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刘维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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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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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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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52字

河田前不久刚刚被提升为中佐。


中佐河田这几天的主要任务是:按照贾长发提供的敌情报告追剿碛口周围的土八路和共产党政府官员,同时配合联队军勤处作好粮秣筹措。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议。


土八路的骚扰连续不断,但就是“追”不上,也“剿”不了。共产党的政府官员自然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所谓粮秣筹措,唯一的途径就是从老百姓家里搜刮、抢夺。刚来碛口那天,河田就专程去李家山拜会过维持会长李子发。但李子发早已不知去向。河田找到李静问:“令尊大人呢?作为维持会长,难道他不应该出面组织一些当地绅商士民,对皇军的到来表示欢迎吗?”


李静道:“对不起!家父现已不是商会会长了,这维持会长呢,自然也是很难胜任了。”


河田问:“那么,现任商会会长是谁呢?”


李静道:“啊呀,这个我可说不上来。”


现任商会会长自然是不难弄清楚的。河田便又带人去了西湾盛家。三槐堂竟然也是人去“堂”空。没办法,只好在“追剿”土八路和共产党政府官员的同时,想方设法“追缴”粮食、蔬菜和一切可以供军队食用的东西。公允地说来,河田在这方面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但此次来碛口执行任务的皇军、皇协军一千四、五百人,每天光粮食的消耗量就在三千斤左右。在几天的“追剿”中,河田真正感受到了共产党、土八路“空室清野”的厉害。你说碛口自古就是粮食油料集散地呀,可就是满街找不上一粒粮食一滴油!你说牛马猪羊这些长嘴的会叫的会跑的不好藏匿吧,可你试着找找,也是无影无踪!河田对军勤处长官说:“老兄,特别行动大队有特别行动大队的任务,吃吃喝喝的事还是您们自己想法弄吧。”那军勤处长官却不买他的账,说:“您找司令长官说去!”他哪里敢去松井面前说这话!眼看着粮食恐慌已成为皇军面临的最大麻烦,连司令部的存粮都不够两天吃的了,松井正为这事着急上火呢,他去说这话,不等于找死吗?


河田这几天还担着一桩心事:自从教堂那个女人说起了女儿秀子的事,他的耳边就不时响起童年秀子银铃般的欢笑、青年秀子“爸爸”“爸爸”的呼唤,以及横滨港口妻子为他们父女送别时殷殷的叮咛……有一个声音对他说:河田秀子已经背叛天皇!但是,他的心海深处却有另一个声音执拗地呼唤着:女儿,女儿,我的女儿!那一天,河田在卧虎山后觅得一股土八路的踪迹,连忙赶去“追剿”。结果当然是又一次扑空。当他返回碛口路过一个义冢时,忽听得女儿秀子的声音从那墓园深处传出:“爸爸,爸爸!是您吗?是您吗?是您吗?”河田探头朝着墓园里看去,在一座小小的坟茔前果然就看到了一通写着女儿名字的石碑。河田的喉头哽咽了,急急带人离去。河田希望能够找个机会,单独到女儿坟前看看……


盛秀兰与两个“皇军”兵士同归于尽的场面河田没有看到。那一刻,他已按照松井的命令将原分散驻扎在西山外围好几个村的特别行动大队紧急调来部署到西山与外界沟通的两个路口附近“隐蔽待命”。只要崔鸿志和游击队进了西山村,他们就将立即封死这两个路口,让对方有来无回。就是在那时,松井派人告诉他:有可靠情报称:黑龙庙后山义冢里藏着八路大批粮食。刚才有人看见,有几个土八路从那里取出一袋抬着奔山上去了。松井命他亲自带人去那里看看,找到后全部运到西山来。河田一听“义冢”二字,当即想到了他的女儿秀子。他想这不正好可以顺便去看看她吗?河田想他到那里后可以先办“正事”,办完后,让随行兵士退出坟园担任警戒,他要单独和女儿说几句话。他要对女儿说:秀子啊,你知道你的死,对爸的打击有多大吗?爸想你,可还得口口声声骂你。一年多来,爸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啊!女儿呀,你让爸怎么将你的事对你妈妈说起呢?你怎么就不明白,爸所做的一切都是圣战的需要、你意气用事怎就狠心走上那一步啊。


