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几天过去了，突然有一天，养和堂的至密内人来到了我的住处。我待在空闲的退膳间的代价就是，郑尚宫扔给了我一大堆针线活。

“仁嫔娘娘找你。”

平日里和我没什么交情的内人硬邦邦地扔出这句话之后，马上又转口告诉了我另一个信息。

“殿下也驾临了养和堂。”

听到她这话，我不得不紧张起来。

迎娶了新中殿金氏之后，宣祖虽然也不时地来养和堂找仁嫔，但是次数比之前少了，来的时候也大多是白天，串个门。宫女们都说，那只是宣祖顾及仁嫔的面子而已。

不管怎么说，即使宣祖如此频繁地来访养和堂，我身为退膳间宫女也是完全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偶尔在宫殿四处转悠的时候，见到宣祖于远方经过，我也不敢抬头望一下他的脸。这次仁嫔竟然在宣祖驾临的时候传唤我！

我跟在养和堂的内人后面，好奇地向她问道：

“你知道殿下为什么找我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又闯什么祸了吗？”

倒是那个内人反问我，我摇了摇头。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紧张，便若无其事地又补充说道：

“不会是去挨骂的。退膳间的内人能有什么事值得受训?啊，对了，殿下驾到之前，嫔宫娘娘也来了，现在三位在一起。”

“嫔宫娘娘？”

我更加不理解这状况了。殿下来养和堂不稀奇，但世子嫔刘氏从一开始就跟养和堂没什么来往。她跟我说过，珲根本不会跟养和堂的人搭话。若珲的态度如此，她身为世子嫔更加要如履薄冰，连养和堂也不会多看一眼。她居然也在养和堂？

“世子邸下也在吗？”

“不在。”

她告诉我珲没有同来之后，直到到了养和堂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到养和堂，就听到阵阵笑声从仁嫔的住所里传出。内官本来应该要马上通报我的到来，但他似乎也怕打扰了这一团和气的氛围，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开口道：

“娘娘，金内人来了。”

内官的话音一落，从住所里传出来的笑声戛然而止。

“让她进来吧。”

与平日不同，里面传出了仁嫔十分温柔的声音，我走进了她的住所。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宣祖和世子嫔刘氏也在的事实，所以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走进去，恭顺地拢起双手行了礼。

“娘娘，您找我了吗。”

“对对。你坐那吧。”

我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就因为殿下来了养和堂，仁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天使在说话一样，既温柔又温暖。她这样的双重人格使得我再次确信了仁嫔是个魔女的事实，而且还可以确定的是，宣祖也被这样的仁嫔欺骗了。

“是。”

我坐到位子上之后，因为没有得到允许便没有抬起头来。这时，耳边传来了宣祖的声音。

“你就是金内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到这里来，所以无法安心。

“是，殿下。”

“快点抬起头来吧。”

听到他好像对待小女儿一样温柔的声音，我慢慢地抬起了头。平时仁嫔一直坐着的地方，今天让给了宣祖坐。那旁边坐着仁嫔，而仁嫔的身边正是世子嫔。宣祖满脸笑容，仁嫔的表情比他还兴奋。不过，世子嫔虽然也嘴角带着微笑，但在我看来，她几近强作欢颜。

宣祖笑着，仔细打量了我之后又望向仁嫔，说道：

“真俊俏啊！不愧是跟着仁嫔的丫头。”

“臣妾惶恐，殿下。”

仁嫔娇滴滴地撒娇似的回答道。宣祖再次看向我，说道：

“好，你现在多少岁了？”

“今年二十岁了。”

“嗯。我听说你是养和堂退膳间的内人，怎么会认识中殿呢？”

“什么？”

因为宣祖的提问有些出乎意料，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宣祖看到我这个样子，捋着胡子笑了出来。

“中殿说想让你当公主的保姆尚宫，所以想将你从养和堂要过去。”

仁嫔的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她是对宣祖的话感到不满，还是对要带走我的中殿不满，表情十分僵硬。幸好宣祖一直看着我，没有看到仁嫔变了脸色。

“斗胆禀告，中殿娘娘……”

我第一次见到中殿是在举行庆典的那一天。从那以后，我便只是在被仁嫔娘娘扇耳光，受罚的那天直接见过她。虽然宣祖也有可能知道那件事，但是魔女仁嫔就坐在前面，我没办法说出口。

“中殿娘娘慈悲，所以总是细心地关照内命妇的内人。”

“是吗？”

今天尤其变化无常的仁嫔的脸，挂上了安心的微笑，宣祖又一次放声大笑。

“仁嫔。”

“是，殿下。”

“寡人看来，她就像中殿说的一样聪慧。所以寡人想将她送去中宫殿怎么样……”

宣祖的话没说完，就望向坐在仁嫔前面的世子嫔。世子嫔一感觉到宣祖的视线，不自然地笑着低下了头。

“你说东宫殿也想把她要走？”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话，我抬起头望了望世子嫔。

“这可怎么办？仁嫔，你来决定吧。要将她送到中宫殿，还是要将她送到东宫殿。”

