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他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2
|本章字节:11862字
陆行恪的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突然“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抑住自己颤抖的心,装作镇定地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开始平淡无奇,一页页翻过去不少都是林潇潇的照片,间或夹着林初青与她的合照,还有坐在轮椅上的melody。
直到中间部分,突然出现了一张婴儿照,很大很大,铺了一张版面。
他的手不由自主颤动了起来。
隔张,照片上的婴儿已经长大很多,穿着粉色的兜兜,趴在地上对着镜头一边流口水一边傻笑。
林潇潇用小手指点了点那个孩子,很是骄傲地对他说:“这是angel,我的妹妹。”
他的心里千回百转,一遍遍默念:angel,angel……
这真的是一个很像天使的孩子。
照片是按她的成长来记录的。
这张里,她已经会站立,拖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娃娃熊,羞涩地看镜头。
然后她学会了蹒跚走路,照片抓拍到她肥嘟嘟的小腿一抬一落,林初青伸着双手在她左右护着,表情骄傲欣喜。
再隔几页,出现了她在一个走廊奔跑的画面,林初青在后面跟着,笑容温暖得刺眼。
他再翻过几张,看到了那个小天使坐在钢琴边,单手起落,像是在弹什么名曲一样,态度认真。林初青就趴在钢琴架上,面容缱绻,仿佛在看一个绝世的珍宝。
林潇潇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在,指了指这张照片:“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钢琴,因为我妹妹喜欢。”
所有的照片在那个小天使四五岁的光景,戛然而止。
他默默合上相册,清了清几乎哽住的喉咙,轻声问身边托腮的林潇潇:“那么,你妹妹在哪?”
林潇潇似乎是料到他要问这个问题的,柔柔地微笑起来,这个表情,像极了林初青。
然后她单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架,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上帝很爱她,所以angel被召唤回去陪他了。我妈妈说过,她那么乖巧懂事,上帝肯定会很疼她的。所以我们,不可以难过。”
陆行恪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他几乎嗫嚅,喉头抓紧着,发不出声音。
林潇潇闭着眼虔诚祈祷,透着完全不应该属于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成熟与担当:“我爱angel,妈妈更爱。uncle,如果你见到过她,一定也会很爱很爱她的。她有一双,和你很像的眼睛,所以我第一次见到uncle,就喜欢上你了。”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林潇潇,期望她说一句,她是在骗他的。
可是哪里会有小孩子撒这种谎呢。
他,无非是自己在骗自己罢了。
林初青在后半夜醒来,口干舌燥,头昏脑胀。
她摸了摸自己,衣衫完整,除了头痛外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了。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的,但她可以透过外面隐约的光看清这是她熟悉的房间,所以她不担心什么。
可能是今天餐前吃多了糯米团子,她才会这么渴睡。
林初青揉揉自己涨疼的太阳穴,决定起身去吃药。
她动了动双腿,才发觉被子是被压着的。她试着唤了一声:“潇潇?”
没有人回应她,她想这个时间点,林潇潇肯定已经睡死了,便不去惊动她。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到了墙上的电源开关,手指一上一下间,她终于看清了是谁在她房里。
居然是陆行恪。
他俯趴在床边,闷头不动,结实的背脊微微拱起,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仅仅是对着这一个背影,林初青却看得莫名鼻酸。
室内的钟上,时针明明白白指向了四,再过不了很久,天都快亮了。
她没有理由由着陆行恪堂而皇之的在这里留宿,所以她快步走到他身边,用手指点了点陆行恪的肩膀:“喂,你好起来了!”
陆行恪的身体晃了晃,没有抬头。
但林初青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即使是隔了西装外套,也明显的僵硬了起来。
她更大力地戳戳他:“知道你醒着,别装了。陆行恪,起来!”
他还是不动。
林初青怒从心头升起,大力地掰过他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向后一推:“都说了让你别装!”
陆行恪此刻显得十分好拿捏,林初青的一推,竟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将手臂顺势搁在眼睛上方,林初青终于也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劲。
就例如,他什么时候对她流露出过,那么示弱的表情。
她突然就想看看他藏在胳膊下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
陆行恪其实没有睡着,他面对一室的寂然,面对林初青微皱眉头的睡颜,面对那个致命如飓风的消息,哪里睡得着。
悲伤寂寥排山倒海而来,狠狠淹没了他。
那个被他围困了多年的,叫做痛苦的小怪物,终于冲破了牢笼,在他心里上蹿下跳,恣意横冲直撞。
若他此刻照镜子,眼圈一定是恶狠狠的红着的。
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疲惫不堪,第一次想到,报应。
或许林初青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个孩子,注定是他的报应,注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劫。
当他执着认定,他其实心心念念着想保护的孩子已经被扼杀在他的不果断之下,他懊悔。
当他执着认定的事实被推翻,当他知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个眉眼酷似他的小天使时,他引以为傲的理智统统崩塌,执意纠缠,只为问她一个结果。
他终于明白,那日林初青为什么要用空洞冷然的眼神,一字一句对他说:“你迟到了。”
绝望恐怕也不过是如此吧。
他为他的迟到付出了惨痛代价,自此,他错过了一个鲜活生命的盛开,错过了他做梦都想得到的,称之为亲情的东西。
他仰躺着,一句话都不想说,安安静静呼吸林初青呼吸过的空气,安安静静感受那个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林初青拿掉他的手臂时,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双将哀伤明白写着的眼睛。