可以这么推想,如果那个义冢里不是埋着“粮食”,松井也许不会不加思索立即下达这道命令;如果那个义冢里不是埋着河田的女儿秀子,河田也许会好好想想,八路“空室清野”的地点怎会选在离碛口这么近的地方?那他也许就会提出质疑,或至少延缓执行这一命令的时间吧?可是事实上,河田是二话没说就去了。


去了,就再没回来。他带去的一个班的兵士全部被打死,他本人做了俘虏。


布置这一圈套的是马有义。


原来,马有义带着抗日义勇队,这些天就活动在卧虎山一带。当他发现鬼子四出抢粮大都空手而返的情况后,当即派人用几十条麻袋装了沙土趁黑夜弄到义冢西墙根下,再用树枝柴草遮盖起来。此后,他每天派人大模大样取一袋“粮食”上山,同时派二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埋伏在附近,专等饿急眼的鬼子来上钩。这一天,他从崔鸿志那里开罢碰头会,正要按议定的作战计划将义勇队先拉到侯台镇去袭击鬼子军马饲养点,然后赶到碛口通西山那条路上隐蔽,等半夜时分配合游击队打进西山执行救人并炸毁敌人碉堡的任务。就是在那时,他忽然发现有一个班的鬼子朝义冢这边过来了,为首者竟还是个中佐。马有义不认识河田,可义勇队有人认识他。马有义当即命令作好伏击准备,并吩咐:一定要活捉这个河田中佐。


整个战斗前后只用了三分钟。


鬼子很快发现了那些被树枝柴草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粮食”。他们高兴得哇啦哇啦直叫,有一个鬼子竟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扭起秧歌来。这时一阵排子枪响过,他们便都去见阎王爷了,只剩下河田一个木呆呆站在“粮包”前,不远处就是他的女儿河田秀子的坟茔。河田醒过神来连忙抽出军刀退到墙角想作困兽之斗,被手握大刀片子的马有义接住一阵猛砍。他手臂酸麻,军刀竟断作两截,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从手中飞走。他掏出枪来想自杀,又被眼疾手快的马有义飞起一脚将枪踢落,随被扑上前来的义勇战士揿地下五花大绑押走了。


河田的被活捉与盛秀兰的跳崖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半个小时后,当松井得到河田落入敌手的消息时,便一改几天来一直保持着的“对华亲善”的面孔,下令从西山抓来与死亡日军同样数量的老百姓,一刀一个就地砍死,又挑村里起眼点的房子和窑洞门窗烧毁几十间。就在浓烟烈火升起那一刻,从东南西北几个不同的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松井赶紧命令刚刚调集西山附近的鬼子和皇协军,立即赶往枪声响起的地方执行对土八路的“追剿”。同时,让原驻西山的部队与特别行动大队换防,以加强对司令部周围的戒备。


整整一个下午,松井都在惶急愤怒中度过。


这天晚上,碛口附近格外安谧幽静。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星闪烁明灭着。空气凄冷而清新,间有一股股似有若无的焦糊味搀和其中。老河的浪涛声轰轰哗哗响着,在这个深冬的夜晚,那响声显得格外瘆人。


在西山,经过了整整一天的骚动、混乱、歇斯底里的疯狂,眼下好像突然沉寂了。然而,你从黑暗中不时响起的巡逻兵皮靴的笃笃声,岗哨发出的吆喝声中,感受到的依然是深入骨髓的紧张和不安。松井刚刚从震怒中平静下来。他久久伫立在黑暗中,谛听着四周的动静。这时,李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李静说:“太君,您歇了吧。”


松井依然一动不动伫立着,反问:“李静君,您看今晚是不是太过安静了?”


未等李静回答什么,松井突然朝着站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叽里咕噜发出一连串命令。那士兵跑开不久,便将贾长发和一个鬼子叫来了。


松井对贾长发说:“你的,告诉弟兄们,今晚睡觉的不要!危险大大的!”


又对那个鬼子道:“山本君,在河田君不在的情况下,由您代理特别行动队大队长!请告诉碉堡里执勤的弟兄,他们正面临着最大的危险。从现在起,要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贾长发说:“太君,最好是每隔几分钟就让碉堡开一排子枪。这样,土八路一听就吓破胆。”


松井道:“吆唏,吆唏!你的,勇敢大大的!”


