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候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2844字
“好了!”他终于辫好长辫,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一条鞭,又似一条绳。红色的、长长的、绕在小指指头上的那种。
可红线的另一端断在哪个地方,又有谁知道。
四月的扬州城早已热气朝天,太阳灼烤着地上庸庸碌碌的人们。纳兰仙坐在院子里,手中是一把长长的秀发,经过精雕细琢的十指活动着,慢慢束为一根麻花长辫。
“仙仙,你在扎辫……哇!这是谁的头发啊?”原本笑着靠近的映霞吓得尖叫,本以为纳兰仙是在辫自己的头发,近了才发现他握在手中的仅仅是一截长发,看起来怪吓人的。
纳兰仙没有抬头,微笑着仔细辫麻花辫:“是一个女人的。”
看那头发长度不用说也知道是女人的吧!映霞白白眼:“我是问,这是哪个女人的头发?”
纳兰仙的思绪略为飘远,手里一松,刚辫起的几束就散了,他忙拉回,继续辫:“是一个我爱的女人。我曾经答应她,以后每天都要帮她束辫子。”
可是他没等到,她也没等到,一切就结束了。
她只留下一把头发,什么都没有。
一切回归尘土。
“好了!”他终于辫好长辫,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一条鞭,又似一条绳。红色的、长长的、绕在小指指头上的那种。
可红线的另一端断在哪个地方,又有谁知道。
他们,本来也可以当一对神仙眷侣啊!
纳兰仙拍拍身上掉落的发丝,将刚束好的发辫扎在自己背后绕为一团的发髻下面。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一跳一晃,可爱得像刚从天上跃下的精灵。
他深呼口气,竟是那么神清气爽,空气中似有源源不断的灵力。
“我走了。”纳兰仙笑着。
映霞不懂:“你要去哪里?”
“去找我爱的笨女人。”
他可能本来就明白,只是需要一些勇气。
你说是吧,霜儿……
齐山。
仿佛感受不到镇上的炎热,山上树荫连连,清风拂过,阴凉舒心。乘着这份清凉,随心踏上石阶,来到山腰的小亭。
山上本来就极少人烟,行了半天,除了相约的两者,再不见他人。
亭中的天白羽一身米黄色长衫,潇洒绰然,只是额头上的汗水和微锁的剑眉透露出些许不耐烦,手上的雅扇合了又开,开了又合,丝毫没有乘凉的心情。天若翼立于一旁,不发一言。
看到随心出现,天白羽悬于半空的心总算安稳放下,他忙踏上前道:“慕姑娘,你可算来了,白羽等得好急!”尽管焦虑不断,笑容依然悬挂在他唇间,“映……那本邪门秘笈你有带来吧?”
随心总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点点头:“带来了。”
“那就好!”天白羽的笑容总算添加了几分真心实意。
“不过……”随心不知如何启齿,“天公子,对不起,我还是觉得书不能交给你……”
“为何?”
“这书是我师傅的,没征得师傅的同意不能把书交给你。”
“你!”天白羽怒气上涌,看到旁边天若翼暗示的眼神,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姑娘不是说尊师有事暂不在仙人阁吗?实不相瞒,白羽此番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白羽是真担心姑娘和你师傅会惹祸上身,到时反害了姑娘。不如这样吧,姑娘先把书交与白羽,尊师回来你可如实告之,到时请你们来越天城,我定当亲自向尊师言明此事。相信尊师也会明白此事的轻重,不会责怪于姑娘的。”
天白羽双眼只盯在随心手中那牛皮册子上,汗如雨下,越看越觉得册子透着吸人灵魂的魔力——可抑制武林各大名门正派的武功秘笈啊!若能得此,不出三年,越天城必然扬名天下,主宰武林!
“公子!”天若翼及时出手拉住天白羽的右手,暗暗使力,才阻止住他本欲使出的天风掌。
天白羽心神一定,才发现面前的随心惊恐的面容。致命的诱惑几乎让他忘记呼吸,双手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除了那本秘笈,他脑海中已容不下更多东西。
自小苦练二十载的武功,都不及那秘笈中数十页上的记载——他必须得到那本秘笈!
