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在梁主任身后关上了。飞机即刻开始缓缓滑向跑道，然后加速，接着飞离跑道，昂起机头刺入雨幕之中……

新阳市红会程会长接到京都市红会罗会长飞机已经起飞的通报后，立即喜不自胜地将这一消息告知了身边的工作人员。程会长随后通知了医院。医院有关人员随即处于待命状态。

程会长提前乘车向机场赶去。

一个小时后，飞机在大雨滂沱的机场跑道上降落下来。

梁主任还未走到出港口，就已经远远地看见出港口前有人高高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有几个醒目大字：接京都市红会梁主任。梁主任大步流星地走向出港口。

程会长在人群中看到怀里抱着红十字箱的梁主任后，向她连连招手。

梁主任来到出港口，程会长紧紧握住梁主任的手，热诚地说：“梁主任你好！辛苦你了！我是新阳市红会的，我姓程。”

梁主任神色庄重地将红十字箱递向程会长：“程会长好！这是造血干细胞，请你接收。”

程会长将箱子打开看了看，然后，在梁主任递过的单子上签了字，接过箱子递给身旁的红会人员。那人提着箱子跑出大厅，坐进停在门口的999救护车。前面的警车随即鸣起了警笛。

警车开道，999救护车紧跟其面，一路急驶而去……

一个小时后，医生将鲜红的血液输进了小梅的体内。

一直在舱外观看的王凤英热泪直流……

一排仪器前，几名专家和医生正专注地观看着荧光屏上显示的各种数据和曲线。一张张印满数据的纸条不断地从分析仪上流泻出来。那位医生从打印机上将纸条撕下来，走到几名专家们面前，说：“看来，钱小梅的状态很好，她的身体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一名专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好，好，至少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另一名专家走到监视器前，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正安然入睡的小梅，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神情。

三天后，小梅躺在一张活动病床上，被医护人员推出“无菌舱”送往一间特护病房。一直坐在长椅上等候消息的周志钢忙站起来迎着专家走过去问道：“请问，情况怎么样？”

“情况非常好，这就算是安全出舱了。”专家欣慰地说。

周志钢喜出望外：“好！太好了！”然后问专家，“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专家遗憾地摇摇头：“现在恐怕还不行。”

京都市红会大会议里，梁主任和几乎所有红会工作人员正在静候小梅的移植结果。屋子里静极了。梁主任心情焦灼地坐在电话旁边，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梁主任被吓了一跳。她按下免提，电话里随即传出声音：“请问，是京都市红会吗？”

“是，这里是京都市红会，我姓梁。请问，你们那里的情况怎样？”梁主任急切地问道。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激动人心的消息。

“一切正常，患者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现象。现在可以宣布：这次造血干细胞移植，已经取得圆满成功！”电话里的声音像雷声滚过寂静的天空般震憾着每个人的心灵。

满屋的人一齐欢呼起来……

梁主任的泪水倾泻而出。她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可泪水刚擦去，便又涌了出来。

她索性不再擦了，任它尽情地流淌……

病房内，王凤英、张天成和几名医护人员围在小梅的病床前，他们都在静候着小梅醒来的时刻。

小梅的眼皮轻轻颤动了几下。

王凤英和张天成不约而同地轻喊：“小梅。”

周文静听说小梅已经移植成功，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小梅醒来后，她立即给小梅打电话过去向她表示祝贺，还说，过几天就去看她。接下来的一天，她和丽娜、丁少峰的谈话内容无不与小梅有关。

夕阳西坠，晚霞绚丽。

周文静见天色晚了，对丁少峰说：“少峰，天不早了，丽娜该回去了，你替我送送丽娜吧。

”丽娜谦拒道：“不用。”

“去吧。”周文静再次嘱咐丁少峰。

丁少峰望着丽娜说：“走吧。就让我去送你吧。”

“静姐，那我先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丽娜拿起摩托车头盔和丁少峰走向门口。

周文静微笑着点了点头。

丁少峰陪着丽娜沿路往前走着。

丽娜忧虑地问：“静姐的病真的很严重吗？”

丁少峰点点头：“是的，不过还不要紧，从气色上看，好多了。”

丽娜抹了一把眼泪：“从她跟我说了这件事儿后，我就提心吊胆的，我就怕……我劝了她多次，可她就是不听，非要去。”

“她只想救小梅。小梅不进舱，她坚持着不回来。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低烧了好几天了。”丁少峰安慰丽娜说，“你走吧，别操心了，这里有我呢。”

