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遥望达摩祖师洞

作者:刘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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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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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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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26字

也许是心不够诚,也许是路途艰险,也许是事务羁绊,在迪庆州工作期间,多次到维西县下乡,我都没有前往达摩祖师洞拜谒。但是,因达摩祖师洞名声远播,途经位于塔城镇其宗村的达摩山下,我都要停下车来,驻足遥望。达摩山(又称阿海洛山,藏语称“唐培格林”)俨然一尊神态安详的巨佛端坐云天,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在达摩山的巅峰悬崖处,被千年老林掩映着的、时隐时现的些许建筑,就是佛教圣地达摩祖师洞。据随行的维西县干部介绍,这些建筑是围绕一个天然岩洞而建起来的。这座佛教寺院,是我所见过的最奇特的佛教建筑,居然选择在这样一个极其险要的去处,镶嵌在令人高不可攀的绝壁之上!称之为“奇刹”毫不为过。据说,祖师达摩曾在洞中面壁十年,终于修炼成佛,飞升极乐世界。这里,有佛教圣迹若干:洞内的石壁上,有达摩面壁十年而终于成佛的影像、有达摩化缘所用的骨头碗、有达摩成佛后“顿足成洼”的足迹;寺旁有达摩祖师遗物灵塔、达摩祖师弟子遗物灵塔;经堂内供奉有释迦牟尼像、莲花生大师像、宗喀巴大师像以及止贡噶举派和噶玛噶举派这两派祖师的造像……因此,尽管地势险要,尽管路途艰难,但达摩祖师洞历来香火兴盛,前来朝拜、转经的佛教信众络绎不绝。清朝光绪年间,维西县的禀生瞿鸿钧游达摩祖师洞时,在此留下一首七绝,诗曰:极目悬崖万丈高,巍峨古寺接云霄。祖师遗迹今何在?游人不断把香烧。这首诗的格调、意境、品味都差强人意,却将那个时候的朝拜兴盛状况记录下来了。倒是《维西县志续编》之《重修达摩寺募捐启》,既有文采,还比较翔实。文曰:


“我国以神道设教,由来已久,盖所以正人心、警愚顽而补王化之不足者也。当逊清初叶,维西尚未开辟,即早有八大寺之设,小寺其一焉。有祖师自天竺来,号达摩,因颜其寺曰:达摩寺。寺位居于我维西宗普乡之极高峰,峰之巅,高插云表,四望无际。莳花种树,清香四溢。峰之下建寺,自寺迤逦攀登,至半山,有一洞曰:祖师洞。凿石穿木,为刹于其上,不啻天造地设,毫无尘染;层峦叠翠,风景绝佳。凭栏遥瞩,但见江汉朝宗,群山拱向;雄视万壑,奔来眼底;大小远近村落,罗列如在目前,真洞天福地也!四时游人如堵,络绎不绝,佛声所播,香火大兴。以晨钟暮鼓之余,即我祖师参禅坐静之所也!”


达摩祖师洞作为一个佛教圣地,它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我翻阅了诸多资料,也询问过很多当地人,答案莫衷一是。确实时间久远,已无从考证。我听到、看到的,只有迥然各异的民间传说。一说是1153年(那应该是南宋时期了),当地佛教徒和信教群众为纪念达摩祖师在悬崖洞建祖师洞参禅庵;一说是清初(那就在1644年以后了),佛教徒和信教群众依崖壁叠木为基,沿洞建禅房数间,耗时30年。如以上维西县志所言:“当逊清初叶……小寺其一焉。”两种说法,时间相去甚远,误差达几百年。有确切记载的,是刚才介绍的维西县禀生的诗句(1871年至1908年间)、1935年扩建参禅庵的石碑碑文、1966年“文革”时被毁、1983年维西县政府拨专款依原样(真的是原样么?)重建。但这都是说明达摩祖师洞后来的沧桑变化,均不能说明此寺的建寺时间,看来,这将成为达摩祖师洞的不解之谜了。也许,聪明的后人能够解开这个谜也难说。


达摩确有其人。他家居印度,亦是佛教信徒,修炼后成为高僧大德。在汉传佛教中,他被推崇为禅宗祖师;在藏传佛教中,“达摩”却是“系解”派关于法的来源,藏语称“当巴桑杰”。但我要追根究底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既然这座奇特的寺院是为纪念达摩祖师而修,那么,达摩真的到过汉地或者迪庆藏区?他缘何而来?他确实在此洞内面壁十年而修炼成佛?没有谁能够确切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只有在民间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说,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只有姑且听之。