听到宣祖的话，仁嫔望向我。她虽然看起来笑眯眯的，但那分明只是表面上的假笑。这大概是因为，她想知道中宫殿和东宫殿为什么想要我这样一个下人。

当然，中殿救下我之后，也时不时地传唤我，仁嫔已经知道我们是有来往的关系。但是东宫殿却不同。在这种情况下，东宫殿请求把我带走，她会怎么想呢？因此她反而要将我送去中宫殿的话又怎么办？

我一脸紧张地等待着仁嫔的回答。仁嫔正用细长的手指悄悄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加髢(朝鲜时期妇女盛装时戴的假发)，端正了姿态。我从养和堂的宫女那里听说过，知道这是她拖时间时经常做的动作。

“仁嫔？”

见仁嫔迟迟不回答，宣祖便叫道。直到这时，仁嫔才笑着对宣祖说道：

“殿下。臣妾没法做决定。”

“没法做决定？”

“如果将她送往中宫殿的话，嫔宫心里就会难受，送往东宫殿的话，中殿娘娘心里也会不是滋味，臣妾应该要怎么办……”

“那么寡人来做决定怎么样？”

宣祖此话一出，仁嫔瞪大了一只眼睛。如果对方看到的话，也能看出那是很不悦的眼神，但她霎时间又露出笑脸，换成一副媚态百生的表情。宣祖看到仁嫔这样，像是很合他心意似的嘴角挂着微笑。

“那可不行。”

“不行？”

“殿下肯定会向着中殿娘娘，臣妾说得没错吧？”

宣祖干咳了几声，大概是让仁嫔说中了。仁嫔也知道在这种气氛之下，将我送去中宫殿更好，但她女性的自尊心使她不愿意轻易地将我送去中宫殿。一番拖延之后，我十分好奇仁嫔到底会作出怎样的回答。

“臣妾经过今天的事情，明白了一件事。”

“这又是什么话？”

“臣妾犯了一个错误，认为这丫头只能在退膳间做事。但是无论是中殿还是嫔宫，都比臣妾先看出了她的聪慧不是吗？所以殿下，也请给臣妾一个机会吧。”

“什么机会，仁嫔？”

“臣妾说的是，再次确认她的聪慧的机会。”

“寡人应该怎样给你这个机会？”

“将这丫头……”

仁嫔的手指指向了我。

“升为臣妾的至密内人，从现在开始臣妾要将她带在身边，看看她的聪慧。”

“嗯……”

好像这并不是宣祖想要的答案。王亲自来到养和堂，就等于是代替中殿来将我带走。但是仁嫔没有说放人，宣祖又因为仁嫔颇有道理的解释而无法开口。

“殿下，这样，可以吗？”

“这是仁嫔的内人，就照仁嫔的意思办吧。”

得到了宣祖的认可之后，我就成为了养和堂的至密内人。

宣祖和仁嫔在养和堂停留的时候，我和世子嫔一起走了出来。我将世子嫔送到养和堂外面，她看着我，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结果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子。”

世子嫔刚对我开口说话，东宫殿的朴尚宫就急忙退到了一边。朴尚宫退下了之后，我也仍然低着头站在世子嫔的身边。我想起朴尚宫是世子嫔的本房内人，又小心翼翼地问候了一下珲。

“世子邸下过得好吗？”

虽然只过了几天，但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几年。听到我这样问，世子嫔点了点头。

“好。庆典也圆满结束了。这样看来，还得感谢你呢。”

我摇了摇头。

“感谢什么啊，邸下能圆满完成庆典，那才是万幸啊。”

世子嫔看着我这个样子，挤出了一丝微笑。但是马上她又叹着气说道：

“说来说去，邸下好像很担心你，总想着能给你一个名分，哪怕是早一天也好。但是他没办法亲自出面，所以更加忧心忡忡，我才来养和堂的，但是没想到中殿也想要你……”

这样看来世子嫔对中殿也是有点埋怨的，但是中殿从仁嫔那里救下了我，对我很亲切。就凭这些，中殿对我而言也是值得感激的人。尽管我也想象不到中殿的过分亲切和爱心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我一想到中殿心里就感到郁闷，似乎是这种心情显示在了我的脸上。世子嫔问道：

“你是在遗憾邸下无法亲自出面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连连摆手道。这下世子嫔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道：

“万幸的是你还是留在养和堂，应该还会有机会的。”

她回望了一下养和堂，像是要我留步，便转过身，准备要走。但是她还没有迈出脚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我说道：

“这个行宫里眼线很多。现在连殿下也知道了你的存在，所以在短时间内你要管好你自己。”

“管好我自己？”

“我是说你不能让别人看到你跟世子邸下在一起的样子。如果被别人看到的话，不止是你，连邸下的处境也会变得很危险。听清楚了吗？”

世子嫔的意思是让我短时间内不要跟珲见面。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如果珲不来找我的话，我根本没有办法见到他，像那次那样找到东宫殿去的事我绝对不会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