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张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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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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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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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16字

上回爬树是什么时候呢?似乎爬过树的,但回忆不出具体时间和地点。谁能想到,29了,居然还要爬树,否则进不了小米的家门。


那崖壁上,会有门吗?


小米折身返回大树的分杈处,探身伸手,显然想助我一臂之力。我近前细细打量这棵树,远观遒劲稳固,近瞧却已半朽,树身开裂,上有光滑的瘤状突起和可容松鼠藏身的孔洞,树冠枝叶虽说茂盛,但一看便知这棵树已是垂垂老矣。


“上啊,男子汉!”小米在上边催促道。


我要感谢那些裂缝、树瘤和窟窿,让我的脚有了着力点,加上小米拉了一把,我像笨得一塌糊涂的老熊吃力地爬上了那棵树。即使这样,我的胳膊还是被粗糙的树皮划出了血痕,裆部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隐隐作痛。


“你还真行,”她笑眯眯背靠树枝一摇一颤地说,“正想着是不是拿根绳子把你吊上来呢。”


“那也不赖,”我紧紧抓住树枝,“这样做客可是头一回。”


“比教授的铁索桥如何?”


“那我宁愿爬树!”


她眨着蓝眼睛呵呵地笑了:“先生远途到此,礼数不周,还望原谅。”她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先生请!”说罢,只见她一弯腰,脚尖儿在旁出的树枝上轻轻一点,身子早已飞出贴在两米处的崖壁上,接着身形一闪,整个人遽然不见。


“喂,”我喊道,“我不会飞檐走壁!”


她再次出现在崖壁上。她站的地方,是一道约莫一尺宽的岩坎。岩坎上下是刀劈般的直壁。我纳闷她是怎么做到忽隐忽现的。


“踩着树枝过来呀!”她冲我喊。


“会掉下去摔死的!”我朝下看了一眼。说实话,虽说十几米高,但朝上看和朝下看完全是两种感觉。我的腿有点发软。踩着胳膊粗的树枝在十几米空中走两米远,我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训练。


“看准树枝的中间点,”她大声说,“向我身上扑,我会抱住你的。”


我咬咬牙,伸出右腿试探着尽量接近树枝的中间点,瞄准她站的方位,深吸一口气,拼命向前一跳——在我的左脚踏住岩坎的同时,我的身子被她一把抱住——这时脑袋一晕,只觉得天旋地转,顺势抱住她。待我镇定下来,发现她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正端详着我的脸。我没有多想,歪头在她的唇上像鸡啄米似的吻了一下。


她的唇是红润的,一点儿也不冰凉。


“这算什么?”她松开手低下头问。


“算什么都成。”我用后背贴住崖壁说。


她想了想。“我可不想让你感谢!”说罢,她侧身钻进了身后的石缝。原来石缝藏于重叠的石岩,被树冠遮掩,站在下面根本发现不了。这真是一处绝妙的入口,而且,煎中药的味道就来自其中。


我跟着她钻进石缝。石缝仅容一人侧身而入,作为洞穴也过于袖珍了。谁知走到底端一拐,石缝向山内延伸了十余米。这里虽然光线昏暗,到底宽阔些。我四处踅摸,甭说老爹就连一只老鼠也没看见。只觉一股暖风从头顶吹来,抬头看,壁顶处黑糊糊的是一口竖井。


“跟我来。”小米说。


昏暗中,小米的身体渐渐升起。果然是一口竖井,而且有绳梯垂下。我抓住绳梯向上爬,世界只剩下黑暗和我手中紧紧抓牢的梯绳。


“喂,说点儿什么!”我向头上喊了一嗓子,声音瓮声瓮气的,“别丢下我一个人,这里有点儿像地狱!”


上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小米笑得很开心。


“别笑,真的像地狱呢!我看过但丁的《神曲》,说不定外面的森林里就埋伏着母狼、狮子和豹,现在我们的四周飘荡着无数场的幽魂,脚下已经变成腥臭的血沟和污秽的鬼沼,那个名叫昂多的巨人就在上面等着把我们扔进深渊!”


“瞧你把我家说得多么恐怖!”她说,“如果这里是但丁的地狱,那你把我当成你的引导人好了。维其略能把但丁带到贝亚德身边,我也能帮助你找到巫马岚。”


“巫马岚先放一边。何时能从这地狱爬出去,我的引导人?”


“快了,加把劲儿!这只不过是门前走廊,我已经站在门厅里了。”


她没骗我。往上爬五六米果然摸到了竖井边沿。她伸手把我拉起。所谓的门厅仍然黑咕隆咚。我顾不得她的手冰凉,抓住再也不肯放开。我听见她又得意地笑了。


有温煦的风在脸上吹拂,耳畔传来叮咚的水声,鼻腔中充满浓浓的中药味道——天呀,我这是在哪儿啊!


小米触动了什么开关,只听“啪”的一声,四五盏灯同时亮起。我惊讶地发现,我已置身于高大的石厅中。


石厅相当于一座小礼堂,下无石笋上无钟乳石,正面石壁有泉水渗出,潺潺汇入中央一潭浅池。浅池清澈见底,隐约可见游动的金鱼。池畔一侧的沙滩上,摆放着石桌椅,桌上摆放着茶具。


三面石壁都有支洞,洞口带轮子的木箱中种着花草,绿叶鲜丽,花团锦簇,为洞中增添了些许春意。花草中飞蛾振翅,空中有山雀喳喳叫着飞来飞去。


“好一座神仙洞府!”我惊叹道。


“比你家客厅如何?”小米含笑问道。


“真正是小巫见大巫!”我说。


“不,老爹和我都不是巫。我们是人,住在山洞里的普通人。”


“这要叫普通,那就没有特别的了。”


小米把我引到石桌旁坐下。


“普通和特别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关键看你心里的尺度,”她给我倒了一杯茶,“因为人们心里的尺度相同所以才显得普通,又因为尺度相异所以才显得特别。同和异取决于你心里那把尺子,而你那把尺子上的刻度就是你全部灵魂史的痕迹。”


“灵魂史?”