丽娜犹豫着将头盔戴上，骑着摩托车走了。

回到病房，丁少峰将被子给周文静盖好，对她说：“你休息一会儿吧。”

周文静将眼闭上。丁少峰在椅子上坐下，他刚打开书，周文静又睁开了眼：“少峰……”

丁少峰将书放下，问：“文静，还有什么事儿不放心吗？”

“少峰，丽娜是个好女孩儿，她这个人脾气直，心底却很善良。”

“说这些干什么？”

“你要用心去跟人家好。”

“你胡说什么呀？睡吧！”

周文静又闭上眼睛。

丁少峰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周文静偷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赶快闭上，泪水却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手术后，小梅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饭量明显增加了，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这天，她从梦中醒来，见母亲和天成叔叔坐在床边，便问：“静姐来了吗？”

王凤英忙说：“没有，她还得过几天才能过来。”

小梅脸上现出了失望的神情：“我刚才在梦里见到她了。我们一起在草地上跳舞，还一起在舞台上唱歌呢！”

张天成探过身来说：“说不定你静姐这会儿也正想着你呢！不过，她现在身体不舒服，还不能来看你，过两天就行了。”

小梅望着张天成开心地笑了。

张天成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张天成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随后，抬起头望了一眼王凤英，说：“是素苹学校的电话。”说完，拿着手机向病房外的走廊走去。

李素苹自从上次来过医院以后，几乎每天都要打一次电话询问小梅的病情。小梅作过移植手术后，张天成当天便将手术成功的消息告诉了她。

接通电话后，张天成告诉李素苹，小梅的身体恢复很快。李素苹听后连声说好。

张天成打完电话，一转身却见王凤英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于是，走到王凤英面前疑惑地问：“凤英，想什么呢？”

王凤英没有说话，轻移一步走到走廊的窗前，目光空茫地望向窗外。

张天成也来到窗前站在她身边，又问：“怎么？有什么事儿吗？”

王凤英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我们俩之间的事儿。”

“我们怎么了？”张天成急问。

王凤英稍停片断，说：“天成，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说这些干吗？”张天成不以为然地说。

“天成，这么多年了，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今天，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楼顶是医院专门为病人和护理人员修建的一个休闲场所。上面栽种着多种花草，安放有长椅和简易健身器材。站在这个27层楼房的顶层，凭栏俯视，整个新阳市尽收眼底，让人暇思联翩、豪情满怀。

张天成和王凤英来到栏边，望着细线般纵横交错的街道、甲壳虫般的车辆、蚂蚁般的行人、棋子般的房屋，仿佛有种置身世外的脱俗之感。不知不觉中，两人的情绪都被眼前的景致陶冶了，思想也变得无比畅达起来。

“天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一直在骂我不念旧情，骂我背信弃义，一直对当年我离你而去而耿耿于怀。”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这陈谷烂芝麻的事儿干嘛？”

“不，我要说。这件事儿不对你说清楚，我寝食难安，死不瞑目啊！”

张天成没有说话。

“我们双方父母对我们两个的婚姻约定，我很小就已经知道了。我想，你知道的一定不会比我晚。在我心目中，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在我还是个蒙懂无知的少女的时候，我就把你当成了我未来的丈夫。那时，一想到将来要和你这个知冷知热，情深意厚的大哥哥结成夫妻，我就会热血沸腾，少女的心田里便会溢满幸福的泉水。可就在我为我们的梦想而努力奋斗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我痛悔终生的事情。高考前夕，有一天，钱武海将我骗到他的家里，后来……”说到这里，王凤英的声音变得极为痛苦起来，“当时，我想到了死……从那天起，以前的我便死掉了。我将对你的感情也就深埋在了心底。后来，我发现怀孕了……再后来，我就和钱武海结了婚……我知道，我妈的病也是被我气出来的，可我无法向你和我妈说清这一切啊……”王凤英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尽管钱武海采取卑鄙无耻的手段占有了我，可他对我却是真心的。为此，他和家里都闹翻了，还和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

王凤英的话也勾起了张天成对往事的回忆……

当年，他听说王凤英和钱武海同居了，感到非常震惊，先是怒不可遏，后是痛不欲生。他不相信，从幼年开始便和他亲如兄妹、青梅竹马的王凤英会突然和别人结婚。可当他听到的一切，眼睁睁地看着都变成事实后，他不得不痛苦地选择接受。张天成虽然不理解王凤英的做法，但他想到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他不认同人们所说的王凤英是想通过与城里人结婚的方式，实现当上城里人，过上城里生活的说法。他认为王凤英只是暂时被别人迷惑，他相信王凤英一定会醒悟过来的。为此，他决心等待王凤英回心转意。并发誓，只要王凤英能幡然悔悟，他一定会不计前嫌、热诚接纳她的。可是，后来他却发现王凤英去意已决，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彻底绝望了。

