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了一下：“说起来，我倒要谢谢他们，不是他们的话，我恐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是他们两个让我一次次地从鬼门关熬了过来。可我后来才明白，就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孟军山的对手。我一个人，我能做什么？所以我只有逃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到这座城市。因为我知道我只要一回来，孟军山就一定不会放过我。

“你一直问我怎么会做医生。我告诉你，因为我跳车时受了重伤被送去医院竟没有一个医生肯为我治疗。我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我差一点就死在了那所医院里。我当时就想，只要我能活过来，我以后再也不会求人，再也不会了。乔芷珊，我能有今天，真是拜你爸爸所赐啊。

“那次在酒会上你报出名字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你竟然是乔伟业的女儿，上天竟然让我遇到乔伟业的女儿。我当时就想，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报仇了。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报复乔伟业，我想过杀了你，让他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又或者利用你，让他也知道亲人被利用后是什么感受。那次你在医院打吊针，我看着那根滴管就在想，我只要向里面注射一针，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有人知道。可是我看着你，看了很久，我下不了手。我真是没用！”他近乎自嘲地笑了一下，“可后来当我知道凯文想要利用孟江洋以前的女人来要挟孟军山时，我忽然就害怕了，我怕他有事。我想尽办法来阻止他。可是他却跟我说，他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他要跟她结婚。那时候我想，凯文真是傻。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蠢事来呢？可我又比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你不见了，我竟然让浩野的人满城找你。他说我疯了，为了个女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孟军山一定会知道的。我找到你的时候，看到你在电话亭里不停地写着叶长卿的名字，连梦呓的时候叫的也是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心里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我了。我当时就想，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一定是疯了。我站在电话亭外想过如果就这样转身离去，以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我看到你蹲在电话亭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不忍心了。

“可是乔芷珊，我是恨你的，我一直都很恨你。如果不是乔伟业，凯悦就不会死，凯奇也不会落到被抓的下场……我很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说着，他忽然挥手重重地向墙上砸了一拳，声音沙哑地道，“为什么你爸爸非要把我们家卷进这场没来由的斗争中？我根本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跟谁争什么。”

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了他，她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爸爸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可是你说的我都懂，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在你不见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也都是提心吊胆的，我总觉得一推门你就会回来。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你都没有回来，久得让我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我想了很多，我想如果你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呢？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乔芷珊，我……”

“你恨我，我知道。”她更用力地搂住他说，“你想要多恨我都行，想怎么利用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别再出去做傻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论我爸爸曾经对你们郑家做过什么，我来还。不论要多久，要几辈子，我都愿意。”

郑凯志没有说话，他慢慢地松开她搂着自己的手，转身望着她。他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脸，以及含着泪水的眼睛。刚才的他像是一只发狂的兽，此刻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那燃烧着愤恨和懊恼的眼瞳变成了一池寒潭，清澈而有涟漪，只是深得看不到底。

“你要替他还？”

芷珊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留在你身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一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不等她说完，郑凯志便抬手将她下颚抬起，低头吻了上去。

她微微垂下眼帘，泪水终于一不留神地就落了下来。

他的唇齿间还留有血腥味，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和冰冷的唇交错地刺激着她的神经系统。

芷珊闭上眼睛，泪水沿着面庞蜿蜒而下。在肌肤相亲的前一秒钟，她分明听到了他微不可闻地说道：“我不忍心。”

他稍远一些地看着她，淡淡地道：“真是个笨蛋。”

她勉力笑了，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说：“笨也没有关系，还好我是乔伟业的女儿，还有点利用价……”不等她说完，他忽然就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身体微微一颤，而后渐渐地平静下来。他低声道：“我舍不得。”

她搂紧他，说：“我也舍不得，你不要做傻事。”

他松开手，苦笑了一下，说：“可惜已经身不由己了。”

“你要做什么？”

“你别问。”他笑了一下说，“总之我答应你会回来的，我还等着你还债呢。”

“不行。”芷珊执拗地拉着他的手说，“我虽然不知道孟军山到底是什么人，但我的爸爸我了解，能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我能猜得到有多可怕。单凭你是绝对应付不了的，你现在这样满身是伤地走出去，硬拼根本不是办法。”

“芷珊说得不错，你要是有办法，也不用等我去救你了。”书房的门被拉开，乔伟业走了进来，他看向他说，“你弟弟的事我会解决，只要叫你那个蠢弟弟不要再惹麻烦就是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还有得选吗？”乔伟业冷笑道，“人，我会去救，你们留下来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就行了。”

“不行。”郑凯志执拗地道，“我必须亲眼看到我弟弟没事。”

