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候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3052字
少年运转内力,收回双手,看向父亲赞赏的表情。
他知道他又让爹骄傲了。
他是天才,天才的含义就是比其他人都聪明,比其他人都了不起。别人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但他能做到的,别人却未必能做到。
他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二哥!二哥!你好厉害啊!”见爹离开,小男孩儿才终于敢冲到少年身边,仰着头,举起手中的荔枝。那动作,似在供奉他最崇拜的神仙。
少年拾起一颗荔枝,拨去外皮,得意的笑容美丽动人,是天地间最吸引人的风景线:“你也要努力,赶快得到爹的称赞,上次教你的第二层心法记熟没有?”
小男孩儿一听,顿时失了笑容,扁起小嘴:“我不要练什么心法,难死了!我怎么背都背不下来,爹都气得不和我说话了!我一定是没有练武的天份!”
“傻瓜,你怎么可能没有天份?”少年轻敲小男孩儿的脑袋,“你是我白皓月的弟弟啊!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学武天份,你也绝对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放心吧,你只是还没抓到窍门,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这些内功心法都是十分简单的东西,根本不用背就能记住。”
少年扬起笑容,那么光芒四射,看得小男孩儿移不开视线:“二哥,上次云翔山庄和宿空派不是写信请你去做他们的徒弟吗?你答复他们没有?”
少年忙着往嘴里塞美食,好半天才有空闲回答小男孩儿的问话:“嗯……没有……爹不喜欢我去学其他门派的武功。”
“可爹娘不是总在叹,说我们家的‘风波定’你都已经习得比爹还厉害了,家里再没有人能教你什么了……”小男孩儿不懂这些,他只知道二哥很厉害,非常厉害,是所有人争着要的武学奇皅。
少年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他知道,天空是无边无际无限广大的,无论他学得多么厉害、多么受人尊敬,外面的天地必然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
他想看外面的世界,家中的武学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好!”少年把吃完的荔枝壳扔回到小男孩儿手中,心满意足地笑道,“我决定了,先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各大门派的武林绝学到底有多了不起,让他们一个个表演给我看,我再考虑要不要学他们的武功!”
少年明眸皓齿,笑得明亮照人。
是啊!他是天才,人人口中的天才!各大门派都争相将自己的一世武功教给他,甚至不求任何条件。可他才不要拜这些人为师呢,他要的,只是能让他感兴趣的武功。
至于“师傅”,这天下间还有人有这资格做他的师傅吗?
笑话!
等他学会了他们的武功,就拍拍屁股走人,谁要当他们的传人啊!
他一人足够!天下之大,任他游走来去。
直到……直到十八岁那年,他遇见了她。
她只是一个想偷他的钱的乞儿,手脚灵活,机智聪明,却被地方匪霸控制,每天都在挨打中渡过,活得胆战心惊。他也说不清是何种原因,让从不管闲事的他踏进这浑水。
也许,他只是不想看到她那双明亮的眼中,只有恐惧而已。
地霸问他凭什么为她出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随口说道:他是她的师傅。
要制服地霸很是简单,但要如何处置她就万分头痛。
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无论教给她哪一样,都能让她今后名扬万里,从此衣食无忧。
可她却说想变得像他一样厉害,不再输给任何人。
他笑了——像他这样厉害?
天下之大,有几个能天才如他?
罢了罢了,既然她想学又何必嫌弃,等她能自力更生,就会离开他了吧。
然而离不开的,到底是谁?
她并不算美,天天穿得像个假小子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般人知道的常识,她都不知晓,万事皆要从头学起。她没什么学武天份,心法背得滚瓜烂熟,还是不得要领。
可是她很努力,每次仰起的小脸上都是不服输的坚定。
他爱上的,究竟是她的纯真,还是她没有那种谄媚的世俗眼光?
每天,每天,他只想看到她的笑。
然而,万事皆错在他一个天真的贪玩念头。
在山上练武过于无聊,寂静无求的生活也不适合他。教过她武功,他就进屋开始书写,她突然从背后跳到他身上:“师傅,真少看到你如此专心地写东西。在写什么?”
他笑,他喜欢她的无拘无束,不吃世人那套男女有别的理论:“为师突然想,世间上各大门派的武学我都会几分,天下的武林绝学也就那几种,再没有更多可以让为师倾心的了。何不综合我学会的所有,自己开创一套?”
她惊叫:“师傅要自创武学?那师傅想创什么武学?一定很厉害吧?”
他顽皮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要创一套专门克制各大门派武功的功夫,让那些思想腐朽的老顽固吓一大跳。”
她欢喜地喊:“真的?那师傅创出来后,一定要教给我哦!”
他亲昵地搂着她的脖子:“当然,我就你这一个徒儿,不教你教谁?不过你应该先把今天要练的招式练好,才谈得上学为师的得意绝学。”
她无奈地嘟起嘴:“好啦好啦!又是基本功嘛,我去练就是了!”
想了想,她又回过头:“那,师傅,你创的武功叫什么?”
他挠挠耳朵,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啊,叫……嗯……对了,就叫‘醉花音’好了。”
她喃喃念着:“醉花音……好!师傅的醉花音,一定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武功!”
