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苏舜钦喝点小酒也被整

作者:陈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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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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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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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490字

北宋诗人苏舜钦与酒有缘。


他以“汉书下酒”的典故人尽皆知,另外创造了鬼饮、囚饮、鳖饮、鹤饮等稀奇古怪的花样饮酒方式。苏舜钦嗜酒,或许来自祖父苏易简的遗传基因。苏易简曾中状元,官至副宰相,宋太宗非常赏识他,只有一桩,宋太宗对他饮酒相当头疼,曾亲自为他写了两首“劝酒诗”,让他每天对着母亲诵读,反省自己。然而苏易简就是难戒酒瘾,太宗一怒之下,将他贬到陈州为官。后来因饮酒过度,三十九岁早逝。


苏舜钦四十一岁时死在苏州,比祖父多活两岁。这之前,他给欧阳修写的信里称自己“年将四十矣,齿摇发苍”,一个男人,年轻时“状貌怪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不到40岁却已经牙齿松动头发苍白,还无节制花天酒地,与自己的身体对着干,短命也在情理之中了。


祖父官至副宰相,怎么说,苏舜钦也算是个高干子弟了。所以,苏舜钦通过父荫补了个太庙斋郎的职务,“太庙斋郎”是个什么官?其实不算官,在北宋,这个为官员们的儿子特设的照顾性的位置,不仅无品,而且还是无品官中最低等的,但不管怎么说,它是步入仕途的一个起点,普通老百姓要想当官,只有科举的一条路可以走。


不久,苏舜钦调荥阳县尉,相当于今天的公安局长,但不久他就锁了“办公室”离职了,一方面,他对这项工作不感兴趣,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觉得沾父辈的光当个小官,并不光彩。他的祖父苏易简曾经有过中状元的辉煌历史,为什么他不能?


苏舜钦曾写过一首《对酒》,里面有“丈夫少也不富贵,胡颜奔走乎尘世”的自我激励,还有“读书百车人不知,地下刘伶吾与归”的郁郁不乐。


爱酒之人多豪侠,骨子里有一种酒精般的刚性和烈性。


苏舜钦也不例外,他要拿到一张响当当的“文凭”,光明磊落地通过实力来向世人证明,他不是孬种,就这样,他参加了科举考试,中了进士,改任光禄寺主簿。后来到安徽蒙城当县令,新官上任,他就烧了两把火,“窜一巨豪,杖杀一黠吏”。


然而两月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父亲病逝了,苏舜钦只好带着他的第一个妻子郑氏到长安奔丧,当时郑氏怀有身孕,快要生产了,在旅途上因马受惊而坠地,受伤严重,到长安之后,郑氏分娩后就去世了。


死了老婆又死了父亲的苏舜钦,在守孝三年后,又换到长垣县当一把手,而后又升为大理评事。


任光禄寺主簿的时候,苏舜钦上书言事特别踊跃,小人们对他又怕又恨,正人君子喜欢他,范仲淹就很赏识他,再加上苏舜钦的文学才华,范仲淹就推荐苏舜钦以集贤校理官的身份负责进奏院的工作,宰相杜衍也强烈看好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这时候的苏舜钦可谓春风得意,升官、娶老婆都让他摊上了,而且老婆还是当朝宰相的女儿,想必眼红的人不少吧。“进奏院”相当于一个文书中转机构,其职责用现在通俗的话说,就是将中央各部门的文件转发给地方政府,又将地方各州的文书呈给中央各部门。按说,这样的一个上传下达的机构,应该和清水衙门差不多。


但是,别忘了,现在收废纸都有可能成为大老板,比如现在玫龙纸业董事长、“废纸大王”张茵据说是中国内地第一个女首富。“进奏院”的日常工作就是转抄、拆封文件,这样每天都有一大堆文件的封纸报废,日积月累,这些卖废纸的钱就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收入了,自然而然,这笔收入就成了单位的“小金库”重要来源。在古代,基层机关搞小金库是比较普遍的事情,比如在宋代,任命官员的文书由翰林学士院起草,被任命的官员必需向学士院交纳一笔“润笔”费,而这笔钱就入了学士院的“小金库”;就连皇帝也搞小金库,宋哲宗的时候,他的小金库告急,甚至打起了马监所卖马粪钱的主意。


京城里有个民间习俗,就是每年春秋两季举行赛神会,中央各直属机关往往会趁着赛神会举行联欢活动,利用公款,吃吃喝喝,和现在单位的会餐差不多。


公元1044年的秋天,苏舜钦与同事刘巽取出小金库的钱,预备开一个大型的酒会活动。酒会的规格还是较高的,作为著名文人的苏舜钦,不仅邀请了一些在京名士前来参加,还请了两名“军中女伎”歌舞表演助兴。对于这场酒会的开支问题,苏舜钦肯定是动过脑筋的,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为了表示公私分明,他自掏腰包出了十两银子,而对于被邀请的其他客人,不但没有免费,还要求他们也来凑份子,根据自身情况拿出数量不等的喝酒钱,相当于今天的aa制。


当时太子中书舍人李定听说后,让人带话,也想出钱参加,苏舜钦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说了句讽刺话:“食中不设蒸馍饼夹,坐上安有国舍虞台?”暗讽他是因父荫得官,是上不了正席的“蒸馍饼夹”,就不要来凑什么热闹了。


还有一个版本说,苏舜钦当时对李定说的是这样一句话:乐中既无筝琶筚笛,座上安有国舍虞比


“国舍虞比”指的是国子监博士、太子中舍、虞部、比部员外这些职官,意思是说我们这酒会既没歌舞表演,二也没有像您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聚在一起的都是些搞文学的朋友。您呀,就一边儿凉快去吧!


