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晨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6
|本章字节:9568字
通往清风山山顶最高处的聚义厅的石阶之上,满是雨水苔藓,十分地湿滑。两三米长的石阶两边是层层叠叠的翠竹松柏,风雨连绵之下,随着山风而舞动,显得阴沉而威严。
一个瘦小干瘪、容貌猥琐好似猴子一般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行走在湿滑的台阶上,随即又穿过一片平台,走进了一间悬挂有“聚义厅”三字匾额的砖木大厅,在那里,清风寨的大寨主,赣北湘东绿林的龙头老大张蛟正在等他。那个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满是泥点子的布衣,浑身湿透,不断地滴落着雨水,头发蓬乱,低沉着脑袋。
这间五开间的砖木结构大厅,就是清风寨最重要的建筑,是山寨头目平日里商议大事,兄弟上山入伙举行仪式,分派任务,瓜分赃物等要事时聚集在一起的“聚义厅”。大厅的采光不是很好,加上山顶周围几乎无遮无拦,山风呼啸而过,十分地寒冷。所以虽然此时此刻是中午时分,但是大厅两边却摆放着八九个火盆,燃烧着木炭,一是用来照明,二是用来取暖。
端坐在大厅正中虎皮交椅上的大寨主张蛟,看到那个瘦小的男人冒雨走了进来,忍不住内心的焦虑不安,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询问道:“大嘴,快说,我兄弟张嵩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身形瘦小,容貌猥琐,浑身湿透,兀自从头到脚滴着雨水的人,正是不久前被陆蕴轩、黄泽成等人设伏活捉,归顺之后接受两人指令,带着韩布衣的尸体上山赚取张蛟信任,设法要将其骗下山去的许大辉。他还不等张蛟问完话,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向着张蛟哭诉起自己一行人的遭遇来。他的神色十分地憔悴,脸色因为疲惫不堪而有些灰暗,在他那张肮脏的面庞上,此时此刻更是涕泗横流。
“大当家的,您要给韩老爷子和我们下山的弟兄们报仇啊!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支来历不明的硬点子的伏击,韩老爷子被他们阴了,二当家的和韩姑娘力尽被擒,我要不是骑着马,夺回了韩老爷子的尸首,仗着快马杀开了一条血路,估计也是性命难保。这些家伙还提出条件,要您拿出十万大洋,以及一百五十支长枪作为交换,才能放回二当家的和韩姑娘,并且勒令必须在明日午后太阳下山之前,前往南边的罗汉寺交货,否则他们就要撕票!”许大辉按照原先和陆蕴轩、黄泽成商量好的措辞,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番。
“什么?”张蛟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他重新坐回到了虎皮交椅之上,坐直了身子,急切而愤怒地追问道:“许大嘴,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下山的采购马队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大寨主张蛟那一副急切而认真的神色委实不似作假,听到张蛟这些逐渐上钩的话,依旧不断哭诉着自己一行人的“悲惨遭遇”的许大辉不禁心中暗喜,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菜鸟小人物,所以应对这种大场面大人物的追问自然是滴水不漏。不过许大辉毕竟经历过陆蕴轩和黄泽成联手演绎的那次精彩而出其不意的伏击,再加上自己的胡编乱造,谎话七分真三分假,不由得不让在场的张蛟、史思平等人相信他说的话。他努力平复了内心的窃喜感,用力挤出了几滴眼泪,然后迅速进入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表演状态。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化身为一个杰出的足以让人深信不疑的演员,而不是一个感情冲动、只会为了弟兄的死亡而哭哭啼啼的中年男人。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手舞足蹈地讲着自己一行人的离奇遭遇,讲到韩老爷子被狙击手一枪毙命、韩璐瑶坚贞不屈的时候,更是再次失声落泪。
张蛟铁青着脸,听完了许大辉的哭诉,摩挲着自己的大胡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跪倒在地的许大辉跟前,伸手将其扶起,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辉兄弟,你受苦了!我张某人没有想到这次下山的采购行动会给弟兄们带来这么大的风险。你是清风寨的肱骨,也是我张某人的老朋友。老天有眼,让你突围而出,我可真担心你们这三十多号人被那些狗娘养的家伙全都包了饺子,那样的话我们想报仇都找不到敌手……”
这时张蛟三两步走到聚义厅的门口,用威严的语气向聚义厅之外的守卫和小头目们命令吩咐道:“老子要亲自出马,和军师一起下山,马上赶到罗汉寺解救被俘虏的二当家和韩丫头,你们立刻去准备好三十匹快马,我们要直奔罗汉寺!记住,让西山和南山的弟兄各自只留四十人负责看守各个隘口,其余的弟兄都带上武器,准备跟我们一起下山!”