她笑得那么艳丽,竟让他刹那间忘记了一切。
如她所言,醉花音当真天下无敌。那柔美无双的招式,正正是克制住各大门派刚劲招式的天敌,饶是再强的攻击,也砍不断一段白绸。
他的确天资过人,不过转眼间,醉花音已名震武林,各大门派对他又爱又恨——爱他的稀世奇才,恨他好好的武功不练,专要给他们名门正派捣麻烦。
江湖好手齐聚的武林大会上,他一人笑傲全场,那至柔至幻的招式,成了武林的一个神话。
谁人能敌!
而那年,他才二十岁。
她笑得俨然世间上最可爱的一朵春花,他是那么满意,甚至忽略了她腮上那两抹艳红因谁而起。
直到一日起床,她消失了。
他几欲疯狂,翻天覆地地寻找,终不见她的踪影。
他在乎的只是她在哪里,又如何想到他的秘笈?
三个月后,母亲来信让他上清灵山的武林大会。他哪里还有心思在武林上!可母亲说,他的徒弟也在。
清灵山顶峰,他看到被人打到血肉模糊的她和那本醉花音秘笈。
别派长老的话听起来全像世外之音:“这妖女居然私通我们教中弟子,两人偷了你的醉花音躲在教中偷偷修炼,幸而被我发现。他们两人在事迹败露后,打伤我教中多位弟子,我们本教的弟子违规,已家法严惩了。你的弟子,就交还你自己处理吧!”
她泪眼模糊,哭着喊:“师傅!师傅!求您救救我!”
他扶起她的身体,眼中全是不置信:“你要学醉花音,跟为师说便是,为何要偷走秘笈呢?”
她摇摇头:“想学武功的不是我,是他!霜儿自知天份不如人,今生都不可能成为那个最强。可霜儿也是一个女人,也会爱上一个男人,想成全他的愿望,助他成为天下第一啊!师傅您的性子我最了解了,您心高气傲,根本看不起他那种毛头孩子,又怎肯把您毕生精华教给他,霜儿才出此下策……”
他几乎眩晕过去,咬着牙,看着他怀中这个他用尽所有来宠爱的女人:“你……你想要天下第一的名号,难道为师不能给你吗?只要你一句话,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愿意为你摘来啊!”
她笑得凄楚:“师傅纵然再好,也只是师傅,可我爱的人是他啊!”
万根芒刺***心间,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她眼中的憧憬,是另一个男人;她胸口的心跳,是另一个男人;她脸颊上那两抹动人的晕红,也是另一个男人。天地骤然缩小,竟压得他无法呼吸到半分空气,只有劈天盖地下来的绝望。
母亲在身后,岂会不知儿子心中所想,心里更是忧:“皓月,你会杀了她吧?”
她一听慌了:“不要啊!师傅,求求您救救徒儿,徒儿真的知错了!”
背叛师门,偷窃师傅的秘笈,与男人私通,伤害其他门派的弟子,无论哪个,都是死罪。
可他只觉得,她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为何没爱他呢?
是啊,为什么呢?
他明明那么爱她……
万念俱灰,他轻轻抱起她,温柔地在她耳边轻语:“对不起,你手筋脚筋均被挑断,纵然为师救回你,也只是一个废人……”
想他神功盖世又如何,又不是真的神仙,如何能救她?
背后毒如芒刺的目光,各大门派,都等着看他如何杀她。
他并没有那么伟大,如果他想,确实可以抱着她突破重围,离开这里。只是离开此地又如何?她天生倔犟,怎能活得如此窝囊?
她泪如泉涌:“师傅,徒儿不想死啊!”
为什么要苟延存活?你不是那个最要尊严的偷儿吗?你不是誓死不愿让人看不起吗?现在这般求人,又怎是你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愤恨过,左手托着她的后背,右手轻柔地按在她的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呢!
她没有叫唤,倒在了他怀里,未合上的双目里满是泪水,却无法再淌下。
滴落的,是他的眼泪。
他轻轻放下她,身后是各大门派的嘈杂:“这才是嘛!所以说,那么多名门正派子弟想入他门下都不收,偏收个以前当小偷的,结果偷在自己身上了!”
“真是什么面子都丢光了,居然还和男人私通!”
“这种女人就是贱货,这下好!两人都赔上了小命!”
“喂,你看他刚才握着那妖女的神情多紧张,倒像跑了老婆的男人!该不会他们两师徒也有一腿吧!”
“嘻嘻——没准哦!”
母亲战战兢兢地扶着他的肩膀:“皓月,娘知道你难过,收了这么个徒弟!不过你还年轻,以后收徒弟注意点儿……啊!”
母亲惊得收回手。他身上炙热得能熔化一切。
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荒谬啊!天大的荒谬!
这就是武林吗?这就是江湖吗?这就是天下第一吗?
武林奇才又如何?醉花音又如何?一身人人羡慕的绝世武功又如何?
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狂风吹动衣袖,一头秀丽的青丝如蛇舞动,他有着神仙嫉妒的美貌,他有着盖世神功,他明艳照人,无人是他的对手。
他恨这些人!
