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枫说她给了大李两个耳光。奇怪，她打了人家，自己哭什么呢？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佟枫可看不见电话这头我的不耐烦表情，她只顾哭着让我过来。没办法呀，我只好答应她：“佟枫姐，你别哭，我马上就过来看你。”

田园说：“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去佟枫家的路上，我还在想，前两天她告诉我，那个网友青松，真名叫关庆松，大专学历。但不知哪里不对劲儿，佟枫说自己对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当时我多了一句嘴，问佟枫：“有别的男人向你献殷勤吗？”她惊讶地说：“没有啊。”我说：“大李不是常带你出去兜风么？”佟枫说：“他除了带我兜风和吃饭，至今什么也没说过啊。”

我奇怪地问：“那他都跟你谈些什么？”

佟枫说：“他还能谈什么？说的都是黑道上打架的事儿，谁把谁的胳膊折了，谁把谁的眼睛摘了，谁又服了谁了，谁又怕了谁了……还有谁被自己的老板开了，谁又被自己的老大收拾了一顿等等。”

我大笑。佟枫又说：“他带我兜风，那不过是想讨好我爸。把老板的女儿哄高兴了，就是替老板分忧解难了，这怎么能说是向我献殷勤呢？如果他真对我有什么念头，那也是看在我爸财产的份儿上……再说了，即便他不是冲着钱来，我也不会嫁给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打手。”

听佟枫这么不客气地损着大李，我笑着，什么也没说。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一路想着，车已经开到了她家门前。

佟枫的父母都不在，保姆一个人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眼睛又红红的。佟枫一个人躺着，眼睛也是红红的。我问她：“咱爸妈呢？”

佟枫火气十足地说：“我爸不知到哪个狐朋狗友家下棋去了，我妈到院子里的棋牌室里打麻将去了……”

我问她跟大李因何产生了矛盾，她便对我连喊带叫地数落一顿。我梳理了一下，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这大李是佟老板多年前从山西老家带来的，先在公司当了一年保安。后因身手不凡，被佟老板挑出来带在身边，充当保镖、司机和秘书。说秘书是为了好听，其实就是端茶倒水传达命令打打杂罢了。

大李的老婆也是农村女人，活着时，对丈夫向来言听计从，甚至逆来顺受。大李便以为所有女人都跟自己老婆差不多，只要不吭声，就是愿意。他又哪里能摸得准佟枫这种疯狂艺术性兼傲慢小姐性的女人心思呢？

佟枫之所以愿意跟他出去兜风吃饭，主要是想填补自己的寂寞。可是他看佟枫愿意跟自己出去，同时，自己说那些黑道上的打架事件时，佟枫也跟着嘿嘿笑，还以为佟枫对自己有好感了。所以有一次两人出去时，大李就直接对佟枫说将来结婚会如何如何照顾她。

佟枫惊讶地问谁跟你结婚。他傻眼了，反问佟枫：“莫非你不同意嫁给我？”

佟枫说：“你什么时候问过我这个问题？现在告诉你，你即便问了，我也不会答应的。咱俩不合适。”

大李不甘心，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佟枫愿意。有一次他偶尔发现佟枫的轮椅跟另一辆轮椅并排停在一条林***旁，两辆轮椅的主人在亲密地聊天，而保姆张姐却坐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从此，大李便注意佟枫的行踪，终于又发现，佟枫跟那个有时坐轮椅有时拄拐杖的男人，还常在茶馆里约会。

大李可能以为，像自己这样的健康男人，又是老板的忠实随从，如果愿意一辈子照顾佟枫，佟枫父母都会信得过的。所以就将自己跟踪掌握的情况对佟老板说了，试图让佟老板阻止佟枫跟残疾人交往。

佟老板一听果然火冒三丈，回来就跟佟枫发生了冲突。

佟枫并没下决心嫁给关庆松，但父亲的粗暴干涉让她产生了逆反心理，她反而下决心跟关庆松发展关系。为了让大李死心，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就在李钧和小秦在我家吃饭的那会儿，佟枫打电话将大李叫到她家。这佟枫主动给大李打电话还是第一次，大李满以为是什么好事，就屁颠屁颠地跑了来，手里还拿着礼品盒。

一进屋就见佟枫端坐在沙发上。大李还没开口，佟枫先向他招手说：“你过来。”

大李心里一喜，立刻走过去。佟枫又对他说：“你单膝跪地，让我好好看看你。”那大李真的单膝跪在了佟枫面前。残疾的佟枫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左手扶着沙发扶手，右手一个耳光就打过去了。大李还没反应过来，佟枫的第二巴掌又过去了。第三巴掌被跑过来的保姆拦住了。

佟老板夫妇慌作一团，佟枫也大哭起来。而大李，这个身手矫健的保镖，整日里打打杀杀的，现在挨了老板女儿的两巴掌，却不敢有任何不满，只能羞愤站起来，掉头就走。

佟老板赶紧让张姐把佟枫抱进屋里，然后叫住已经开门要离开的大李说：“委屈你了，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这样的脾气，跟你怎么能合适呢？你还是好好找一个别的女人，本本分分过日子吧。结婚的所有花费都由我承担。”

大李羞愤交加地走了以后，保姆也被佟老板数落了一通，怪她没有汇报关庆松的事儿。佟枫大闹大哭地说：“不要为难张姐，是我威胁她，不让她对你们说的，你们如果跟她过不去，我也不要活了。最后，佟老板夫妇气得分别出门走了。”