聚义厅外的守卫和小头目们面面相觑,浑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硬点子,居然敢在清风山的地头上撒野,打死了韩布衣韩老爷子,还扣下了山寨二当家的张嵩用来威胁大寨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果真是要钱不要命的疯子不成?但看着张蛟那铁青着的脸色,威严得好似头狼的凌厉眼神和大厅之中以四当家军师史思平为首的山寨众头目沉默不语的表情,估计这次的事果真是非同小可,聚义厅外那个为首的护卫小头目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还是立刻转身向南山跑去,命人前去准备。
他心里暗道:八成又是像上次龙脊山的韩二宝那样的王八盖子,抢了几支保安团的破枪就得瑟起来了,想要挑战清风寨在绿林中的地位,明着争斗不过,就开始玩阴的了,现在大寨主有杀人的冲动,我可得小心在意!不一会儿,那名守卫小头目就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着,前来向狂怒不已的大寨主张蛟报告:山寨上仅剩的十匹东洋马和二十匹云南马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南山和西山一共四百五十七名弟兄,除了各自在东南两个方向留下的四十名守卫隘口的弟兄之外,其余三百七十三名弟兄都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可以下山出发。
张蛟听闻之后满意地拍了拍那名小头目的肩膀,以示赞许,那名小头目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张蛟回身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山寨四当家兼山寨上的智囊—军师史思平一眼,只见他戴着那顶黑色的礼帽,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面色凝重地坐在交椅之上,一动不动。张蛟微笑了一下,然后对史思平斩钉截铁地说:“老史你可能觉得我张蛟这次太冲动了,头脑太不冷静了。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张嵩是我亲弟弟,从小跟着我一起吃苦受累才长这么大的。我张蛟现在在这世上,只有他这么唯一的一个亲人,我张蛟为了山寨可以舍弃一切,但是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我无论如何不能失去!”
张蛟走到聚义厅的虎皮交椅背后,从椅背后边抽出了一柄锋利至极的鬼头大刀和一把被称为“盒子炮”的驳壳枪,向着聚义厅之外走了出去,面对着瓢泼的大雨,跪倒在地的许大辉,他冲着聚义厅之中的史思平等大大小小的头目大声喊道:“许大辉你前边带路,弟兄们,我们一起去罗汉寺,解救二当家,给韩老爷子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看到一向给人以冷酷无情,尤其是对待李老二、王大耳朵等人的叛乱的镇压更是心狠手辣,让人不寒而栗的大寨主,现在认真而动感情地说出这些豪气干云、重情重义的话,史思平和在场的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是感到心中激动。史思平一向老奸巨猾,经历过两代寨主时期的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场面的人物,对于大寨主的兄弟情义、歃血为盟那一套他很少当真。不过亲眼目睹过韩布衣老爷子浑身泥水血污的尸首,张蛟再这么真诚而带有鼓动性地登高一呼,他的内心却只剩下了感动和热血沸腾,恨不得为眼前的这个高大的男人肝脑涂地,死命效忠。他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驱散了自己内心的那种冲动的情绪,此时此刻,大寨主张蛟需要的是一个冷静,随时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给予他合理的谏言的军师智囊,而不是一个感情冲动、头脑发热的莽夫。