是这些人毁灭了他们!
是他们口中的伦理道德,是他们口中的伤风败俗,是他们口中的师徒关系,是他们擅自决定的江湖规矩——害死了她,也毁灭了他。
他放下她的尸体,非常轻柔地,仿佛那是他的女神。他慢慢转过头,黑夜般的双目全是恨意,仙人容貌如鬼魅般可怖。他盯着眼前的长老,牙缝中缓缓吐出几个字:“就是你,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的?”
长老吓得无法应答。
他忧然地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她的笑容在肆虐。他抬起手,辗转十指,是那天地都要失色的醉花音。他轻轻一跃,双手直冲长老的门穴。
众门徒惊呼,全力护着长老,可任何人触碰到他,都如沧海一粟,全然不是对手。
众门派惊了,忙出手相助。刀光剑影中,他一身素白,云里来风里去,身影幽雅动人,宛若天上仙子。
可他的仙子,又消失到了何处?
白衣飞舞,十指玲珑。
月光下,他似人非人,似仙非仙,泪水洒遍清灵山顶峰。
他在拜忌他的女神。
谁稀罕这个天下第一啊!
“那日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以一敌百,竟无人能伤你半分,只有众门派惨叫声不断。”当时白羽不过十五岁,初出江湖,未懂世事,只能跟在父亲背后。
“你不过轻拂过我爹的肩膀,竟让他口喷鲜血足足半个月下不了床!清灵山一战后你也再没回白月仙庄,从此在武林上销声匿迹,无人再见过你!”天白羽冷笑,“没想到你居然跑到扬州弄了个什么仙人阁,还改名纳兰仙,被一群女人围着,果然是你的风范!”
纳兰仙一字不吐,神色漠然,不曾为天白羽的话有过半分表示。
胸口的剧痛压得随心快无法呼吸。天白羽的一席话,听得她心惊胆战。她或许真的太残忍了,才能肆无忌惮地一次次嚷着“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天下第一的绝世武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人人都渴望的梦。
有得,必有失。
他可能只是弄错了方向,弄错了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才会在犹豫间,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命——运——弄——人!
“谢谢你专门跑来传诵我的伟绩。”纳兰仙盈盈一笑,顿时仿若天仙降临,柔媚成画,“不过我并不认为随心听完这席话就会把醉花音交给你!”
天白羽冷嗤:“慕随心,你这个所谓的伟大师傅,只是一个不守规矩爱上自己的徒弟最后还把她杀死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你好吗?他不教你任何武功就是最大的证明!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他只是把你当做他得不到的那个女人的替身,想对你……”
“刷!”一段长袖狠狠地抽在天白羽的脸上,可他回过头,纳兰仙依然站在原地,未动半分。
“你做什么……啊——”
话未说完,他的另一边脸颊也被狠抽,而速度竟然快到全然看不到纳兰仙何时动过!
“还要说吗?”纳兰仙笑容甜美。
天白羽哪里还敢随便开口,又憋不过这口怨气,忙后退几步,料想纳兰仙该打他不着,才续道:“八年前,你确实是武林第一,醉花音名震天下。可八年了!这八年来,你只是守着这帮姑娘,享受安逸,你以为这八年来武林没有任何变化?你以为自己还是天下第一吗?”
天白羽想此时不占个先机,更待何时?他突然扬起长剑,便想攻个措手不及。只是瞬间,纳兰仙已扬起长袖跃起,十指转合,白衣长袖便如满天梨花飞雨,铺天盖地地压来。
柔中带钢,钢中带柔,衣袖缠绕,飞舞如天降而下的仙子。天白羽凛冽苍劲的天雷剑法,竟如孩子玩耍般可笑幼稚,每每刚劲而出,却在袖舞之下,化为软弱无力的轻弹。
随心不禁看痴了,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如此美妙动人的武功?
清银皓月下,白衣胜雪,晶莹剔透的手指玲珑弹动,俊美无双的纳兰仙犹为美得能吐出仙气,如一段神话,非人世可见。
绝世的武功,绝世的美貌,绝世的聪慧,师傅是含着最华丽的金钥匙出生的人。他该是人中龙凤,他该是武林第一,可随心却觉得,如此超凡脱、凄美如画的师傅,竟透露着数不清的悲哀。
无人可敌的武功,八年来,尘封在他体内从未用过。
师傅是天人啊!天人就应该有比普通人更幸福的人生、更快乐的光景、更荣耀的辉煌!
绝世的武功,绝世的美貌,绝世的聪慧,这些东西曾经让他快乐过吗?
看到殷红姑娘要和情郎私奔时,师傅的眼神是如此复杂,他更羡慕有勇气寻找自己幸福的他们。
尽管他们在世人眼中,是私定终身,天理不容。
随心看着看着,眼一眨,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师傅明明占着优势,他看来是如此美丽,为何,又要如此悲哀?
就像天上的月亮,人人瞻仰其高不可攀。
可谁又知道,月亮却向往凡人,能一生一世,和挚爱的她在一起。
永不离弃。
八年来,他真心爱过谁?又有谁爱上过真实的他?
他也只是个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