听佟枫说完情况，我不敢表示任何态度，只能安慰佟枫，让她不要跟父母生气，有问题慢慢沟通。如果吵架，不但不解决问题，还会影响三个人的健康。一个是病人，两个是上点年纪的人，生气都有害于健康。

佟枫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又骂老天爷，怨他当初没让自己跟张浩淼一起死。听得我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流。哄她她不听，劝她她不理，我是一筹莫展。

保姆张姐在门口探头头脑，既不敢进来解劝，也不敢离开。

哭够了，佟枫问我：“你跟田园哥能不能帮我劝劝我爸？”

我说：“现在能劝他什么呢？你还摸不准自己感情的脉搏呢，等你能肯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关庆松，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也不能为了跟父母赌气，就去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吧？如果婚前不喜欢他，婚后更难容忍对方。况且这种网络朋友，更是难于把握。”

佟枫不说话了。

我又说：“你不如把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对咱妈咱爸说了，比如你觉得找有身体有点……毛病的，婚姻比较有安全感，双方容易平等相待等等……如果他们理解你的想法，也会替你去打听，帮你把一把关。”

佟枫说考虑考虑再说。

我回到家，还没进院门呢，就听见我家的房子里传出钢琴浑厚深沉的乐曲。进屋一看，竟然是小江坐在琴前。原来她表哥住在我家附近，她今天到表哥家玩，顺便来看看我。

我夸小江的钢琴弹得太好了。小江笑着说：“我这两下子，是我爹妈节衣缩食花大价钱打造出来的。”

原来小江跟我一样，小时候也在家长的逼迫下学弹钢琴。不过她是从五岁就开始学的，而且一直坚持到高考之前才中断，进大学后又接着弹了。而我上了高中就中断练习了。进大学后，只有寒暑假才练习几天。这琴是田园最近才给我买的，让我没事儿时弹着玩玩。

我请小江把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她欣然答应，并且边弹边唱出了它的歌词。原来这首歌曲叫“黑雾”，是曾经流行在台湾的一首名曲，它的歌词只有十几句：

东边看不见太阳，

西边找不到月亮，

横断在天地间，

一片黑雾茫茫。

这混沌的宇宙中，

何处是影子？

影子在何方？

不在天上，不在地上。

我闭起我的肉眼，

打开智慧的轩窗，

看见了，找着了！

我那亲切的影子，

笑立在我的心上。

一曲终了，我如痴如醉。我问小江怎么会弹这种台湾老歌曲。

小江叹口气说：“我外祖父是个音乐教师，解放前到台湾去了。我外婆带着还在襁褓中的我妈和牙牙学语的我大姨，留在大陆的家里。两岸隔绝后，我外婆再也没能见到我外公，她独自把我妈和我大姨拉扯大。因为外公的缘故，所以我妈和我大姨都让自己的孩子学弹琴。后来，我外公带着台湾妻子回大陆探亲时，我外婆早已去世了。我外公听说我和我表哥都学过弹琴，很高兴，就教会了我俩这首曲子。”

“哦，原来这样。”

小江又说：“外公还对我俩说：‘这首歌的歌词富有深刻的哲理，旋律又低沉浑厚，它涌流着中华民族对人生的不懈探索，和对光明的执著追求……我每次唱它弹它时，都觉得简直是历史的车轮在碾过我的心……我很希望你们这一代，真能打开智慧的轩窗，让我们的祖国统一起来……’”

我不禁听得泪光盈盈。便问：“你表哥在做什么，他的钢琴弹得比你如何？”

小江说：“我表哥弹得更好。刚才在他家，他弹的就是这首歌，所以我看见你家的钢琴也就弹起了它……”

我高兴地说；“既然住在附近，哪天带他来我家玩，我们也好欣赏欣赏他的琴艺。”

小江说：“我表哥可是个忙人，他开了一家桌游吧，整天都得守在那里，每隔两个小时就给店里的客人弹奏一首钢琴曲，让大家休息一下。哪天我带你们去玩，顺便就能欣赏到他的钢琴曲了。”

小江走后，我对田园叹息说：“这么多才多艺的女生，却被李钧错过了。”

田园说：“是啊，李钧傻，既然对小江感兴趣，怎么没像我追你一样，果断地去追呢？”

我又对田园说了佟枫打大李的经过。田园先惊诧大李的狼狈，再遗憾佟枫的蛮横，最后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唉，这个佟枫啊，要是真能有个伴侣该多好啊，她的心情也不会这么恶劣了，别人也可以省省心了……可是，真有个伴侣的话，她能跟人家长期和睦相处吗？”

其实我也在想：每天晚上，我都被田园抚摸着头发，抚摸着脸蛋，抚摸着前胸后背……而我，或是像婴儿一样，将全身都依偎在他的胸前，将头蹭在他的下巴上；或是大咧咧地将一条腿架到他的腹部，用脚丫子使劲儿揉搓任何一个我想揉搓的地方……这种相亲相爱的生活，让我深深感受到爱情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所以，我也深深理解佟枫的可怜……她失去张浩淼已经三年多了，日日夜夜孤寂地待在自己的屋里，她的心里该多么凄凉啊！

想到这些，她给我带来的烦恼被这深深的同情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