乔伟业低头冷笑了一下，抬起头道：“人都说野兽的灵敏度和警觉性都是最高的，原来是真的。”他转过身向丧斌道，“去备车。再不去，天都亮了。”

3

芷珊走出客厅后才发现院子里已经齐刷刷地停了十几辆黑色同型号的私家车，它们分立两旁，每辆车旁都立着四五个人，发动机都响着，后车灯亮着，像无数只怒目而视的兽正盯着他们。芷珊虽然知道父亲确有只手遮天的能耐，却还是被这阵仗给震住了。

乔伟业走了出来，丧斌先一步上前道：“都准备好了。”看到芷珊站在一旁，不禁道，“小姐也去？”乔伟业回头看了看女儿，低声向郑凯志道：“到了那里，你们坐在车里就好。”

郑凯志点了点头，感到手被人轻轻地握住，于是向身旁的芷珊微微地笑了笑。然而那一笑牵动了受伤的肌肉，不禁疼得他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们依着丧斌的指示坐上了第三辆车。车子在夜色中行驶，像是两条长龙摇摆而去。

芷珊一路上都紧紧地握着郑凯志的手，即使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手也仍然不肯放松一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这样握着手，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和不安便顷刻消散了。偶然转过脸来，他仍然神情凝重，她慢慢地抿起嘴唇，靠在他肩上。

他回过神来，也握了握她的手。

车子缓缓地减速停下，芷珊抬起头来就看到两排车围着花坛走了一圈，笔直望出去就是警署正门口了。正有三四个人乱哄哄地挤在一起，不知道在推搡些什么。郑凯志直起身子，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凯文？”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男子，他正极力拉开另一个年轻人。她认得那就是郑凯文，他极力拉着的那个年轻人应当就是郑凯奇了，虽然比起照片上稍有变化，但仍能认得出来。她看到那天在山顶餐厅出现的黑色风衣，不禁问：“那个人是……”

“苏孝全。”郑凯志似乎知道她问的是谁一样，低声回答道，“他就是孟军山手下的亲信，人家都叫他三哥。”他回过头来看了看芷珊，“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孟军山的侄子，孟江洋。”

芷珊闻言一愣，不禁更仔细地看了过去。这时候乔伟业已经走上前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苏孝全脸色微微一变，而后便扬起笑脸说了些什么，随同孟江洋一起向他们的车子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孟江洋一直牵着的那个女子却忽然回头看了郑凯文一眼。

芷珊微微一怔，低声道：“她就是你弟弟要娶的女子？”

“你认得她？”

“不认得。”芷珊神情黯然地道，“可是我看得出来她爱他。”

此刻，苏孝全已经带着孟江洋开车离去，乔伟业不知同那兄弟俩说了什么，随后一辆车开了过去，将那兄弟俩送走了。直到这一刻，郑凯志一直紧绷的身体才微微地放松了一些。只见车门一开，丧斌便闪身坐了进来。

“小姐，先生吩咐送你们去老宅。”丧斌回头看了看芷珊，说，“那里比较隐蔽，他也有伤在身，需要好好静养。”

芷珊向郑凯志看了一眼，他却已经道：“不用了，谢谢乔先生救了我弟弟。”说完就要去推车门，一只手却忽然将门锁扣住。他看到芷珊微微生气的脸近在眼前，怔了一怔，芷珊却已经开口道：“你刚答应我不做傻事的。”

“我还没有……”

“那你现在答应我，立刻，马上。”她微微瞪起的小眼睛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倒是与她父亲如出一辙。连丧斌看了都为之一震，不禁转过脸去无声地笑了。

郑凯志只是望着她，那一双曜石般的瞳人里映出的都是他的影像。他低头笑了一下，说：“好，我答应你，你能放开我了吗？”他举起被她握着的左手说，“看你瘦瘦的，没想到力气比牛还大啊。”

芷珊忙松了手道：“我碰到了你的伤口吗？疼不疼？”

郑凯志摇头道：“没事，已经没事了。”丧斌从后视镜里望了两人一眼，同司机说：“开车吧。”

芷珊却只是专注地查看着郑凯志受伤的左臂，他看她那样仔细地查看伤口，像是在查看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一样，心里竟然升起一阵暖流。他抬起手来将她拥在怀里，芷珊几乎是跌进去的。

“乔芷珊，你刚才说过的，你会替你爸爸还给我。要几辈子都行，你说的，不许反悔……”即使，你依然并不爱我。

芷珊轻轻地摇了摇头，埋在他怀里道：“不后悔，哪怕要三生三世，我也绝不后悔。”

夜色如同淡化的墨，涂满了整座城市。丧斌向司机略一点头，便有三辆车子脱离了车队，开上了通往东滩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