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穷富弹指间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0
|本章字节:9364字
人一旦有了欲望,思维就会变得很功利,母亲也不能免俗,毕竟她已经尝到了财富的甜头。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初父母能够安稳度日,不被贪婪影响了决定,那么接下来的生活必定幸福无比。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事情就是想曾经。因为无论怎么想、如何想,曾经都已经变成了真实的过往,甭管好坏,它都已经成为回忆了。
父母这一次选择的行业是加工业,也是父母曾经干过十几年的行业。此时的父亲已经告别了整日的无所事事,而是把赌钱的劲头都用到了创业中。当然,父亲能有这种觉悟,与母亲每天没完没了的鞭策是分不开的。通俗地说,这就是典型的赶鸭子上架,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总之,吃闲饭当大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加工业的利润一般都很低,但父母准备做的加工项目却是高回报的。在当时这也算是一个比较冷门的加工项目,国内经营的人很少,属于一种精饲料的加工出口外销,就是把收购来的稻草通过一些机器加工,经过粉碎、烘干、消菌、打包等工序,做成50斤一包的精饲料,再运到大连港口,由一些专门的贸易公司出口至日本、新加坡等国家。
据父母讲,亚洲一些发达国家有专门的绿色养殖基地,我们加工的精饲料就是出口到这些国家喂牛,而吃这种精饲料长大的牛的肉再出口至欧美国家的市场,差不多能卖到十几美元一斤。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牲畜也分三六九等。正所谓好牛吃好草,好牛卖好价。与这些牛相比,我们国内的牛真是寒酸了很多。
父母说干就干,百货大楼的柜台能转租的就转租出去,转租不出去的干脆送了人,连同一些积压的货品也都低价处理了。按照他们当初的预算,做这样一家精饲料加工厂,租赁厂房,购买定做各种机器,收购原料,再加上所需的流动资金,至少需要300万元的资金投入。这对于当时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尽管如此,父母仍硬着头皮顶上去了,他们把两套房产和一辆汽车做了抵押贷了款,又从亲朋好友那儿借来了50万元,总算凑齐了这笔办厂所需的资金。
看到这里,很多朋友会想我的父母太不踏实,把这样一笔巨款砸到加工行业中去太冒险。但我自始至终都理解他们,如果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要知道,当时外贸公司给加工厂的精饲料报价是680美元一吨,而加工一吨精饲料的实际成本才1500元人民币。如果设备正常运转,一个加工厂一天至少可以生产30吨精饲料,这简直比抢钱还容易。在这种高额利润的诱惑下,我想没有几个人会不动心。
真正刺激父母勇往直前的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父亲曾在单位供销科的同事跟父亲相处得很好。那时候,父亲是供销科的头儿,而这位叔叔则是靠父亲的提携才得以在供销科站稳了脚跟,从了解业务到熟悉客户,都是父亲手把手地教会他。可是没过几年,父亲因病办了退休,这位叔叔也辞职下了海。据说他下海初始做的就是这种精饲料加工,这时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外贸公司,不但买了别墅豪车,隔三岔五地还飞出国,富得一塌糊涂。
对于父母的创业,我当时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只是依稀觉得,这回家里又要发大财了。母亲曾经许诺过我,隔年就会买上一幢大房子,等我再大一些就把我送出国留学。我对于留学没什么兴趣,但对国外还是充满了向往。这一切似乎看上去都很完美,我面前的道路也都铺平坦了。可是,我和母亲都太过于乐观了,因为我们都忘记了高利润的产业往往伴随着高风险。事实证明,这是一条死路。
