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后，龙妮和丈夫正在讨论女儿的学习，意外地接到胡波母亲的电话。“龙老师，我们胡波最近表现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胡妈妈开门见山地问。“有进步，比以前长大了。”龙妮首先肯定道，然后她把那天师生冲突时胡波把拳头砸到黑板上的事说了一遍，再次肯定了胡波。

“哦，总算长大一点了。”胡妈妈声音里透着欣慰，略一停顿，胡妈妈又问，“龙老师，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杨婷婷的女生？她在班上表现如何？”这话里透着蹊跷，龙妮也不迟疑：“杨婷婷是我们班的，表现还可以，你们胡波好像很喜欢她哦。”“龙老师，说实话，我就是为这事找你的。”胡妈妈不再犹豫，坦率地说出了一席话，龙妮这才知道胡波把杨婷婷带回了家还留着吃了饭。在胡波家，杨婷婷非常大方，面对胡妈妈，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胡波每天早上要去接杨婷婷一起上学，所以懒觉也不睡了，自然也不迟到了。胡妈妈既为胡波不迟到高兴，又为他谈恋爱担心，她忧心忡忡地说：“孩子大了叛逆得很，不要他谈吧还不行，说是别人都在谈，自己不谈好像没有面子。现在的女孩一点不像我们当初的样子，太大方了。我真担心他们年幼无知，大人不在的时候，万一闯了祸，出了什么事，虽说女孩是自愿的，到时候女孩的父母能善罢甘休吗？惹出麻烦事，我们胡波怎么负得起那个责任！”胡妈妈诚恳地说，“龙老师，学校老师说话比我们家长说话管用，学校在这方面是不是也要教育教育孩子？”

“我们肯定要教育。”龙妮毫不迟疑地说，“但是你也知道，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的孩子生长发育快，生理成熟期相应也提前了。中学生谈恋爱，不要说我们学校，就是市里知名的中学也一样存在，你想制止根本制止不了。现在的独生子女，在家没有兄弟姊妹，通常都很孤单，他们谈恋爱就是找个伴，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没有个长性，今天觉得这个好就和这个在一起，明天可能觉得那个的鼻子好看又会和那个在一起了，他们根本不会把今天的恋爱和以后的婚姻联系在一起。他们谈恋爱，我们不必大惊小怪，注意正确引导就好了。”

龙妮的看法，引起了胡妈妈的共鸣，最后她们达成了共识：对胡波和杨婷婷，她们都要多加引导，作为家长，胡妈妈还要负好家庭监管的责任。

第二天早晨，龙妮一到办公室，就发现办公室气氛不同寻常，小杨老师情绪激动，兰科长和曹老师在安慰她。在他们的谈话中，龙妮了解到小杨老师班就在昨晚出事了：她班上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是初中同学，男生因为太喜欢这个女生了，考上普高都不上，硬是进大石学校和女生做了同学。女生感动了也同意和他交往了，但是新鲜了几天，女生还是提出要和男生分手。男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分手，昨天下午放学又追到了女生家，最后竟疯狂地到厨房拿起菜刀要伤人伤己，幸而被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拦阻下来了。男生从女生家跑出去后昨晚就没回家，家长急得到处找。现在男生还没找到，怕他再有过激的行动，女生也请假不敢到学校了。男生到底上哪儿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小杨老师和家长一样担忧着急。一整天，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直到晚上，男生自己回了家，所有的人才放下了心。

龙妮以这件事为例，在班上进行了集体教育。“人生是分阶段的，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任务，你们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谈什么恋爱呢？谈恋爱和想谈恋爱的同学，也不要一天到晚在别人身边打转。你在学校什么本事也没学到的话，以后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有能力谈恋爱、成家、生儿育女？”龙妮耐心地开导着。

那几天时冷时热，天气变化无常，龙妮不小心伤风感冒了。照以往的经验她随便吃了点感冒药，以为抗两天就过去了，谁知这一次不同以往，咳嗽越来越厉害，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剧烈的咳嗽使她晚上不能很好地休息，白天讲课不得不中断几次。在丈夫的催促下，龙妮到附近的医院找医

生看病。她想开点药就走，不料医生要她马上住院治疗，说不这样她的病情很难控制和根治了。健康重要，学校的工作她也放心不下，龙妮于是答应配合医生好好治疗，但是班照上，只在下班后来医院。医生同意了她的要求。于是龙妮一边坚持上班，一边在课余时间到医院接受治疗。

龙妮同病房的病友，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不停呻吟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女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她，特意为她请了医院的一个护工。护工吴阿姨是个精明能干的外地农村妇女，照顾病人认真负责，对病人一些明显多余的担忧，她都很耐心地进行劝导，龙妮对她印象很好。

这一天下午放学后，龙妮又到医院输液。老太太经过几天的治疗，病情好转了许多，没有不停地呻吟了。在老太太安静地休息时，吴阿姨见龙妮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输液，同情她孤独寂寞，就热心地和她闲聊起来。知道龙妮是附近大石学校的老师后，吴阿姨竟说出了一番让龙妮大为吃惊的话：“你说的学校我知道，就在医院前面的车站边。”听她说得这么准确，龙妮不禁猜测：“你到过我们学校？有认识的人在我们学校读书？”吴阿姨矢口否认后，又加重语气说：“来这个医院做人流的女娃娃，有你们学校的。”龙妮吃惊地盯着吴阿姨，第一次亲耳听到这样的事情，她感到非常震惊。“真的吗？”龙妮怀疑地问。“当然是真的，医院的人都知道，我都看到过。”吴阿姨肯定地回答，又同情地说，“这些学生你们老师教起来也恼火吧？”

