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同窗1.“科里红”何佶(吕荧)

作者:何兆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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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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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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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98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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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一开始,很多青年就满怀热情直接参战。北大、清华、南开三个学校在长沙组成临时大学时,按说三个学校满员的话差不多应该两千人左右,可是到长沙报到的只有八百,连原来的一半都不到。我想那多一半里有一部分是回老家了,但大部分人是直接去参战。其中我想到一个人,何佶,抗战爆发时读北大历史系二年级,他直接参加了抗日战争。几年后到了抗战中期,整个国家的气氛和刚开始不一样了,一来仗也打疲沓了,二来战局发生了变化,国民党主要靠美国训练的现代化军队,不需要“前现代化”的那种作战方式,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了,他们就回来复学。1942年。我见到了何佶。


何佶非常有才华,又喜欢文艺,经常写文章,发表在胡风主编的《七月》上,笔名“吕荧”。《七月》当时是很有权威的文艺杂志,胡风喜欢提拔青年人过去有这个风气,一个人成名了以后总要带一批青年,胡风就是鲁迅带出来的,他和冯雪峰都是鲁迅的弟子,鲁迅非常欣赏他们,后来胡风办《七月》的时候也提拔了一批很有才华的青年作家,何佶就是其中之一,是左派积极分子。比如我们选修第二、第三外语,文科的一般都学德文,或者法文,惟独何佶不是这样,他学了俄文。那时候学俄文是带有政治色彩的,表示自己的革命倾向,我曾听到姚从吾先生(北大历史系主任)称赞何佶的俄文好,他还翻译普希金的长诗《欧根•奥涅金》,所以毕业之前就很有名气了,相当于京戏里所说的“科里红”。


虽然何佶只比我高一班,不过我从未和他接触过。因为他们那批同学抗战前入学,学号和我们的都不一样,他们是p字号(北大)、字号(清华)或者n字号(南开),而我们则是a字号(联大),所以我们叫他们“老北大”、“老清华”。虽然在一起上学,但在年龄上差了好几岁,社会经验比我们丰富,知识也比我们多,我们也自视低一等,相互之间交流很少。何况何佶又是有名的才子,我觉得自惭形秽差得太多,不敢高攀,所以我虽认得他,但他不认得我。


50年代初期,有一次我在山东大学的学报上看到有关他的事情。那时何佶是山东大学中文系主任,思想改造的时候批判过他,他不服气,卷铺盖就走了。这在旧社会是常有的事,但在新社会却不行,新社会里人是属于组织的,组织让你走才能走,否则等于潜逃。我看那篇批何佶的文章语气非常重,说:“如果你是反革命,我们就追到天涯海角;如果你不是反革命,希望你不要做革命队伍的逃兵。”由此可以看出,何佶为人的独立性非常强。外文系王仲英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他向我谈起,何佶后来就在他们那里工作,但非正式编制而属于编外人员,每个月给一定的生活费,随便他写点什么。


1955年,全国性批判胡风。5月25日,中国文联、中国作协主席团在北京召开七百人批判大会,由郭沫若主持。我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报道说:“会上,胡风分子吕荧企图为胡风辩护,受到与会者的一致驳斥。”在那种场合,他居然敢于批逆鳞,一个人站出来为胡风辩护,其人风格可以想见,所以当时把他定为“胡风分子”,成了反革命。几年之后,大概是1959或者1960年,我在《人民日报》上又看到一篇他写的文艺理论的文章,整版刊登,前边还有一个编者按,称他为“吕荧同志”,我想这就表示对他已经平反了。可是后来到了文革又翻旧账,我猜想他的境况不会很好,周作人不就是死于文革的时候吗?胡风分子能躲过此劫了?后来听说他也是妻离子散,“划清了界线”凡定了反革命或者右派的,往往都要离婚,只有名演员新凤霞例外。新凤霞的先生吴祖光是右派,文化部的领导出面劝她离婚,但新凤霞硬是不肯,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