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三发子闻讯伤脑筋郑老大关进集中营

作者: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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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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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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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38字

且说小客栈账房告诉绍发道:“听说委员长住在复兴关李家花园,你哥子还去不去找他呢?我看算了罢。委员长给东洋鬼子赶到了重庆,心情坏得没法说,你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我看也搞不出啥子名堂,你哥子想想嘛!”绍发连忙表示:万一出岔子,决不连累他。同时央求这个账房用他的名义写了一封信,预备找不到三发子时留在那边。收拾妥当,一路打听,炎阳下终算找到了李家花园。只见警卫森严,门口静悄悄,除了卫兵不见行人,只有一条野狗在坡上热得吐舌喘气。绍发千里迢迢到达目的地,忽又踌躇不前,心里十七八个水桶在七上八下,进既不能,退又不得,卫兵看他探头探脑,大喝一声道:“你这老头儿干吗?”绍发一听是北方口音,连忙走上前去说明来意,把那卫兵听得目瞪口呆。说绍发是疯子罢?明明说话有条理,显然神经正常,毋需送到精神病院检验。说他是真的罢?那卫兵没法思考太多的问题,搜过身后便带他到侍卫室去找侍卫官。侍卫官房间里恰巧挂着副“蒋委员长肖像”,他一面打量绍发,一面瞧着那张像,谁说不是兄弟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于是应付道,“委员长不在家,你把事情交给我罢。我等委员长有空的时候替你报告上去,你把住址留下,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你,你再也不能上这里来,在外面也千万不要乱讲,明白吗?”绍发忙不迭答应,再三道谢,把准备好的那封信也交给了他。问过尊姓大名,知道这个官儿姓程,是个侍卫官,绍发使一路抹汗回萧家沟,静候回讯。


却说蒋介石那天傍晚同陈布雷到达李家花园,原想让“文胆”拟好一个什么稿子之后便去找他的陈小姐,不料侍卫长递上绍发的信来,口头又报告一遍会见的情形,他没有听完已经凉了半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陈布雷看他脸色大变,躺在沙发里犹似中了风,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要侍卫官把电风扇关住,免得他受了凉,然后要侍卫长重说一遍同绍发见面的情形,再匆匆忙忙看过绍发留下的那封信。这个不露声色的陈布雷,原先以为是一件什么国际大事;要不就是宋美龄为了陈小姐,又向她丈夫吃醋,他万万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倒也把他难住了,一时也无从插嘴献计。官邸的空气既闷且热,此刻静得伯人。五分钟之后,蒋介石才站起来踱开方步,蓦地止步抬一抬下巴摒退左右,同陈布雷促膝商量道:“你有什么办法?这事情闹出去成何体统!这这这……”说不上两句又立起来焦急踱步,一把扯开衬衫钮扣,大伤脑筋。


且说绍发在萧家沟,眼巴巴又望了三天,第四天那个程姓侍卫官,果然穿了便衣,一步三摇的来到小客栈。账房一看他那派头,心里有数,也不敢出面打招呼,是祸是福可没有把握,只得坐在角落里暗中注意动静,二十分钟后他看见绍发开门送客,只听见那客人操着一口浙江口音的官话,一再叮嘱绍发:“就照我的办法做,就照我的办法做。……”


绍发送客回来,账房便截住他探问经过,绍发哭丧着脸,把桌上一益簇新钞票小心包起,边包边说道:“他给我五百块钱,要我回河南去。说委员长很忙,他老是没有机会把我的信递给他,不过他说:不管你同委员长什么关系,现在是抗战时期,委员长没有功夫管这些事,而且你自己明白,你姓郑来他姓蒋,你家在河南他家在浙江,不管真假,这事情传出去可不成话。好啦,你千里迢迢找他一也不过是为了几个钱,现在我可怜你,送你五百块作路费,回去算啦!就照我的办法做罢!”账房一听大惊道:“人家是先礼而后兵,送你一笔钱,算是够交情,你再要找他,以后的情形可不对头哩!”账房也劝他回去,可是绍发不死心:“俺受尽了苦来找他,杀头也顾不得,并不想沾他兄弟的光,做官发财都不想,只想见他一面,知道娘的死活。俺兄弟兰个,二发子打从逃荒那年分散就没有了消息,如今只剩一个,见见面有啥关系,‘皇帝也有草鞋亲’哩,再说俺俩是亲兄弟。……”账房见他老实得可怜,也不便同他争论。可是万一绍发在他客找里住下,把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开去,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客栈难保不封门,账房越想越怕,劝他道:“你还是搬到河南会馆住吧,那边不必花钱,在这里呆下去,巡逻队天天要查夜,难保不出毛病。……”绍发虽然老实,可是他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环境中,他知道这个账房是怕他连累了客栈,下起逐客令来,但他一想住同乡会可以省点开支,也就满口答应。重庆的河南同乡会在南纪门,账房把他送到那边以后总算了却一件心事,可是绍发心事更重;自从那个侍卫官送来一笔钱以后,再也没有音讯。


