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萨克·巴别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3
|本章字节:4022字
在布佳季赫村宿营的时候,我摊上了一个凶狠的女房东。她是个寡妇,很穷,我砸掉了她所有贮藏室的锁,没发现一只家禽。
我只得耍计谋了。有一天,我回家比平时早,太阳还没下山就到家了,让我看见了女房东正在把炉门盖到尚未灭掉的炉子上。农舍里弥漫着一股菜汤味儿,汤里不定还有肉。我闻到了肉香。于是我把左轮枪往桌上一搁,可那老娘们儿死不认账,她的脸和乌黑的手指开始抽搐,脸沉了下来,怀着恐惧,极度憎恨地看着我。要不是萨什卡·科尼亚耶夫或者按另一个叫法:萨什卡·耶稣妨碍我干下去的话,那就什么也救不了她,我准会叫她吓得把汤端出来。
萨什卡胳肢窝里夹着手风琴,晃动着两条穿在破靴子里的优美的腿走进了屋来。
“咱们来拉几曲吧,”他说道,抬起他那双撒满蒙目龙睡意的湛蓝的冰凌般的眼睛看着我。“咱们来拉几曲吧,”萨什卡一边说,一边坐到长凳上,拉了一段前奏。
前奏是那么的沉静,仿佛是由远方传来的。不一会儿这位哥萨克中止了前奏,蓝蓝的眼睛变得忧伤了。他投我所好,转过身去,一边拉一边唱起一首库班的歌谣。
“田野的星星,”他唱了起来,“田野的星星高悬在父亲的小屋上,我母亲忧伤的手……”
我喜欢这首歌谣。萨什卡知道这一点,因为是我们两人他和我一起在1919年经过顿河河口支岔上的卡加利尼茨克镇时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谣的。
教会我们唱这首歌谣的是个在禁渔水域偷渔的猎人。鱼群在禁渔水域产卵,鸟群,数不尽的鸟群,把这里作为栖息之所。在河口支岔内,鱼多得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只消用勺子一舀就能舀到,甚至用手也可抓到,要是把一杆桨插进水里,桨就会笔直地竖着走,那是鱼在拥着它,将它随身带走。这情景我们亲眼目睹,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卡加利尼茨克镇旁的这片禁渔水域。历代都禁止在那里捕鱼,下这个禁令是正确的,然而1919年在河口的支岔地带正进行着残酷的战争,所以猎人雅可夫敢于当着我们的面,明目张胆地干这种违法的偷渔营生,为了笼络我们,他送给骑兵连的歌手萨什卡·耶稣一架手风琴。他还把他的歌谣教会了萨什卡,其中有不少扣人心弦的古老的谣曲。为此我们大家都原谅了这个狡黠的猎人,原因是我们需要他的歌谣,因为当时谁也看不到仗什么时候能打完,那么萨什卡就要把歌声和泪水撒在我们漫长得让人生厌的征途上。征途上血迹斑斑,而歌声则飘扬在我们斑斑的血迹上。在库班和出没于绿林间的游击战中如此,在乌拉尔和高加索山区如此,直到今天仍然如此。我们需要歌声,谁也看不到战争的尽头,幸而骑兵连有歌手萨什卡·耶稣,而况他还年轻,离老死还远着呢……
就拿这天晚上来说也是如此,女房东在菜汤的事上蒙骗了我,我好生恼火,而萨什卡用他压得低低的、摇篮曲般的歌声,消了我的气。
“田野的星星,”他唱道,“田野的星星高悬在我父亲的小屋上,我母亲忧伤的手……”
我伸直身子躺在屋角发霉的草垫上,听他唱歌。幻想折裂着我的骨架子,幻想震动着我身下的烂草,透过幻想的热雨,我好不容易辨认出那个托着枯腮的有了些年纪的妇人。她低垂着被虫子蜇伤的脑袋,一动不动地依墙而立,在萨什卡没有弹唱完之前,她没有挪动一下步子。萨什卡弹唱完后,把手风琴放到一边,像长睡之后初醒那样,打了个哈欠,笑了起来,然后环顾着我们这位寡妇家徒四壁的陋屋,拂去长凳上的尘土,出去拎了桶水进屋。
“你瞧,我的心肝,”女房东把背靠在门上蹭着痒,指着我对他说,“你这个长官几天前住到了我这儿,冲着我又是骂,又是跺脚,把我存东西的房间上的锁全撬开了,还拔出枪来吓唬我……真正是罪过呀拿枪吓唬我,吓唬一个妇道人家……”
她又在门上蹭了下痒后,把羊皮袄盖到儿子身上。她儿子在圣像下边一张铺着破布片的大床上打呼噜。她儿子是个哑巴孩子,脑袋浮肿,头发呈浅色,两只脚掌大得就像成年庄稼汉的脚。母亲给他擦了擦流鼻涕的鼻子,转身回到桌子跟前。
“亲爱的房东太太,”萨什卡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对她说,“要是您乐意的话,我这就来疼疼您……”
可那个娘们儿却装得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我什么菜汤也没见到,”她托着腮说道,“我的菜汤远远地离开我走了;人家只知道拔出枪来威吓我,要是碰到个好人,倒是可以跟他亲热亲热的,可我现在见什么都讨厌,连跟男人睡觉也开心不起来……”
她拉长声音伤心地诉着苦,一边叨咕,一边把小男孩往墙边推了推。萨什卡便和她一起躺到铺着破布片的床上,而我呢,竭力让自己睡着,一个劲儿替自己设想做些什么好梦,以便美滋滋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