版本之一:达摩在印度时是一位领主的公子,家财万贯,沃田千顷。达摩20岁继承家产,出于对老百姓的同情,将家财及良田悉数分给百姓。由此激怒父亲,遂被贬至维西其宗村。途中将随行的一子一女送与无子嗣的人家,到达摩山后又将身躯供饥饿的虎崽食用。佛祖如来念其对生灵的怜悯之心,由此大发慈悲,将达摩复活,让达摩在洞中面壁修炼。十年后悟得真道,成佛飞升,径往极乐世界。


版本之二:达摩为解救在地狱饱受煎熬的母亲的灵魂,遂遍游汉地传授佛法。所到之地,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汉皇帝对此十分感激,挽留达摩常住。达摩救母心切,却又难以脱身,只好圆寂。皇帝命厚葬之。不久又闻报在市井间见到达摩,皇帝惊奇之余命掘坟验其真伪,果然棺中只有一只鞋子,达摩脱身而去。重生以后的达摩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并解救了母亲的灵魂。遂了心愿后,便开始寻找自在之地。到达维西其宗村,但见群山巍峨,树木苍翠,鸟语花香,民风淳厚。达摩欣然认可这一钟灵秀气之地,于是就登山选一洞穴,面壁修炼。十年得道,成佛飞升。


这些传说,虽然版本不一,但都赋予了善的愿望,神的色彩,实际是在弘扬佛教中扬善抑恶、因果报应的思想。《别译杂阿含经》卷十一称:“能生贪欲、瞋恚、愚痴,常为如斯三毒所缠,不能远离获得解脱。”这就是承认恶的存在,而且也逻辑地蕴涵着救赎的可能性,即摆脱三毒,修行善业。


按照佛教特别是大乘佛教所说,人只要有意识地去修行善业达到样样完全、样样圆满,也就能彻底摆脱恶的困扰,成为像佛祖释迦牟尼一样的佛。佛教之所以相信人人皆可以通过修行善业而成为佛,其逻辑前提是人人在根本上都具有佛性,修行善业只是把佛性发挥到极致,到了极致,就能成佛。我一直以为,佛教中的很多思想,是有着积极意义的,比如扬善抑恶,也是我们不断在倡导的。问题是,现实生活中,虽烧香拜佛者愈来愈多,又有多少人真正知晓佛教,懂得佛理,真正地潜心向佛?中国的很多人对待宗教信仰是机会主义的。所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就是这种机会主义心理的真实写照。烧香,为消灾免难、家人平安,虽急功近利,但也无可非议;拜佛,为官运亨通、财源兴旺,这就与佛教教义相去甚远了。甚至作恶多端的人也去拜佛,以为有了佛的庇护,更加心安理得地继续依然故我,这就是一大嘲讽了。所以我既主张修身,以完善自我;更主张法治,以完善社会。法治对于构建一个和谐的社会、有秩序的社会,这实在是太重要了。


遥望香烟缭绕的达摩祖师洞,看着登山路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信徒或香客,我在想:他们缘何而来?是潜心向佛,还是另有功利?任何人都无法对他周围每一个人的心态、行为作出准确判断。我想,各种心态的人在朝佛群体中应该都是存在的,个体的差异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人生。为功为利不是坏事,功名利禄的正当追求,还会成为进步的动力。孔子都还讲过“君子爱财,取有道”。坏就坏在为功利所累,累坏了就会不择手段。尤其在当前社会转型时期,各种社会矛盾凸显,价值取向呈现多元趋势。人间百态,眼花缭乱,为俗事所缠,每个人活着都很累。一位国外的哲人说:“猝然死去本无甚苦痛,长期累死倒真难以忍受。”为家庭所累、为事业所累、为谋生所累、为功名所累、为利禄所累、为不可告人的勾当所累。一直到累坏了,人生也快走到头了,于是大梦方觉,徒累一生。我记起我平时最为推崇的一句诸葛亮的名言:“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我推崇这一信条,并不是我已经修成完人,只是向之往之,总觉得人还是活得超脱清淡一些为好。