“你相信灵魂吗?”


“我是唯物主义者。”


“那好!你把灵魂史改成基因进化史好了。你一定相信你是你的祖先基因进化的承继者。其实,相信灵魂,无非是相信个体延续的一致性。而你相信的也无非是相关个体延续的一致性。二者在延续存在的一致性上并无分别。”


“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传递下来,或者说我们就是那传递下来的东西?”


“其中包括生理性尺度。”


“由此衍生社会性尺度?”


“正确!两个尺度的交集就是趋利避害。”


一只山雀从头顶掠过。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低沉的钟声。声音微弱,需竖耳屏息方可听清。钟声漫漫而来,波波相续,穿过地面和天顶,透过四面石壁,在耳畔回荡不已。我想问,见她表情庄重,也在凝神谛听,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我端起茶杯,刚碰到嘴唇就闻到一股奇香,啜一口沁入心脾。


“这是老爹发明的竹液云雾茶,”她忽而神态轻松地说,“口感如何?”


“地道!”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味道独特!”


“茶叶是从一棵老茶树上采的,”她说,“水是竹水,在竹子上钻个孔,夜里就会有竹水流出。我每天都喝这种茶。”


“再喝一杯可以吗?”我有点意犹未尽。


“请便。”她两手支腮看着我,“你这人真适合隐居山林。”


“老爹就是喝这种茶才活了4000岁吧?”


“老爹不喝这种茶。老爹每天喝他自己配的养生汤,所以他老人家身上老有一股中药味。不过,老爹长生不老,那是另有原因。”


“明示一二可否?”


“真想知道?”


“当然!”


她瞧着我不住地眨动蓝眼睛。我不敢久视她的眼睛,怕因此进入梦幻中。


“人为什么会死?”她突然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我自言自语道,“地震、海啸、战争、绝症,还有被车撞死或是被楼上掉的花盆砸死,最后就是老得不能再老把自己活活老死。”


“为什么会老死?”她继续追问道。


“心啊肝啊肺的,连脑子都彻底失灵。就像跑了几十万公里的汽车,早晚有一天散架趴窝。这是规律。”


“假如,”小米推了下眼镜架,“假如一辆即将报废的汽车,所有的零件包括车内座椅和车架子,统统更新,又会如何?”


“那等于攒了辆新车,与那辆旧车已经毫无关系。”


“假如,”她又推了下眼镜架,“假如一位垂暮老人,出于某种偶然的原因,全身的细胞焕然一新,那又当如何?”


“那就返老还童了。可怎么会呢,细胞也是有寿命的呀!”


“细胞的寿命又由谁来控制呢?”


我摇摇头。


“是细胞染色体的端粒。”她看我一眼,“染色体知道吧?”


“知道。人类有23对染色体,细胞核内的脱氧核糖核酸分子,简称dna。由30亿个碱基对构成了人类差不多4万个基因。每种生物由于基因不同而有所区别。


这就是你说的生理性尺度,对吧?”


“跟你谈话简直是一种乐趣,”她微笑道,“一点也不让人费力。”


“‘人类基因组序列图’绘制成功那年,我可是经常看新闻,这方面的知识多少知道一些。”


“喜欢研究生命的奥秘?”


“研究谈不上,关心倒是挺关心的。请问,我能抽支烟吗?”


“你说呢?”她歪头笑问道。


“实在憋不住了!”我掏出烟盒嗅着说,“这半天净上课了,不是历史就是医学,真相没问出来,还得爬山上树钻岩洞,要是再不让人抽口烟,也太违反人权了!”


“好好,”她笑道,“尽管抽好了!”


我点燃一支美美地吸了一口,烟雾在这洞天净地云似的飘散开来。再听那钟声,节奏已然放缓,就像怪兽放弃抵抗后的喘息。


“每天吸多少?”她边注意钟声边问。


“差不多一盒吧。”


“那你要损寿74年,多可惜呀!”


“我这样的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可惜的,损寿的事我看也未必。”


“不可不信哟!虽说人的成长发育全靠细胞分裂,但总要按照预定的时间表进行才好。尼古丁会刺激细胞分裂,每分裂一次,染色体两端的端粒dna就会损耗约30—200个碱基对,端粒dna大概有10000个碱基对,损耗完了,细胞也就停止分裂了,生命也就到了终点。”


“该死的端粒!”我骂了一句。


“不要骂嘛!没有端粒束缚着,你的dna双螺旋链要么分解成一团乱麻,要么胡乱连接在一起,你就不再是你,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会有你的存在。”


“这么说,我的生命储蓄只有10000元钱,每次花30—200元,花光了事!”


“的确如此!”


“老爹为什么那么富有,难道他是端粒的亿万富翁?”


“是因为端粒酶!”


“端粒酶?”


“是的!细胞中存在一种逆转录酶——端粒酶。端粒酶是一种核糖核蛋白,它以rna为模板合成dna端粒。端粒酶能够修补dna复制的缺陷,让端粒不会因细胞分裂而有所损耗,使得细胞分裂的次数增加。如果人的细胞能够无限分裂下去,就成了永生细胞,人也因此得以永生!”


我使劲吸了两口烟,然后掐熄。


“既然如此,那人为什么还会衰老呢?”


“可惜的是,这种酶只有在人的造血干细胞和生殖细胞中才充满活性,而在其它体细胞中处于休眠状态,对染色体端粒逐渐缩短最后死亡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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