不久，母亲去世了。他不得不忍受着双重的痛苦。

后来，村长托人找他来了，说想将自己的二女儿李素苹嫁给他。他一开始予以婉拒。再后来，他见等王凤英回心已无可能，便草草与李素苹结了婚。

以前，张天成恍恍惚惚听别人说过，说王凤英是被骗失身后，被逼无奈才嫁给钱武海的，但他不相信，他认为别人是在制造绯闻，是在传播谣言，是在恶意污蔑王凤英。今天，张天成听王凤英哭诉后，才真正知道当年确实曾发生过这种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才知道王凤英这么多年来一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才知道王凤英是自始至终爱着自己的。他的心灵被深深震憾了……

“天成，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王凤英转过身来望着张天成问道。

“等钱武海出狱后，你和他离婚，我们结婚。”张天成不假思索地说。

王凤英没有说话，又将身转向栏外。

“怎么不说话了？”张天成问。

王凤英仍望着面前的城市，轻声说道：“天成，不说父母曾为我们定的‘娃娃亲’，也不说你以前对我是多么的好，还不说我们都深爱着对方，就凭你救了小梅这件事儿，你就是让我为你去死我都愿意。”

“不要说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呀！咱就说结婚这件事儿。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娶到家里，让你做我的妻子。每天早上临走时我能对你说‘我走了’。晚上回来对你说‘我回来了’。然后，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

“天成，这些你已经有了。难道这一段时间你不觉得自己正这样生活吗？”

“是的，不错，我有这种感觉。正因为有了这种感觉，我才体验到了真正的幸福，我才决心要让这种幸福持续下去，直到……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可你想过吗？如果我们两个结了婚，那李素苹该怎么办？钱武海该怎么办？”

“想他们干吗？我已经和李素苹离了婚。钱武海当初骗了你，后来又住进了监狱，对你们母女不管不问的。他入狱这么多年，你已经对得起他了。”

“天成，别这么说。先说李素苹吧。如果我不是为给小梅治病去老家卖房子，我们之间一辈子也就和以前一样了，也不会发生你和李素苹离婚的事儿。所以说，你和李素苹离婚和我有关，我有责任。其实素苹心里很后悔，她在盼着你……”

“不，不，不……这不可能！我一天也不想和她过了。”

“那是你压根就没想和她过！你如果能和她复婚，我敢保证她一定会比以前对你好得多的，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不，我不想和她复婚！”

“再说钱武海吧。钱武海虽然骗了我，可他对我是负责的。为了我，他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为了我的工作，他铤而走险、以身试法。虽然他的做法是错误的、是违法的，可这正可以证明他对我是真诚的，是认真的。虽然我对他的做法是不赞成的、是痛恨的，甚至是他错误行为的牺牲品，可我对他的感情是认可的，尽管我根本不爱他。”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无法决定。”王凤英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无论作出怎样的决定都是痛苦的。况且，面对你，我是不应该有决定的权利。”

“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想啊！如果我决定继续和钱武海生活下去，你怎么能够接受？如果我决定了和你结婚，李素苹和钱武海他们又会怎样？”

张天成不说话了。

王凤英再次摇了摇头：“不敢想啊，不敢想！人啊！尤其是女人，是不能生活在这种感情的漩涡之中的。生活着，就得忍受情感潮水的搅弄。只有在动态中才能保持平衡，而这种平衡是要付出痛苦一生的代价。只有当有朝一日沉没于漩涡之中，才能使这种运动的痛苦消失。

而此时，已是生命的终结之日。”

“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对你说了，在你面前，我没有决定的权利。”

“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好吧，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一吐为快了。”王凤英吁出一口气，“刚才我已经对你说了，你就是让我去死我都愿意。当然，你要让我和你结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我做梦都想做你的新娘，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可是，我也得向你谈谈我的想法。”

“说吧。”

“我想让你和李素苹复婚。”

“不，不可能！”

“你想，如果这样，我们两个家庭都还是完整的家庭。如果我们两个结了婚，将会出现两个破碎的家庭。”

张天成沉默无语，抬起头望向远方。

张天成双手按在护栏上，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他凝望着浩浩苍穹和广袤大地，思绪像海燕一样，在他心灵的天空里飞快地翱翔。王凤英的话就像是一阵疾风，帮助他这只海燕愈飞愈高，愈飞愈远。他看到了更加宽阔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