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8
|本章字节:9476字
在一间两层楼的只有一百多平方米的工厂工作间里,八十多个工人正忙碌地用细弹绳把有针孔的塑料碎花石穿起来,打个活结,做成一条条的手链和项链。借来的100元钱,除了交纳进厂的30元押金,以及买毛毯毛巾、牙刷牙膏、席子脸盆等已所剩无几。叶远影没舍得花钱再买早饭吃,就工作了整整一个上午,饿得头晕眼花。加之穿手链的工序很麻烦,主管在旁边不断要求做得快些,他简直是有些心急火燎。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上午,他也没能做出多少条合格的手链。中午时,主管让他们结算上午的成品,他数了数自己的,只有60条手链,和新来的工人做成的数量都差不多。按照厂里规定,一条合格手链的加工费为1角5分钱,工资是按照成品的件数来结算,做多得多,做少得少,这样忙活了一上午只获得了9元多钱。如果减去每人每月被工厂扣除的180元住宿费和120元伙食费,再算上穿坏手链和项链的赔偿费等,那么一个月能够拿到200元钱的净工资都不容易了。
中午下班后,他吃过一顿工厂里包管的中午饭,就又去了工作间上班。虽然在这里已不像在建筑工地时那么愤懑了,毕竟这是自主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但他还是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为什么明明知道是被压榨,还必须要去争取这份工作呢?他忽然同情起了以前所见过的那些卑微的劳动者们。
而这种恍然若悟的成长也令他察觉到,自己面临的或许就是周遭的世界发生过的残酷,以及即将继续发生下去的残酷吧。这是他永远不可能从父母和学校的庇护下能得知的生活真相。连自己所在的世界都无法看清楚,那么又从何谈起对自由的追求和独立的理想呢?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些波折连连的历程。
晚上八点,叶远影下班回到宿舍,一天的疲累令他匆匆洗漱完毕就上了床铺。随后,又陆续回来了五六个人,也都依次洗漱一番爬上了床。面对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他们新奇地聊了起来。一个叫甘晓峰的是江西人,有些豪爽,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样子,但他说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在社会上混了十多年,前些天钱花完了,才来了这个工厂暂时找口饭吃。另两个同乡的人叫王涛和周鹏飞,他们来这个工厂的原因是春节回家前辞了工作,今年又过来就再也找不着工作了,只好先胡乱找下这个工作落脚。他一边留心听着,一边和大家谈论着彼此的喜好,听闻着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邻铺还有一个广西的男孩叫郑象升,说自己还不到16岁,是第一次出门打工,被老乡介绍进了这家工厂。其余不怎么讲话的两个人,互通姓名和祖籍,一个是贵州的,叫吴风;一个是湖南的,说和王涛同姓,叫王小枫。他们分别介绍完自己后,因同住一间屋子,很快就都混熟了。
清晨醒来,疲累的身体被硬板床硌得酸疼酸疼的,叶远影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床。大家几乎全是穷途末路才进这家小工厂,皆无多余的钱吃早饭。唯有甘晓峰还有三元钱,去门口买了六个包子,分了两个给他。其他人不过是无奈地说着笑话就去上班了。
但这一天并不像第一天工作时的感觉那么漫长。大概,人往往在一件新事物上产生熟悉感时,时间总会过得很快。这一天工作匆匆而过,晚上下班,甘晓峰找他到附近的居歧公园打篮球玩。想着回到宿舍也难入睡,他就和甘晓峰一同去了。沿途路上,南方的风景让他瞬间有了新奇的感知,一棵棵的芭蕉树和荔枝、柚子、椰子等南方特有的产物,总给他恍然若梦的感觉。他也在篮球运动的激烈对抗中找回了年少的激情,还高兴地在公园的广场上和陌生的朋友玩起了街舞。