这座达摩山,因有佛教圣地而有了灵气,因有了灵气而得以庇护。虽人气旺、香火盛,但森林植被保护得很好,郁郁葱葱,莽莽苍苍。不像维西以及迪庆的其他林区,不断被刀斧手砍伐得七零八落,疮痍遍体。就连滇金丝猴所在的萨马阁林区也难于幸免。人们不惧活物,只惧神物。除了虚拟的神,人们将自己置于宇宙万物的中心,凌驾于自然之上,无节制地破坏自然,自然将绝对地惩罚于人类。我们受到的惩罚已经是太多太多了。所以,提出所谓“征服自然”,既危险,又愚蠢。我们还是回到尊重自然的路子上吧,辛弃疾说得好:“一松一竹皆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与自然和谐相处,共存共荣,相适相生,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自然、善待自然,这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应有之义。《左传》上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自然,人类生存在哪里?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讲过:“人类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或是唯一该脸红的动物。”但是在价值观多元化的今天,有的人为了自身的蝇头小利,该脸红的时候照样脸不变色心不跳。但是只要说这座山是神山,破坏它将会遭到神的惩罚,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无人敢动。否则,你就是下多少道封山禁令都不管用。好在1998年那场大洪水,使国务院痛下决心禁伐天然林。砍树人变成种树人,实施“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的政策,生态状况恶化的势头开始得到遏制。这些举措为何落实得这样彻底,因为它得了人心。由此,我又想,只要是既利国又利民的举措,它就应该比神的旨意还灵。像这样的举措,我们就应该多谋划、多实施。


在作家希尔顿的笔下,香格里拉的本意是远离尘嚣之地,是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之地。香格里拉,就是殊胜仙境,就是世外桃源,就是人间乐土。现实的香格里拉,国务院已经批准就在迪庆,并将这个自治州的中甸县改名为香格里拉县。这里是雪域高原,因此有高山草甸、幽深峡谷、苍翠林海、淳朴民风、厚重人文、珍禽异兽等等,现实的香格里拉对于海内外旅游者都是难以抵抗的诱惑。这里远离尘嚣吗?没有。飞机通航了,高等级公路修好了,这里已经是“地球村”的组成部分,如果你愿意,不论身处何处,随时都可以到这个“香格里拉”做客。全世界有的人流、物流、信息流,这里都有。这里人与人和谐吗?我觉得还是可以的,民风比较淳朴,20多个民族、多种宗教在这片高原上共生共荣,多年来大的纠葛还没有出现。这里人与自然和谐吗?我认为这就需要斟酌一番、动一番脑筋了。人与自然怎样相处并长期和谐,这恐怕是一个世界性的大难题。何况这里的森林被大规模采伐过,至今恢复起来难上加难;这里的动物被大量捕杀过,甚至灵长类的滇金丝猴也成为人们桌上的佳肴。何况这里的地质状况、生态环境十分脆弱,一遭破坏,万劫难复;这里的人们还不富裕,在产业构成不出现大的变化的情况下,人们要生存、要过得好一点,还得向大自然索取,而眼下却没有能力给予。我一向的观点是:人们既要敬畏自然、尊重自然,还得在大自然面前有所作为,否则活不下去。这是一个大学问,一篇世世代代要做好的大文章。著名环境学家张立文讲道:“人类对自然生态的道德期望必须与其对自然生态的道德责任相联系,人类与自然生态之间必须建立一种等价交换机制,以此限制、消除人类对自然生态不负责任的邪恶行为和自利欲望的膨胀,匡正天人之间的严重不和谐关系。”天地亘古,人生忽然。人类从诞生到现在与漫漫天地相比,不过白驹过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首先人应该尊重自然。革命是需要浪漫主义的。没有浪漫,没有想象力,革命无号召力,无激情与斗志;治国是需要发展的,发展是整个社会的主旋律,发展才是硬道理。而发展则需要现实主义,需要理性,需要制度、民主、法治、公平,需要和谐。在我们面临环境一天天恶化的今天,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则日益人气旺盛,海内外游客纷至沓来,各种开发加快节奏。这个时候十分关键,关键时候的每一步都应该仔细斟酌,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确实应该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比如,在香格里拉的若干自然保护区里,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思路让生活在那里的农牧民找到出路:保护生态、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他们的工作,然后从旅游产业收入中提取适量专项资金以支付他们的报酬。因为这是值得的,道理很简单:生态不可持续,旅游业就不可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