松井边说,边拉起贾长发的手,同山本的手紧紧扣到了一起。“你们二位要精诚团结,”他说,“司令部的安危就拜托二位了。”


看着山本和贾长发“哈咿”一声,转身跑去。松井对李静说:“现在,我们给西山周围几个村打电话,这里一旦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们马上驰援,不得延误!”


就在松井紧急部署这一切的时候,程琛带着一个小队的游击队员取道寨上通西山间的那片沙棘林,迅速朝着虎头峁上鬼子的碉堡跃进了。不时有沙棘的尖刺钩挂衣服发出的嘶嘶声响起。游击队员们一个个紧扎着裤腿、袖口,沿着白天反复看过、熟记在心的路线迂回前进。程琛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来招呼后边的人“跟紧!”“走这里!”突然,哒哒哒哒,碉堡那边响起一阵密集的机枪声,紧接着,那枪声便响成了一片。和枪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鬼子汉奸的厉声吆喝:“什么人?什么的干活?”


程琛心里暗叫一声“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崔鸿志、马有义他们被敌人发现了?按照下午作出的安排,崔鸿志和马有义分别带着一些人从东南和西北两条明路对敌司令部发动攻击。但这攻击只是佯攻,目的在于转移敌人注意力,掩护程琛小分队从侧面迂回到虎头峁,将敌人的碉堡炸掉。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崔鸿志和马有义的对敌攻击不能发动太早。因为游击队的装备太差、子弹不多,不可能同敌人正面交锋太久。眼下,程琛他们才走了路程的一半。从这里到碉堡下,最少也得十分钟。弄不好,不等他们到达目的地,那两边就完全丧失与敌人的对峙能力了。那时,他们这边还不轻而易举被敌人包了“饺子”!


有几发子弹呼啸着掠过程琛他们身边。程琛顾不得多想,对队员们说:“同志们,咱们不能停。快走啊!”程琛的双脚迈动得更快了。


好在,不多一时,枪声停了。四周复归沉寂。


他们很快接近了青石崖。这时,碉堡上的枪声又响了。程琛一下子明白了:敌人这是在为自己壮胆。程琛嘿嘿笑了,笑着悄声对队员们说:“敌人在向咱们鸣枪致敬哩!大家别怕……”


程琛他们爬到地下朝着碉堡周围观察。只见从碉堡到西山村子间有两个鬼子在放哨。程琛对伏在自己身边的一人说:“你带人先上去把哨兵干掉。小心点,尽量别弄出声音来。完了,就卡在那里,切断村子与碉堡之间的联系。”


当即有四个人分成两组朝着放哨的鬼子摸去。众人只看见有几条黑影在前面一闪,两个鬼子就不见了。程琛朝身后一挥手,带着其余人一阵风朝着碉堡卷去。


恰在此时,南北两个方向上一先一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与枪声同时迸发的,还有“杀啊,冲啊”的呐喊声。村里的鬼子很快作出了反应。他们分两路迎向枪声、喊杀声响起的地方。枪声、喊杀声于是更热闹地响了起来。


碉堡上的枪声以比先前激烈好多倍的气势再次爆响了。有一个鬼子拉开碉堡门冲出来,两脚未曾站隐,正好与冲到碉堡前的程琛他们迎头相遇,一阵排子枪当即扫过去,那鬼子哼了一声朝前一扑倒下了。程琛带着人一脚踢开门,正要将捆扎好的几十颗手榴弹,还有两个炸药包扔进去,碉堡里有两个鬼子听到动静迅速回转身来,朝门口射出一排子弹。有一个游击队员中弹倒地了。程琛眼疾手快,叭叭两枪将两个鬼子撂倒了。队员们随即将带给鬼子的“礼物”准确投进碉堡,就地几个翻滚,与身后担任阻击的队员会合一处。这时,一声撼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众人被震得从匍匐着的地面上弹起又落下,半天才醒过神来。回头一看,那碉堡的上半部都不见了,黑糊糊的一圈断壁后,依稀有几条着火冒烟的身影在窜动。众人又朝那里补了一排手榴弹,抬起牺牲的同志迅速从原路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