不过仅仅一个小时,他们就因体能消耗过甚,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了起来。稍后回到宿舍,在和室友们的闲聊中,对这里比较熟悉的王涛介绍说,大家所在的大板地村原先只是虎门镇一个数百年历史的渔村,虎门镇即林则徐销烟之地,只因近些年来珠三角经济兴起,这个地方渐渐转化为工业村,才变得瞬间暴富,不断地有外地人涌来办厂和打工。而周围像这样的村子还有十几个,再远还有更多……说完王涛感慨着,为什么不是我的家乡这样呢!甘晓峰边表示同意边附和着。临睡前不知谁埋怨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大家立刻又七嘴八舌地指责起了工厂平日里对他们的压榨。当得知他是从大学流浪到这里的时候,大家还纷纷为他可惜了起来。他笑笑也不做声。
次日,是他上班的第三天,工厂开始实行刷卡制度。同宿舍的人都早早刷过卡去了工作间。他和郑象升起床比较晚,由于没得到任何通知,只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工作间,继而忙碌地做起了项链。中午下班时,他们一起去交验成品,主管却说没有刷卡的工人等于白干,并不计算他们工资,还公布出来以警示其他的工人。这不是欺人太甚吗,他一下子有些火了!旁边的甘晓峰看他势头不对,赶忙挡在面前,把他拉了过去,三言两语劝住了他。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冲突起来,吃亏的往往是弱势的工人们。他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稍后,当他正郁闷地做着手里的活儿时,一个男工友突然和主管吵了起来。原因是工友不想干了,要辞职离开,让主管退还进厂时交的30元押金,主管总是推说押金于3个月工龄内不予退还。后来工友再三申请退还押金未得,恼怒起来,索性准备和他的同乡直接动手殴打主管。这时几个拉长在旁都不敢上去拉架,平时负责压制工人的厂保又外出押货,主管很快就害怕地领着他们去经理室退还了押金。看到这个情景的工人们内心里俱是一阵快意。
他使个眼色对甘晓峰笑笑,忽然也很想以同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小工厂。只是离开之后将再去往哪里呢?现在的他虽然对于工业村的情况已大致熟悉,知道周边还有几个工业村,可是对于另找工作和重新安置生活,毕竟还言之过早。他惆怅地思索了一会儿,暗自揣测着今后的流浪方向。
第六天的时候,主管延长了工作时间,每晚都必须加班。同宿舍的王涛和周鹏飞因不满加班,请假没来。一天的繁杂工作格外累人,他怎么也等不到下班的时间。而主管就在他的面前和几个女工调情打闹着,令他厌恶之极。
晚上十一点左右,好不容易度过了这一天,本来按照规定已经可以下班,主管却又拿了一大袋的首饰材料,并借口说他们上一批货的质量太差,要求赶完这批货才准许下班。
他见大家都默不做声,心知弱者不去反抗是永远得不到公平的。凌晨一点,他忍着愤怒做好了30条手链和20条项链,拿去给主管验货。主管正趴在一张桌子上睡觉,被他叫醒后随便看了几眼就“叭叭”地拽断了几条手链,训斥他做得不合格。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刁难,一时之间,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了,一脚把主管面前的椅子踢翻过去,说道:“怎样才算合格,你再拽断几条看看!”
身高接近一米八的他站在身材矮小的主管面前,这个欺软怕硬的南方男人立刻又害怕了,赶忙以息事宁人的方法,让他下班回去休息。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他的怒火还没有平息,回宿舍后,他脑子里激烈地转换着各种念头,仍然在想怎么对抗工厂里苛刻的待遇。半小时后,甘晓峰、郑象升、吴风、王小枫也陆续回到了宿舍。疲惫的他们一边叫骂着,一边说着主管规定今天早上八点仍要上班。
他冷静地对他们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咱们早上还能起床上班吗?这样的工作,一个月下来才二百多元钱值吗?”
甘晓峰无奈地应着话说:“那能怎么办,我还没有找到新的工作呢。”
他静思了一会儿说:“这两天我看了,厂里工人渐渐走了不少,还剩下五十多人,要是咱们宿舍都不去上班,再联合一二十个人罢工,让厂里给提高待遇,应该能奏效。或者,咱们一起去找经理要回押金,去别的工厂找工作,也应该比这里好,你们觉得呢?”
