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古绍夫之死

作者:伊萨克·巴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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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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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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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110字


战幕向市区伸展。中午,遭到贬黜的四师师长科罗恰耶夫披着黑斗篷,飞也似的打我们身旁驰过,他孤身奋战,作拼死之搏。他于飞驰中,朝我喊道:我们的交通线被突破了,拉特济维洛夫和布罗德都交上火了!……


他纵马而去斗篷飘了起来,浑身上下一片黑,连眸子都黑如煤炭。


在木板一样平坦的平原上,各骑兵旅在整编。太阳在血红的烟尘萦绕下向西坠去。伤员们在沟渠里吃东西。女护士躺在草地上低声吟唱。阿弗尼卡的侦察兵在战场上搜寻尸体和军装。阿弗尼卡从离我两步远的地方飞马驰过,头也不回地说:扇我们耳光了。明摆着的。传


说要追究师长的责任,要撤换他。部队人心乱了……


波兰人已逼近树林,离我们只有三里光景,已在近处架起了好几挺机枪。子弹嗖嗖地尖叫着。子弹凄厉的哀号越来越难以忍受。弹头打进地里,不耐烦地颤动着,把泥地划出一道道沟。团长维嘉卡伊钦科本在太阳地里打呼噜,蓦地在睡梦中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翻身上


马,朝先头骑兵连驰去。


由于睡得不舒服,他的脸揉得皱里吧唧的,尽是一道道红杠。他兜里塞满了李子。


狗娘养的,他气冲冲地说着,把李子核吐到地上,真他妈扯淡。季莫什卡,把旗拔掉!


怎么,咱们要走啦?季莫什卡一边问,一边打马镫上解下旗杆,把卷拢的军旗打开,上面画着星,写有第三共产国际的字样。


走着瞧,维嘉卡伊钦科说道,突然粗野地吼道:姑娘们上马!各骑兵连,集合!……


号兵们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各骑兵连列成纵队。有个伤员从沟里爬了出来,手打遮篷,对维嘉卡伊钦科说:塔拉斯·格里高里耶维奇,我是大伙儿推举的代表。


看来,我们像是要留下来了……


你们留下来……维嘉卡伊钦科咕噜了一句,扣住马,马竖起前蹄,人立了起来。


塔拉斯·格里高里耶维奇,我们希望别让我们留下来,伤员跟在他身后说。


别可怜巴巴地哀求,维嘉卡伊钦科掉过头来,不用担心,我不会撂下你们的。


就在这时响起了我的朋友阿弗尼卡·比达像娘儿们哭丧一般的嗓音:


塔拉斯·格里高里耶维奇,你别一起步就小跑,一口气跑上五里路。咱们的马累坏了,怎么厮杀……慌什么,莫非你急着去圣母娘娘那儿摘梨子……


出发!维嘉卡伊钦科眼皮也没抬,下令说。


团队开拔了。


要是真追究师长的责任,阿弗尼卡沉吟了一会儿,嘟囔道,要是把他撤了,那就吹灯拔蜡了。完蛋。


泪水从他眼里流了出来。我诧异地盯着阿弗尼卡。只见他像个陀螺似的打着旋,一把抓住帽子,嘶哑地号叫一声,拍马而去。


我们,格里舒克和他的傻里吧唧的机枪车再加上我,掉队了,就我们孤零零地在枪林弹雨下乱窜。师部不见了。兄弟部队不收容我们。我们团队开进布罗德,在反攻中被打败了。我们跑到了市公墓。一班波兰侦察兵从坟堆后面冲出来,端起步枪朝我们射击。格里舒克掉


头就跑。只听他的机枪车的四个轱辘嘎嘎乱响。


格里舒克!我透过子弹的呼啸声和风声喊他。


瞎胡闹,他忧伤地说。


我们完蛋了,我喊道,浑身上下感到濒临死亡的亢奋,老爷子,我们完蛋了!


娘儿们辛辛苦苦图个啥?他更加忧伤地回答说,干吗要提亲,结婚,请来一帮干亲家狼吞虎咽地吃喜酒……


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粉红色的尾巴,随即消失了。银河横卧在繁星之间。


我觉得好笑,格里舒克痛心疾首地说,举起马鞭指了指坐在路边的一个人,我觉得好笑,娘儿们辛辛苦苦图个啥?……


坐在路边的那个人是电话兵多尔古绍夫,他掰开两条腿,直勾勾地望着我们。


我说……我们驶到他跟前时,他说,我不行了……


明白吗?


明白,格里舒克回答说,勒住了马。


得花一颗子弹在我身上,多尔古绍夫说。


他靠着一棵树坐在那里。靴子东一只,西一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小心翼翼地解开衬衫。他的肚子给开了膛,肠子掉到了膝盖上,连心脏的跳动都能看见。


叫波兰贵族撞着了会拿我取乐的。这是我的证件,给我母亲写封信,告诉她出了什么事……


不,我回答说,用马刺踢马而去。


多尔古绍夫把发青的手掌撑到地上,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手……


你要跑?他一边爬过来,一边嘟哝说,你要跑,坏蛋……


我浑身直冒冷汗。机枪哒哒之声越来越紧,以歇斯底里的固执扫射着。正在这时,阿弗尼卡·比达策马朝我们飞驰而来,夕晖使他头上环绕着一圈光环。


我们给了他们点儿颜色看,他快活地大声说道,你们这里闹哄哄的,出什么事儿了?


我指给他看多尔古绍夫,随即把车驾到一边。


他俩三言两语谈了几句,我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多尔古绍夫把他的证件交给排长。阿弗尼卡把证件藏进靴筒,朝古尔多绍夫的嘴开了一枪。


阿弗尼卡,我把车撵到这个哥萨克跟前,苦笑着说,我可下不了手。


滚,他回答说,脸色煞白,我毙了你!你们这些四眼狗,可怜我们弟兄就像猫可怜耗子……


他随即扣住扳机。


我一步步驾着车走了,头也没回,只觉得后背一股寒气,死亡在逼近我。


住手,格里舒克在我身后大叫,别犯傻!随即抓住阿弗尼卡的手。


狗奴才!阿弗尼卡吼道,他逃不了我的掌心!


格里舒克在拐弯处撵上了我。阿弗尼卡不见了。他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格里舒克,你瞧,我说道,今儿我失去了阿弗尼卡,我最好的朋友……


格里舒克打坐垫下掏出了一个起皱了的苹果。


吃吧,他对我说,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