“大当家的,由韩老爷子和二当家率领的下山采购军火物资的马队的遭遇,相关的情况我们也都已经听许大辉兄弟汇报过了。不过依我看来,这次的伏击绑架事件,恐怕没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我看这事不单单是附近的哪个山头抢地盘,眼馋我们的武器装备,明着争不过就玩阴的这么纯粹。这一连串精妙的伏击、绑架、勒索之中渗透了太多赣北国军势力的影子,这次的伏击绑架事件,恐怕跟我们最近跟日本人签署合作协议有关。恐怕是赣北的部队知道了我们跟日本人的关系,想要趁着我们跟日本人联手之前除掉我们,赣北当地的正规军一向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如果这事是他们一手策划的,这一点我从来都不感到惊讶。老寨主在世的时候,为了营救被抓到高安县城的山寨弟兄,我们山寨险些被当地的驻军连锅端,要不是大寨主用一大笔黄金和银元收买了几个高官,我们山寨也走不到今天。现在正在北边跟日本人死掐,自然不喜欢自己的身后有我们这么一柄尖刀,一直对他虎视眈眈,让他如芒在背。所以清理赣北绿林秩序势在必行,但是我们现在却没有完整而足够的力量与政府军抗衡。虽然在和日本人的争斗中屡战屡败,但是在湘赣地区的军事和政界,力量依旧极为强大,对于那些跟日本人合作的团体和个人也是历来地极为敏感,这次的事看起来只是一起纯粹的绑架勒索事件,但是依照如今的局势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为了山寨上的这几百号人必须小心谨慎。”
刚才还气势汹汹想要下山开打的张蛟,听闻了史思平的建言之后,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立刻呆立不动了。他当然知道史思平跟他讲的话里的核心内容是什么,他很早以前就清楚,为了清风寨的安危和自己能够安稳地当这一亩三分地的土皇帝,除了枪杆子要硬,人手要多之外,跟当地的也要搞好关系。只是他没有想到侵占了东三省和整个华北、华中地区的小鬼子竟然还不满足,真的敢于越过长江,与全面开战并数次击败了,赣北战局形势的巨大变化让他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一封来自湖北日军高层的密信和一个即将到来的日本特使,使得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山寨这几百号人包括自己的性命,不得不考虑与处于下风的彻底决裂,投入日军的阵营,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被彻底拖进了这场两国争斗的漩涡之中。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张蛟只想要在这清风山上继续当他的一呼百应的土皇帝,跟日军也好,也罢,统统搞好关系。绝对不会涉及两国战争胜负、赣北战局变化这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但是现在他已经处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境地,你自己想要安逸,没有丝毫的野心,但是交战的双方神经都是高度紧张,他们可不管你是否有帮助敌人的想法,只要你不投靠他们,那你就是他们的敌人,必须将你除之而后快。现在敌为刀俎,我为鱼肉,张蛟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全力以赴跟着战局势头占优的日本人,将赣北闹得天翻地覆,让本地的部队一刻不得安宁。
史思平见张蛟闻言之后,双眼隐隐透着一股杀气,鼻翼用力地鼓动着,似乎内心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他咽了一口唾沫,最后还是将心底的顾虑和建议说出了口:“我们清风寨现在的局势情况很不好,李老二和王大耳朵的事闹得太厉害,山上的弟兄们人心不稳。现在我们实力受损,而且军心涣散,此时主动去跟硬碰硬,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但是政府军的势力已经欺上门来了,这次二爷被扣、韩老爷子被杀,就是对我们的一次严厉警告,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整个山寨的全局都会十分被动,我们就会成为日本人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事到如今,只能借助一下外部的力量了……”
张蛟和跪伏在地的许大辉都是一愣,许大辉没想到这个整日里佝偻着身子、一副没睡醒模样,跟个大烟鬼似的四当家史思平,居然如此有心机,一眼就看出了这场伏击背后的目的,看来此人不除,计划就不能顺利实施。此时偌大一个聚义厅内,安静得只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和木炭燃烧产生的劈啪声。日本人的势力渗透到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这个所有的人都知道。张蛟也难保自己手下这些喽啰之中,没有人被日本人的势力所操纵。现在赣北的战局形势很紧很混乱,如果日本人知道他张蛟对日本人有所不满或者有所隐瞒,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愿意合作的端倪,难保这些隐藏在山寨上的日本间谍不会突然反噬,到了那时候,他和他手下的这票子人小命都保不住,会被拥有飞机坦克大炮的鬼子兵轰成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