我就觉得心情变得澄静。现在我唯一的期望,就是七濑的幸福。


然而,看见七濑在哭泣,我却无法安慰她。比谁都重要的七濑在哭泣了,我却不能抱着她,甚至不能碰触她、不能对她说话。她都哭成那样了,又害怕、又伤心,一个人独自哭泣着。


——我的心都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