考察再三,父母把厂址定在了距离五常市不远的一个镇。这五常市可了不得,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县级市,但在全国的名气都是响当当的。因为五常产的大米天下闻名,其中的优良稻米更是直接特供给中央领导,寻常百姓家甭说吃了,就是瞧都未必能瞧得到。现如今在娱乐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华谊一姐李莲花,就是从这片土地上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产大米的地方自然就多稻草。一般老百姓对于稻草只有两种处理方法,要么留出一部分来喂牛喂马,要么一把火烧掉,所以说这种原材料的采购非常便利,价格也非常便宜,这就给父母的加工厂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机。除此之外,这里还具有另外一种优势,那就是劳动力价格很低廉。由于加工厂的设备简单,易操作,无论男女,只要经过简单学习均能上岗。
放寒假的时候,父母托人把我接到了五常的工厂里。这个工厂临近火车站,原本是一家沙厂的荒废厂房,里面有一溜小平房,有废弃的仓库,还有一个比我们学校操场要大上几倍的空场。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厂房里没有自来水,所有用水只能到一墙之隔的沙场内的水井中挑,所以到了工厂之后我的第一份差事就是挑水,两只铁桶一根扁担就是我的工具。开始我还颇为兴奋,觉得能亲自操练上一回这些传说中的老物件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可是没挑几担水,我就连连叫起了苦,肩膀也被扁担压破了皮,不停地发牢骚,心想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更为难受的是每天去茅房。这里农村的茅房都是公用的,大部分都是用红砖堆砌而成,顶部就用一大块的破毛毡盖住,冬天下雪的时候,茅房里面那叫一个滑,一不留神就摔个大屁蹲儿。即便站稳了,那也得速战速决,因为茅厕的上方不时飘下雪来,而茅厕四周的砖墙也满是窟窿,那刺骨的小寒风顺着窟窿钻进来,冷得人直打哆嗦。要是哪位老兄在这节骨眼便秘,那就只能恭喜他了,因为还没等这老兄提起裤子来,他的双腿就已经冻得不会动弹了。
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帮工厂收购稻草,父母也乐得派给我这份差事:一来我的脑袋瓜灵活,肯定不会帮着外人数钱;二来一车稻草也就是百八十块钱的事,我即使失误了问题也都不大。那时候,附近乡镇的农民都会用车把自家的稻草拉到厂子来卖,还有一些是草贩子,自己开车去附近乡镇低价收购稻草,然后再卖到厂子里赚个差价,一天倒上几趟,也能赚些零花钱。
虽然我年纪小,但是这些给厂子送稻草的人都不敢小看我,谁要存心糊弄我,我一准让他吃瘪。不仅如此,我还很会盘算。那时候厂子里没有地秤,只能查草捆的数量。然后从其中挑选几捆称个平均值,用来计算每车稻草的总重量。每每这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抹零,再故意挑选一些草捆较小的上秤,这样一来,每车稻草就能节省一二十元的开销。
为此,草贩子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作“小鬼”,我和他们也混得很熟。由于整天待在草厂里很无聊,所以我就变着法地玩。草贩子一般来送草都用拖拉机,偶尔也有人用一种怪异的农用车,这车没有方向盘,体形瘦小,当地人称之为“蚂蚱”。记得有一次,我心血来潮非要在草厂里开上一圈,拗不过我的草贩子只得把车让给我,不过这家伙也够缺德的,一不问我会不会开,二不告诉我怎么开,扔下车和钥匙就进屋开票了。第一次摆弄这种农用车,一启动我就傻眼了,原以为左右两边车把上的捏手是手刹,却不承想那是转向,就这么三拐两拐,我就直接撞进了草垛里。等被人从草垛里扒出来的时候,我浑身上下都冻透了。
草厂最怕失火,所以每晚都有更夫四处查看。农村有点人家柴草垛的坏传统,我们在这边开厂经商,难免会得罪当地人,于是这防火就更是重中之重。晚上没事的时候我都会跟着更夫一起去草厂的各个角落巡查,可是这放火的贼从没逮到过一个,却无意中堵到了一对孤男寡女。这对野鸳鸯倒是干柴烈火,完全不顾这零下三十度的恶劣环境。偷情能偷到这种境界,让我尤为敬佩。以前常听说农村人有苞米地里办事的风俗,现在看来,此话当真,非常当真。
随着草厂不断运转,仓库里的成品货也越堆越多。望着这上百吨的货品,我就如同在瞧着一堆堆诱人的钞票。但是父母却不急着将这批货品出手,一个原因是临近年关,火车皮申请很难,另一个原因就是市场的前景一片光明,外贸公司为了最大限度地拉到货源,一口气将原定一吨680美元的价位提升到了720美元,这样一吨就让加工厂多出了近300元的利润。于是父母按耐住喜悦的心情,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价位还会攀高。