随心越发觉得这人古怪,想起师傅昨日的劝言,不禁慌起来。反正该说的话也说了,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对不起,我先走了!”随心转身跃下台阶。这年头神经病多如繁星,天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好运叫她碰到一个。
天白羽眼看随心揣着书要离开,再也忍耐不住,扬手推开天若翼,面上笑得温文尔雅,右手却一掌劈向随心无任何防备的细小脊背——
电光火石!
随心感觉到背后强风刺骨,转过头,便见到天白羽右掌直朝自己劈来,她还来不及闭上眼,身后一段羽白长袖却轻轻从她脸颊边扫来,无比柔和的袖风,在触及那凌厉的手掌的同时,竟化解了那劲烈的掌风!
天白羽被那股力量推得无力阻挡,猛地摔向后方,倒在小亭的台阶上。才爬起来,胸口居然一口气直攻心房,险些呕出一口赤红鲜血!
天白羽捂着胸口,在天若翼的搀扶下站起,无力地看向那名微笑着从慕随心身后走出的美男子。
这人是谁?
竟能凭一袖挡下他的天风掌,定不是寻常人!
好不容易缓过胸口那堵闷气,天白羽盯着面前这美得不像男人的白衣人,而对方笑容盈然,似天地间最无邪的一抹月光。
“你——”
不待天白羽说话,纳兰仙便笑眯眯地打断道:“毛头小子,你不是我纳兰仙的对手!还是快快回家找妈妈去吧!”
天白羽气得险些一口血喷出三尺远。想他堂堂越天城少主,到哪里不是人人尊敬畏惧?再者,越天城四大护城个个是他的前辈,却在他十六岁那年都输给他。他自认虽不及武林第一,也决不是这般任人鱼肉!
想必此人便是这小丫头的师傅了!他是这秘笈的持有者,自然习过当中的武功,有几分内力也非奇事。反正从未听过纳兰仙这名字,想来也不会是江湖上了得之人。
想罢,天白羽又扬起雅扇,转为温文笑脸:“纳兰公子定是慕姑娘的师傅,这般更好。我正与慕姑娘说着,此书中记载的是曾经危害过武林的邪门武学,您或慕姑娘拿着都不妥当,不如交给在下,对你们两人都好。”
纳兰仙笑得更欢:“你说这是危害过武林的邪门武学?交给你才妥当?”他忽然大笑起来,弄得天白羽甚是难堪,随心也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哈——”纳兰仙笑得捂住肚子,全无仪态,又突然问,“那你打算把这本‘危害过武林的邪门武学’如何处置?”
天白羽顿了顿,坦然道:“自然是销毁,免得再危害武林。”
“好!”纳兰仙应道,向随心伸出玉手,“小猪猪,把书给我!”
随心一怔,纳兰仙向来见书如见鬼,如今居然摊手跟她要书?真是奇哉!她赶快乖乖奉上,且不管师傅今天抽了哪根筋,烫手山芋能交出去自然最好!
纳兰仙看看手中的册子,眼中闪过些什么,流光幻境,非常短暂,以至无人发现。他扬手把书扔在地上,看到天白羽面上一闪而过的心疼,又向随心要火刀火石。
天白羽愣住,直到看见燃起的火苗,才吓得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才刚触到书角,纳兰仙便轻轻一踢,书又滑落到随心脚边。
“不是说要销毁吗?”纳兰仙奸笑着嚷道。
天白羽面色难堪,猛然抬手一掌扑向纳兰仙。纳兰仙却早有准备,双手置背,身子一侧,轻松避过这招。
“哦?抢书不成,又要杀人了?”纳兰仙火上浇油地叫唤。
天白羽恼羞成怒,掌掌劈着而上,皆是全力而出。掌风强劲,招招对着纳兰仙身上的大穴。
可他的指头连纳兰仙的衣角都触不到。
全力的攻击,如面对老鹰的小鸡,纳兰仙收起双手,坦然自若。轻移玉步,皆化解开来,步伐轻松如闲来逛街散步。
夕阳早偷偷躲至山下,换上一轮明月悬挂在黑幕一侧。银色的光芒,斜斜地照耀在二人身上,如一道银光。
天若翼见主子久攻不下,也着急起来,却插不上手,忙把长剑甩出:“公子,接剑!”