她尤其惊悚于他眼角的泪痕,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惊叫出声。
因为她看到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她陌生又熟悉的相册,她怎么会不知那里面的内容。
他们就在这一室的静默中沉寂到天明,谁都没有开口。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开口,会被悲伤击垮的不止自己。
正如林初青所说的,有些话,一说出口,注定是要成为好不了的伤。
高估
>
林初青一直以为,亲情这种东西是需要培养的。
但很明显,她的观点错误了。
因为陆行恪表露出的哀伤,差一点要将她带回那段万劫不复的日子,她没道理怀疑他这些藏在眼睛里的情绪是假的。
可是他的表现越真实,她也越难过。
她油然记得他们第一次为这个孩子争执的早上,她摔门远去,他不加阻拦,喃喃自语:“我只是……”
她拿了银行卡里的钱去医院做了预约,他才后知后觉打来电话,意思是他要这个孩子。
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回头,即便他要,她也不会给了。
只要他曾经生过那种龌龊的念头,他就不再能成其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她坐在寂静里,越想越觉得凄凉,既然你曾经不要,现在又何苦将自己逼入这个境地。
陆行恪,你面对感情,其实恐怕同样不理智的很。
他们分床而据,一夜未眠。
林初青抱着那一本相册盘在床下侧卧,她在闹钟响起来的一瞬间还有踟蹰,以为自己身在什么异时空。
因为陆行恪自头至尾始终保持着疲累的姿势,现在的他看起来不堪一击。
她将怀里的相册放回抽屉,抚平压好。
然后她居高临下拍了拍陆行恪的肩膀:“起来吧,上班快迟到了。”
相较于林初青,他可以称之为死气沉沉了。
她在一夜之间,竟然见到了许多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陆行恪。
这一刻,他在她面前已非神祗,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她最后无奈,转身欲离开这个她不熟悉的陆行恪。
可她的手腕被及时扣住了,身后有床的响动,陆行恪起身了。
他一字一顿问:“我们的,孩,子,呢?”
到最后一个字,他几乎咬牙切齿,手上的力气随之加大。
林初青觉得生疼,手腕疼,心更疼。
她也不甘示弱,忍着涔涔冷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回答他:“没有什么孩子了,早就没有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她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心口闷生的厉害,于是接着说:“陆行恪,你在我说出你迟到了这种话后还不能理解,我就已经不想再跟你解释了。你非要逼着我再陪你走一遍那种痛苦的过程么?你非要这样吗?”
陆行恪在她咄咄逼人的问句里,颓然松了手。
他倒回床上,一手遮面,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身体有轻轻的颤抖:“果然,我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明知答案的背后很可能是万丈深渊,我还是忍不住往下跳。可是初青,我多么不甘心。”
林初青默默无语。
他若不甘心,那么她呢。四年的养育,一夕间全成了泡影,angel在生活里消失的干净,却永远在心里留下了烙印,谁人能知她有多么不甘心。
可她没有再盛势凌人地说出她这番感受,何必伤人伤己。
她还是选择离开这里,留他一人空追忆。
但她显然高估了陆行恪。
她以为他是如斯强大的人,怎么会走不出这样一个坎,可事实证明她用在他身上的论调都不太适用。
林初青将他放在房间里不闻不问,照旧出门上班,忙到天昏地暗筋疲力尽以驱赶内心巨大的空洞。
然后她正常下班,面容稀松平常,除了眼底憔悴,其它看不出异样。
她以为等她回到家,陆行恪已经自动消失。
但她房里依旧透着暖色的灯光,林潇潇拉着她的胳膊往里拖:“mom,mom,我觉得uncle不对劲哎。你去看看他怎么了好吗?”
陆行恪果然还躺着,唇色苍白,四肢随意摊着,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巴巴了。
她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眼皮,就被他骇人的高温吓到。
他居然发烧了,在她印象中永远刀枪不入的陆行恪,惊悚地在她房间里发烧了。
林潇潇嘟嘟哝哝埋怨她:“我打了好多电话催你回家看看uncle,你都没有理我,现在信了吧。”
林初青连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最后她只能打120,因为陆行恪软绵绵的很不好摆弄,而且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她实在是搬不动。
救护车乌拉乌拉赶来,林初青没让林潇潇跟着,独自一人和救护人员一起进了救护车。
她对这一切无比熟悉,当年的车祸后,她也是这样亦步亦趋上了救护车,心焦难耐。
她没有料到这样一个消息对陆行恪的打击有这么大,颓废,示弱,生病,似乎都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但她确确实实遇到了。
医生的检查很迅速,没过多久就扯着单子来找她:“问题也不算很大,是病毒性感冒引起了发烧,加上轻微的并发症和肺炎。注意好好挂水吃药就行,不会住很久的院。”
林初青皱眉:“还需要住院?你不是说问题不大吗?”
医生冷眉倒竖:“怎么不要住院,虽说问题不是很大,但也是问题!你怎么可以拿病人的身体当儿戏呢?”
她也就不抱怨了,缴了费用,有在医院附近买了些口味清淡的食物回到病房。
陆行恪在打了退烧针后朦朦胧胧总算是醒了过来,辗转后地第一句话便是:“初青……”
“咔嚓”,她手里先前明明转的好好的苹果皮应声而断。
他竟然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微微笑了起来,冲她招了招手。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顺手帮他按了服务铃。
他只有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离她近一点,但还是碰不到她。
陆行恪挣扎不过,竟然一把撕开了胶布拔掉针头,毫不留情的样子看得她眼里心里皆是一酸。
然后他捉到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初青,我们结婚。”
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以商量的字眼,即使是躺在病床上,他的态度也依旧强硬霸道。
这才应该是真正的陆行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