事实证明,父母的眼光是正确的,只可惜有些变故是常人所想不到的。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钱只有踏踏实实地揣在自己的兜里,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至于自己觉得能够手拿把攥但还在别人腰包里的钱,即便它无限地接近自己,那也不是自己的。因为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变故,意料内的变故、意料外的变故、莫名的变故、毫无道理可言的变故……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故都能让人失算。而这些,都是人无力改变的。
大概就是父母的教训太惨痛,使得我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在我的创业过程中,我很少会冒着风险去捞金,即使最踏实的项目,我也不会倾尽全力。我始终都会做最坏的打算,永远都会给自己存储一份能够二次创业的资本。股市牛市那一年我也买了不少股票,基本上每股都是涨了一些就抛,从来不会冒着风险去死磕。生意上的伙伴对我的评价是能力足,但魄力弱。对此我无所谓,我觉得在沉浮的商海里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说实话,经商的钱赚得快,散得也快,毕竟运气不会永远宠幸一个人,如果失败一次,那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倘若想要在商海中生存得久一些,那就必须学会“稳”。
我在生意场上曾经有一个朋友,在股市牛市的那一年他高歌猛进,狠狠地捞了一大票。与他相比,我那一年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很多商界的老前辈都很看好他,甚至觉得我即使再拼搏一辈子也很难达到他的高度。对于这件事我只是笑笑了事,但在心里却不认可。因为我了解他这种人,魄力十足,敢想敢干,善于把握机遇,但是这种人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过于相信自己的魄力,凡事都有押宝的心态,并相信自己的运气,随时随地都敢孤注一掷,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只有等到错误发生的时候,他才猛然顿悟,原来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最后,这位朋友由于一次投资失误葬送了大好前程。他无力回天,甚至无颜面对自己的失败,选择了跳楼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而我仍安好地混迹于世,且效益逐年递增。后来我也曾去拜祭过他的墓,此时伴随他的只有青山绿草。或许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我愿他长眠于此,不再有钩心斗角,不再有尔虞我诈,不再有纸迷金醉,不再有贪婪欲望,世间的纷争与贫富不再与他有关,商场的硝烟与战火不再与他有关,安息吧!
过完年,仓库里积压了大概300吨的成品货,父母便开始申请火车货运,准备往大连的外贸公司发货。他们倒不是担心夜长梦多,而是实实在在没有周转资金了。收购原料勉强还可以给熟悉的草贩子打上一些白条,但是工人们的工资却欠不得,所以逼得父母很不情愿地把成品货出手了。原本父母还想拖一拖,争取把每吨成品货的利润最大化。现在看来,这就是个糟糕透顶的打算。
父母好不容易把火车货运调度搞定,可就在装车的前一天,噩耗降临了。之前与父母签订收购协议的外贸公司突然通知,所有货品都临时取消发运,因为日本的海关要针对进口的饲料进行突袭检查,并会陆续出台一系列相应的规范措施。获知这个消息的当天,父母开始傻眼了,隐隐约约中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是他们还有希望,而就是这份希望支撑着他们的强大内心。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从冰雪融化到春暖花开,从炎炎夏日到瑟瑟秋风,在这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父亲等白了头发,母亲等出了皱纹,而我在这一年的夏天也参加了中考。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年,对我们一家而言,那时的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就如同等待命运的宣判一般。死亡之中必会留有一线生机,这就是当年陪伴我们的真实童话,我们如此地安慰着自己,也如此地安慰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