天白羽转身一提,拔出长刃,剑鞘摔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拿到剑,便是增加了一倍威力。越天城最强的是剑法,当下天雷剑法使出,虎虎生风,刚劲有力,速度奇快,招招砍向纳兰仙那纤细身影。
纳兰仙倒没慌过,笑容不变,步如踏莲,一跳一跃,避开天白羽的夺命剑招。
天白羽额头冷汗涔涔。
他只觉自己似在和花朵芳草相斗,对方步伐柔若无骨,他剑剑如砍上棉絮般无力。
纳兰仙的笑容,纳兰仙的步伐,纳兰仙的优美身段,似乎都在哪儿见过,那般熟悉,又那般遥远,似上辈子的记忆。
是什么时候见过?
天白羽剑风一收,退回天若翼身边。
没错!他真的见过!
八年前!清灵山顶峰!武林大会!
十五岁的他第一次跟爹出城涉足江湖,认识了江湖各大门派掌门,也第一次见到这柔美至极、天下无双的武功!
天白羽双眼眯得细长:“你……你是……”他震震喉,齿间吐出几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字:“白月仙庄的……白皓月?”
随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师傅这般面无表情,不露声色,竟隐隐有些可怕。
师傅总是顽皮地笑着,弹她的额头,作弄她,还要装得一脸无辜,满嘴胡扯八道,信口开河。
师傅几时这般严肃过?
他是世间上最调皮的师傅啊!他应该永远都是笑得奸诈动人,弄得人哭笑不得才对!
可为什么,此刻站在她身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如此陌生?
随心心头一颤,身子也不禁抖起来,眼睛直盯着脚下的牛皮册子。究竟这当中藏着多少秘密,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傅如此恐惧?
“哈——哈哈哈——”
天白羽忽然仰天狂笑:“若翼,你看到了吗?他居然是白皓月……他还说自己是什么纳兰仙……哈哈——哈哈——”
忽地,剑风一震,天白羽收起笑意,眼中全是轻蔑。
“白皓月,你还有脸出来!你这个武林的耻辱!”
随心的心脏紧张得快从嗓子里跃出。师傅的眼神中全是迷离,直觉告诉她,天白羽接下来的话是她不该听到的。
虽然她很想知道师傅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害怕这本“危害过武林的邪门武学”……
纳兰仙神情漠然,仿佛天白羽说的那人并不是他,只是无关的路人甲。
天白羽俊美的笑容透着邪气,微摇头道:“八年前,为了一个女人,你背叛武林、背叛白月仙庄、背叛名门正派!像你这样的人真该一死以谢天下,何苦再苟且偷活?还是说,你还没给你们白家丢够面子?”
随心心头重重一震。她并不明白天白羽何出此言,也不知道师傅为何神色凝重不似平日,只是看到天白羽嚣张的嘴脸,压不住满腔气愤,脱口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白皓月,但……师傅他何时做过背叛人的事了!”
听到天白羽的侮辱,她忘记了师傅平日的恶劣,只记得仙人阁是师傅建立的,各姑娘能有今日的笑容是师傅创造的,大家可以坦然渡日,也是师傅日积月累的努力换来。
这样好的师傅,怎可能会背叛别人?
这样好的师傅,怎可能会伤害别人?
她不允许别人侮辱师傅!无论是谁,出于任何理由!
天白羽先一愣,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没有告诉这位好徒弟啊!也难怪,你连天下第一的武功都不教给她,还让她在仙人阁当个杂役,又怎可能告诉她这些!”