甘晓峰是个急性子,听他分析得有理,立刻大声说:“好,那咱们罢一次工!反正我也不在乎这几天工资。”说完又转过头向郑象升和吴风、王小枫问道:“你们觉得影子说得怎样”?大家这会儿累得不行,正恼怒着加班到这么晚,都附和着答应了。
叶远影看大家想法比较一致,就接着说:“好,既然大家是一心的,那么咱们再彻底些,明早最好再去隔壁宿舍找关系好的老乡说一下,多拉几个工友。”
翌日上午,工厂又送来了一批货,经理要求尽快赶工,主管匆忙跑到工作间布置工作,却发现只有三十来人在上班。一问其他的人都上哪里去了,大家纷纷说不知道,而且连二组的拉长也没来,主管只好气急败坏地让厂保去各个宿舍里找。
一会儿,厂保回来说工人都在宿舍睡觉,叫不过来上班。主管恼怒地和厂保一起再去各宿舍叫人,但这些工人大都同叶远影和甘晓峰商量过了,主管仅找到几个比较胆怯的工人游说,并答应??给每个人暂发10元钱作为生活费。发完钱后,也有几个人真随主管去了。
叶远影和甘晓峰看到这种情况,也上前领了10元钱的生活费,不过领完后不但不看主管,而且还叫上郑象升说:“走,有钱了,咱出去玩!”吴风和王小枫说:“我们也去!”直把主管气得上火瞪眼。
上午,他们先相伴去了工业村的公园里打台球玩。中午时,吴风要去老乡那里,说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工作。看来他是已准备换个工厂,彻底罢工了。叶远影笑笑,翻出身上剩余的几元钱,准备去找昨天请假没来的王涛和周鹏飞玩,走时跟仍留在公园的甘晓峰、郑象升、王小枫打招呼一起去,但他们说哪里也不愿去。
半小时后,他独自找到了王涛和周鹏飞暂住的屋子。他们正在用电磁炉做着午饭,看到叶远影来了,马上往锅里多加了些面条,另放了两棵青菜。周鹏飞一边招呼着他找地方坐下,一边问他今天怎么没有过去上班。他就将罢工的事情告诉了王涛和周鹏飞,他们两人听了也是极为痛快。
周鹏飞说:“我和王涛请假,其实是准备去找别的工作了,只是担心押金不好要回来。”他随口回答着说:“找新的工作也好吧,如果我也可以不做了,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要押金。”周鹏飞应声说好。聊了一会儿天后,午饭做好了,他们每个人吃了碗面条,又在屋子里看了一个小时微型黑白电视机上播放的节目,叶远影就和他们告辞了。
下午,叶远影回到工厂,不曾料到甘晓峰真的告诉他说,大家都决定要回押金,另寻工作了,并要拉他一起前去。他想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和大家一起去了工作间找到主管。主管见到他们一并到来,无可奈何,只是恐吓地说:“既然不干了,你们就不是厂里的工人了,押金的事情不归我管,你们找经理去,别在这里耽误别人的工作”。
甘晓峰机灵地说:“那你说经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哪里等?”
主管看他们有五六个人,怕惹出事儿,就说:“你们先去门口等一会儿。”门口是公路,但大家没有拿到押金,只有忍着怒气在公路边等。
一直到傍晚,经理还没回来。他们相互商量着先买些东西吃,一起回宿舍过夜,明天再说。到了宿舍,却发现原来的锁已被更换了,钥匙怎么也打不开。他们便去找厂保,厂保说是主管下令换的,还盛气凌人地说今晚所有人的东西一律搬走,否则就丢出去。甘晓峰冲上去一拳把厂保打倒在地。鼻血立刻顺着厂保的嘴和下巴流了下来,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厂保不敢再吭一声。叶远影看到他们冲突起来,也就豁了出去,拉住甘晓峰向厂保要了钥匙,一起进了宿舍,商量明天的去向。
但弱势群体的结局往往是可以预料到的。他们考虑过后,还是打算先搬东西离开,明天早上到了工厂集合,再行讨要押金。晚上,吴风和王小枫各自搬到了在邻村工业区打工的老乡那里。他和甘晓峰、郑象升由于没有地方可去,先把行李暂寄在了王涛和周鹏飞的暂住房。夜深后,王涛和周鹏飞开始睡觉,由于屋子实在太小,已经容不下其他人落脚,他和甘晓峰、郑象升只有在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