在官邸里,三发子的心事可也不轻。绍发的出现,那是绝对不能公开,一来他怕人家讥笑“蒋母王太夫人”的“不贞”,使自己蒙“油瓶”之羞,二来他周围尽是浙江人,党政军帮特务系统,无一不是以浙江小同乡为核心,万一闹开了,他们在心理上不就很难形容么?于是要绍发赶快离境。因此不断有人去找他,谈吐之间弦外有音,意思是警告他回河南去,不宜在重庆多逗留。绍发心里明白,告诉他们好不容易来到重庆,非找他兄弟见个面不可,但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他保证守口如瓶,决不泄漏风声,同时希望他们向蒋介石转达;如果不能会面,他就不动身。可是同乡会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头,原来住在那边的人本来同他有说有笑,忽然对他敬而远之,不再找他了。新搬进来两个非河南籍人却日夕陪着绍发,连上厕所都同进同出,郑绍发受不住了,他一生气搬回了萧家沟小客栈,那账房欢迎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正为难间,第二天中午出门回来却不见了绍发的影子,问伙计,伙计说有两个便衣把他请走了。原来绍发已给送到了贵州息烽集中营。


那真是个赫赫有名的地狱,里面有“中美合作训练所”,也有庞大无比的监狱,多少青年、学者、商人、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直着进去了,横着也出不来,就埋在集中营里。可是绍发不知道,起先他以为是个大宿舍,或者是个什么学校。当然,在那种地方,真所谓铁石人也要落泪,绍发是个血肉之躯,没几天也就明白了,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整天在指定的屋里吃喝拉撒,不准胡跑,也不准跟任何人说起他是某某人的哥哥,因此集中营里那些官儿和兵士们,也不知道这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同样有着一肚子的愤懑。


田野如画,乡关万里,绍发软禁在集中营里虽然毋需苦役,也不要他清晨去跑步、整天上镣铐,但他闲得无聊,在自己住的地方居然也种了些白菜萝卜。直到当年冬天,营里换季发衣服,绍发领到了一套破棉袄,比夹衣厚些,可抵御不了贵川山地的寒冷,老头子压在心头的愤意与牢骚,这下子可忍不住了。他痛骂起来,而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下子把眼睛长在额角上的集中营一干人等征住了,马上给他换了套新的棉袄,一方面呈报上去:郑绍发泄露了秘密。于是又被转移到其他的地方软禁,但是个什么地方,倒无从打听了。据说抗战结束后,戴笠曾派人送绍发回到许昌,河南省政府并在绍发故乡为他盖了一所楼房。当时河南省政府主席是刘茂恩。据有些大商人说,当年他们到河南办货的时候,在省府老是流传着一种说法:刘茂恩有一次宴客,首席却坐着一个乡巴佬,刘茂恩给人介绍时说。“这位郑先生是委员长钧表兄”云云。香港《周末报》在一九四九年冬天曾刊载过一位河南籍作者寄凡先生的一篇通讯,叙述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碰到绍发的经过,说那年暑假,他从上海返里经过南京,住在水西门附近的糯米趁十八号河南同乡会馆。……进来了一个老态龙锺的老头子,穿着土布的短褂裤,手里拿着一块大饼,从他满面皱纹上看来,就可以知道他过去的岁月是挣扎在艰难困苦之中,一位姓张的为他介绍说“这是郑老先生”。老头子显得非常慈祥,两只明亮的眼睛、一摄小胡子、骨架、轮廓都非常象蒋介石,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脸一上的皱纹,油黑的肤色,臃肿的身态和已经成了弓字形的背脊。他在重庆没有和蒋介石见过面,蒋介石是清楚自己的来历的,所以叫戴笠“招待”他。作者记述“郑老先生”的谈话说:“……我去重庆找他,没有见他,那个姓戴的派了四个人陪着我,不准我这,不准我那,我受不了,三十五年间便回家了,这些年间的家乡情形你是知道的,天灾人祸生活困难,来南京也没有见到他,唉!”他呷了一点酒,吃了一些菜接着说:“我要是年景平安,不管姓郑姓蒋,我不愿找他,现在年纪大啦,家里三十亩地,七八口吃饭,年景好还可以勉强过活,今年荒旱,眼看又要死多少人!”老头子又道出一般农民的痛苦,他是那样忠厚地并不责备这是他变了姓的“总统”弟弟统治的结果。……


列位看官,在下表过,叙述蒋介石真实事历的自的,在于他幼年既然如此不幸,但上台以后却未能减轻老百姓的不幸,相反地增加了民间的疾苦。至于母亲改嫁,随母更姓,那毫无讥讽可言,相反,对于每一个有这样悲惨遭遇的妇文与儿童,人们都寄予同情,连当时的王妈和三发子也包括么内。


但不管三发子、蒋介石、或者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他不过是一个“代表”而己。当时中国社会的双重性质产生了一种双重的主权:即本国地主以及受到外国资本束缚的资产阶级的统治,蒋介石便变成了这两个统治集团的象征。换言之,中国社会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用巨大的力量塑成了独裁政权,,而这个独裁政权又塑成了蒋介石其人,如果张三、李四个别的条件比三发子还“适合”,那么在下这部书的主角,也该是张三或李四,而非“蒋介石”其人了。那末,再叙述三发子担任“代表”的原因及其成长、失败、死亡的经过。


正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