?酒会是空前的热闹,文人雅士都来了,两位助兴的女伎也来了,“筝琶筚笛”肯定是少不了的。文人们聚在一起,吟诗作文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有个叫王益柔的才子,时任集贤院校理,喝高了之后作了一首《傲歌》,里面有两句格外狂妄: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吃了“闭门羹”的李定正是郁气难平,他将苏舜钦公款吃喝、招伎玩乐的“腐败行为”,连同他的嘉宾王益柔的“反动言论”,添油加醋到处渲染,弄得满城风雨。


当时主持御史台工作的王拱辰,此人也是状元出身,他的孙女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李清照的母亲。王拱辰和范仲淹的死对头吕夷简是一派,当然和范仲淹合不来,而苏舜钦又是范仲淹推荐做官的,恰好苏舜钦的岳父——宰相杜衍又和范仲淹是一派,这样,王拱辰逮着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指使下属弹劾苏舜钦等人,其真实的目的,是想进一步打击遭排挤外调的范仲淹,并将杜衍拉下马。


这件案子发到开封府审问,苏舜钦以“监守自盗”罪除职为民,其余如刘巽、周延让、周延隽、王洙、江休复、章岷、吕溱等近十人,都被处分和贬官,如王益柔还差点被杀头。甚至连当时助兴的两位“小姐”也被官府枷起来审问,这起案件震动整个京城,苏舜钦的岳父杜衍为避嫌,不能为女婿说话,但最终也未能避免下野的命运。


当时参加宴会并受到牵连的梅尧臣,曾为此事写了一首诗,诗中说:“客有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这里的“鼎”即是李定的“定”的谐音。


将范仲淹的余党赶尽杀绝,王拱辰等人为之欢欣鼓舞,他曾高兴地在吕夷简面前表功说:“聊为相公一网打尽!”这就是今天“一网打尽”这个成语的最初出处。


苏舜钦成了范仲淹与反对派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心里着实郁闷的要紧,在这时候,为了避免给反对派口实,范仲淹不能站出来为说话,他也并不理解,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几个月前,那个修岳阳楼的腾子京因贪污被告,范仲淹是为腾子京说过话的。


于是,苏舜钦就给欧阳修写信,他在信中为自己鸣冤叫屈,说动用小金库的钱吃吃喝喝,在别的单位都是很平常的事,是一条潜规则,至于地方政府,还有卖粪土柴蒿之物来助公款吃喝的,上面都一律不追究,然而偏要拿他开刀。又说现在无官一身轻,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可以教书或者经商,也不至于饿死。


苏舜钦的结局无疑为“亲者痛,仇者快”,然而,他并未深刻反思造成这次灾难的原因。


一切的导火索,就是那个“覆鼎伤众宾”的李定。


李定自愿掏腰包参加宴会,苏舜钦可以用委婉的理由拒绝他,但以苏舜钦自负的性格,他不刻薄一下李定,就不是他苏舜钦了,因为李定是靠父荫得官,这是他瞧不起李定的主要原因。


回想苏舜钦自己,也曾靠父荫补太庙斋郎,不过,他不屑于如此为官,主动抛弃了官职,凭真本事,即科考中了进士,这应该他一生中最引为自豪的地方。


但李定心里就特别难受了,人怕揭短,树怕剥皮,你苏舜钦不要我参加宴会就算了,干嘛还要讽刺我啊?何况参加这次宴会的人中,也有靠父荫得官的,比如前面说到的梅尧臣,十六岁时乡试未取,也是以父荫补太庙斋郎,赐同进士出身。如果李定自不量力和梅尧臣一比,难免更加耿耿于怀。


苏舜钦的性格中还有一种刚性,他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李定想参加酒会,想必是为了附庸风雅,如果苏舜钦满足他那点虚荣心,在宴席上给他留个位置,他也坏不了什么事。只不过,苏舜钦看着他不舒服,喝酒的雅兴自然会受到影响。


小人不可得罪,苏舜钦即使明白这个理,也没有料到小人兴风作浪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后来,苏舜钦来到苏州,用四万钱买了一块临水之地,广置水石,筑“沧浪亭”,自号“沧浪翁”,用的就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典故。而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苏泌、苏液、苏激,全部与水有关,是他洁身自好,还是别的?让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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