那笑容明明温雅俊美,随心却觉他如妖魔般丑陋。纳兰仙没说话,也不阻止,他知道总有一天随心会知道。何时知道并不重要,他在乎的是她知道后的反应。
“八年前,我还清楚地记得,你是我们这帮武林名门子弟崇拜的对象。每个帮派都以你为榜样来教导徒弟,就连我爹,越天城总主也大大赞赏白皓月,说你是武林千年难得一见的奇皅,喜爱你喜爱得快把你捧上天了!说你出身白家,十四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各家武学,只要看人家施展三四次,你就能领会到当中奥义,想出制敌方法!天下间大概没有什么你可以放在眼中了吧?”说到此,天白羽忍不住冷嗤一声,“可惜你天才一世,居然糊涂在一名三流女子身上!多少名门子弟盼望能拜你门下,你偏要收个三教九流的女人为徒,才搞出偷盗师傅的秘笈之事,真是丢脸到极点!”
天白羽笑得狰狞。随心快忘记了呼吸。
“别人给你拿回徒弟,你居然还要护住,护到不惜与武林成敌、与家人反目!
“真是丢尽了你白家百年基业建起的门面!爱上自己的徒弟,违反道德伦理,弄到这种地步,白白浪费自己一身绝世武功!
“你活着还有什么用?我要是你还不如死掉算了!”
天白羽的笑声中满是不屑和鄙视。
随心脑中一片空白,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只是有些东西,压抑在胸口,沉重到无法喘息
师傅的背影,还是一动不动。
随心,他是一个能教你绝世武功的人!
爹的话,突然跃入脑海,像个讽刺,又如此悲哀,告诉她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
天下间的种种,谁是谁非,谁主宰,谁又定下世人要遵守的规范?
师傅就是师傅,总是闲暇无聊就作弄人,然后嘲笑对方太蠢才会中计。
可在纳兰仙心里,又何尝不是在笑自己愚蠢?
他聪明才智无人能敌,无论何种武功皆一学即会、举一反三。白家世传的武学,他不到十四岁便全部掌握,家里再也留不住他。
他是世人眼中真正的天才,可是天才又能代表什么呢?
师傅,你会教我最最厉害的绝世武功吧?
少女的笑容,甜美如春花,全是天真无邪,可爱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然而,天下间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
天才不是永恒的,赞赏不是永恒的,崇拜不是永恒的,她的笑容,也绝不会是永恒的。
守不住的,得不到的,苦涩,溢满心间,流淌开来。
母亲哭着跪下来求他——皓月,你会杀了她吧?
眼泪,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点,晕散开来,染黑了心灵。
为什么?
他也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他,为什么……
世间上根本没有真正的英雄能荣耀一世。英雄只是一个代名词,乱世中站出来的是英雄。而和平中走出来的,只是别人眼中嫉妒的对象。
“二哥!娘让我给你送过来的,南方刚运到的荔枝哦!”八岁的弟弟跑过来,手中捧着新鲜的荔枝,像是随时能淌下甜蜜的水滴般诱人。
“敬月,你哥在练功,别乱闯!”
一声大喝吓得小男孩儿惊慌失措,险些把荔枝丢到地上。怕被父亲责骂,于是忙躲到柱子后面,可双眼却不离兄长的身影,眼中全是敬意。
立在庭院中间的少年回过头,冲他耸耸鼻子,微微一笑,才专心于刚才练的武功心法。
少年双手合十,辗转手心,摩擦起的热气似能蒸发一切。他抬起双手,以极为轻柔的手法拂向院子中间的巨石,透过手力传出的,却是能摧毁万物的强大内力。
万物皆有一个命点,无论多坚硬还是多脆弱,都逃不过一个关键的命点,找到命点,就是找到关键。他少年时就已明白这个道理。
万变不离其中,武功也一样。柔中透着刚,刚中渗着柔。当找到命点,再柔软的拳也能摧毁坚硬的石头。
就像此刻般,理所当然地,石头从他手心那点开始不断龟裂,最终化为一堆碎石,巨响后倾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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