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听得神色一变，还未说话，忽听有人哈哈笑道：晦气晦气，大好江山，却无人会赏，只得野狗一群，在此嚎东嚎西！众将一惊，回头瞧去，忽见光溜溜大石上，坐着一个邋遢儒生，对着浩浩大江把酒临风，意态潇洒。梁萧心中一喜，向那儒生拱手笑道：公羊先生，许久不见，怎地见面便骂人呢？众将心中诧异：梁萧怎认得他？山下有精兵四面把守，此人又如何上来的？

却听公羊羽淡然道：我自骂野狗，哪里又骂人了？众将听出嘲意，无不大怒。梁萧心念一动，扬声道：你是云殊的师父？公羊羽瞥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梁萧面色发白，点头叹道：我明白了。

公羊羽冷笑道：你明白个屁。嘿嘿一笑，目视大江，举手拍打石块，长吟道：天地本无际，南北竟谁分？山前多景，中原一恨杳难论！却似长江万里，忽有孤山两点，点破水晶盆，为借鞭霆力，驱去附昆仑！望淮阴，兵治处，俨然存！看来天意，止欠士雅与刘琨，三拊当时顽石，唤醒隆中一老，细与酌芳尊，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昏！

阿术听得奇怪，强自收摄心神，低声问水鍕总管张弘范道：他所唱的甚么曲子？张弘范颇通诗词，小声应道：这曲子说得是：江山壮美，我要像祖逖、刘琨一样驱逐胡虏，如诸葛孔明一般北伐中原。阿术面色一沉，以汉话叫道：足下是谁？公羊羽瞧他一眼，笑道：你问我是谁？哈，我朝游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一剑飞过洞庭湖。众亲兵早已忍耐不住，飞身欲扑，哪知方才举刀，便觉浑身一麻，动弹不得，公羊羽诗句尚未念完，十余个亲兵早已张口怒目，犹如木塑泥雕，一个接一个定在当场，公羊羽大袖一垂，笑道：阿术，你道我是谁？这诗是吕洞宾所作，公羊羽随口引来，本是以风流神仙自况，阿术不解其意，却觉眼前这般诡异之事从所未见，一时背脊生寒，喝道：大伙儿当心。这酸丁会妖法！。

公羊羽呸了一声道：分明是仙术，你却说是妖法。唉，人说鞑子蠢如牛马，果然不假，跟你说话，真叫做对牛弹琴！无趣，无趣。阿术定了定神，沉声道：闲话少说，足下到底有何贵干。公羊羽笑嘻嘻地道，区区穷困潦倒，贵干是不敢当的。所干的不过是下九流的勾当。李太白曾有言："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我这次来，只想和你们那个鸟皇帝忽必烈天南地北，赌上一局？

阿术只觉此人言辞古怪难懂，心忖道：遇上这等大刺客，惟有走一步算一步，跟他多说话，拖延时机。当即道：好啊，足下要怎么赌？公羊羽拍手笑道：果然是对牛弹琴！所谓天地赌一掷，当然是掷骰子了。赌注么？便就是这天这地。明白了么？不过赌徒有了，赌注有了，骰子也不能少！说罢从身边提起一个布囊，随手一抖，布囊中骨碌碌滚出一颗人头来。

阿术看清那人头容貌，脸色一变，失声道：燕铁木儿！公羊羽笑道：敢情这个家伙叫这个名儿。我瞧他在马上耀武扬威，便顺手将他带上来了。他嘻嘻一笑，指着人头道，这算我第一个骰子，听说他是劳什子马鍕万夫长，是以算做三点吧。燕铁木儿乃是元鍕万户，骁勇善战，如今却身首分离，一时间，众将均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阿术身为大将，自然不能怯弱，冷冷一笑，扬声道：万夫长是三点的骰子，本帅想必就是六点了。公羊羽大指一跷，笑道：果真是三鍕统帅，大有自知之明。可惜，六点只得一个，掷不出六六大顺、至尊豹子。不过，天幸还有三位总管，这姓梁的小兔崽子是兵马大总管，算做五点。陆鍕总管阿剌罕算四点，水鍕总管张弘范算四点。参议政事董文炳带兵不多，官品尚可，好歹也算四点，至于这个范文虎么，卖国求荣，败类中的败类，算一点都抬举他了，拿来做骰子，没得脏了老子的手。范文虎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面带怒容，内心却是窃喜不已。

此时日未中天，江水如带，远景旷夷，本是十分写意。但这小小的石公山顶，气氛却是凝如铅铁。公羊羽始终笑容不改，便如赴会清谈。但他越是谈笑风生，诸将越觉喘不过气来，他们平日号令千鍕万马，手握无数人的性命，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但如这般身为鱼肉、任人宰割，却是从未有过。

公羊羽手拈胡须，又笑道：赌徒赌徒，非三即六。穷酸我方才手风不顺，只掷了个三点，敢问诸位，穷酸下一回掷个甚么点数才好？目光扫过诸将，见无一人出列。公羊羽冷冷一笑，正要讥讽，忽见梁萧足不点地般越众而出，挥手在一名亲兵背上拍落，那人四肢乱舞，穴道顿解；梁萧在人堆里左一穿，右一穿，身若蝶飞，掌如电闪，眨眼功夫，那十余亲兵前仰后俯，手挥足舞，尽又活动开来。梁萧身形一敛，足下不丁不八，淡然道：公羊先生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