这时老太太醒了，吴阿姨忙着照顾老太太，不再和龙妮说话。龙妮想着她说的话，心里难受，眼睛只是盯着输液管看。

过去，对中学生恋爱，龙妮私下里认为这是少男少女友谊般的感情，往往是社会、家长和学校如临大敌般的态度把问题严重化了。但是吴阿姨刚才说的事实，让她突然觉得胡妈妈的担忧并不完全是多余的。

想起大学校园里出现的避孕套，想起曾经一度在媒体上热烈讨论过的“大学课堂要不要讲性”的问题，龙妮心中充满了矛盾：要防范那些偷食禁果的人不安全的性行为，避免自己那些似懂非懂、半大不小的学生因年少无知而造成终身的伤痛，龙妮觉得应该把安全性行为作为教育学生的一个内容。然而尽管现在人们的思想已经开放了很多，要在中学课堂公开谈论性，龙妮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她想：学生还只是高中生，班上谈恋爱的又是个别现象，这个问题谈深了不好，谈浅了不如不谈。于是潜意识里的迟疑，让她始终找不到谈这问题的适当时机。

输了几天液，龙妮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有时依然会剧烈咳嗽。因上课多次剧烈咳嗽，学生们知道了她的病情和治疗情况。一天下午放学后，龙妮继续到医院输液，夏晓荷带着一束鲜花独自来看望她。师生俩聊起了学校、班级的事情。聊天中，龙妮看到夏晓荷面带愁容，就关心地问：“夏晓荷，看你心中有事的样子，什么事啊？”夏晓荷迟疑了片刻，非常苦恼地看着龙妮：“龙老师，你说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纯洁的友谊啊？”

看她双眉紧锁，龙妮不禁关心地问：“你是不是有关系很好的男孩子啊？”夏晓荷点点头，有些害羞地说：“我有一个邻居大哥哥，我们一起长大的，而且我们两家关系很好。现在他在当兵，我们保持着经常的联系。这次他回家探亲，突然提出要我做他的女朋友。龙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吗？”龙妮直率地问。

“他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但是他不是我理想的类型，我只想和他做好朋友。”夏晓荷毫不含糊地说。

“你这样跟他说没有？”龙妮问。“我没说。怕说了伤他的心，他以后不理我了。”夏晓荷低声说。“你不愿意和他谈恋爱，但是你想保持和他的友谊？”龙妮追问道。“嗯。但是大家都说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谊。我不和他耍的话，他肯定不会和我做朋友。龙老师，你说呢？”夏晓荷满是期待地看着龙妮。

“男女之间肯定会有友谊。只是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一定有互相欣赏、互相认同的地方，异性朋友间的友谊容易升华为爱情。”龙妮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但是人们对朋友和对爱人的要求往往是不一样的，好朋友不一定是好爱人，所以就难免造成双方的感情不能对等的情况，就像你现在一样。”

“龙老师，你也认为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啰？”夏晓荷有些失落。“不，我认为男女之间是有友谊的，不过这需要两个人的默契和认同，一个人是撑不起友谊这片蓝天的。你的邻居大哥对你的感情已超越了

友情，你不能作出相应的回应，这就是对你们俩友谊的极大挑战。”龙妮直视着夏晓荷，“我很理解你珍惜你们之间的友谊，不愿失去他这个朋友的心情，但是如果你们没有只做朋友的默契，你们这朋友做得越长，将来留给你们的痛苦可能就越深。所以，我觉得你现在一定要坦率地告诉他你的想法。”龙妮用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拍拍夏晓荷，爱怜地说：“你现在正应该无忧无虑、开开心心享受学习，享受单纯的幸福时光，你看你，过早地背上了感情包袱，就失去了许多单纯的快乐。”

“龙老师，大家都说中学生不能早恋，你说早恋到底哪儿不好？”夏晓荷追问道。“早恋最大的害处是：当你遇上真爱时，你却已不是自由身。”龙妮微笑道。夏晓荷笑了。

“龙老师，你女儿好大了？”“比你们小一点，在读初中。”“成绩一定很好吧？不像我们。”“成绩还可以，是比你们听话哦。”提到女儿，龙妮的眼神特别柔和，脸上流露着幸福和自豪。“龙老师，做你女儿好幸福哦。我给你当女儿好不好？”夏晓荷凝视着龙妮，试探性地说。“好啊，我本来就是你们的班妈妈嘛。”龙妮温和地笑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干妈啰？”仿佛怕龙妮反悔，夏晓荷抓住了龙妮的手，又紧跟一句。“好啊，只要不在学校喊。”龙妮笑答。

在龙妮的催促下，夏晓荷离开了医院。看着她摆在病床旁的鲜花，闻着那淡淡的花香，龙妮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以后，当马群、粟飞等人也围着她叫干妈的时候，龙妮才知道，她不仅仅是多了夏晓荷一个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