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敏姐。”

屋外传来了美英的声音。打开门后，美英走了进来。

“怎么不点灯？天都已经黑成这样了。”

美英点亮了烛火，回头同情地看了看我，然后皱起了眉头。

“真希望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所以你是想来确认一下？”

我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着问美英。然而美英却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确认什么啊。我们宫女的身世都这样了。如果主子的心情不好，那么我们就要受尽各种悲惨遭遇。景敏姐之前在退膳间，想必是没能和仁嫔娘娘碰过面吧，你也不像我这样是至密宫女。”

“临海君大人呢？”

“哭着用膳呗。”

“哭着？”

“啊，对了！那个啊，景敏姐你听说了么？”

“什么？”

“听说中殿娘娘怀孕了。”

听了美英的话，我惊讶得瞪直了双眼，虽然我早已经知道中殿金氏会有两个孩子的事实。

“中殿娘娘？今天白天的时候都没听说呢。”

“今天傍晚，中殿娘娘和殿下在昔御宫的时候，好像咳嗽了。殿下很是担心，所以就传御医来诊脉了，然后那时候便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但是临海君大人怎么哭了？”

“真是让人搞不懂。当初，殿下迎娶新中殿娘娘的时候，临海君就认为世子邸下要被废黜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摆了欢宴，还挑起了事端呢。但是后来，听了中殿娘娘怀孕的消息后，他笑着喝酒了，到最后居然哭了。临海君夫人去安慰了他，事情才平息下来。同是兄弟，怎么差异就那么大呢。”

虽然不能完全读懂临海君的内心，但是从某个程度上好像还是能够理解他的。倘若恭嫔还活着，那么临海君也许已经是世子了。临海君成为了世子，那么恭嫔也许就会成为中殿。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如果临海君都已经知道到了中殿怀孕的消息，那么在那之前李珲就应该会知道了。薄暮时分，我和李珲一起回到了行宫。在那之后，我便一直只待在自己的住处，所以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我都一无所知。直到美英来告诉我，我才知道中殿怀孕的消息。所以，李珲所在的行宫，应该更早地就传开了中殿怀孕的消息。

我知道中殿会诞下公主。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往往会抱着她会诞下大君的想法。虽然支持中殿的人认为这是把世子换掉的好机会，但是支持世子李珲的人却刚好相反。

第二天早上，中殿怀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行宫，然而那段时间，养和堂却相当地安静。仁嫔应该也是知道了中殿怀孕的事情，只是没有那般喧闹。

听养和堂的宫女们说，仁嫔一大清早就为了筹备庆祝典礼而去了中宫殿，回来后便开始头痛，然后吃了药才得以入睡。我倒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便想守着退膳间安静地度过这一天。但是，中宫殿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中殿传唤我过去。

“来啦。”

果不其然，中殿笑容可掬地迎接了我的到来。我行了礼，坐了下来，与此同时还献上了一句简短的恭喜：“恭喜您怀孕了，中殿娘娘。”

“你别说，我都快听烦了这句话了。”

我仍然感觉到拘谨，但是中殿却和我不同，她就像和那阔别重逢的老友见面一般，毫无距离感地和我交谈着。

“要不要吃点什么？你受伤的嘴巴怎么样了？”

“要不要吃点什么”的这句话刚落地，在外面待命的宫女就把茶点桌端了上来。说是茶点，但是中殿吃的茶点却和仁嫔的大有不同。五颜六色的宫中茶点在我面前铺展开来，这是和倧儿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未曾见过的。

看到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点的我，中殿哧哧地笑了。

“快吃吧。你应该会喜欢吧？”

中殿先伸出了手，猛地抓了一个茶点，这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卞尚宫站了出来。

“中殿娘娘，请您不要直接用手食用茶点。”

“知道。”

中殿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若无其事地用手拿起了个粉红色的小糕点一下子放进了嘴里。我反而因为中殿那样的态度而慌乱起来，但却看到她嚼着糕点，面带笑容。中殿一展开架势，卞尚宫便不再掺和劝告。而我却在苦恼在这样的情形下是吃还是不吃。不管怎么样，放在中殿和我之间的也就只有一个茶点桌而已。

“怎么不吃？”

已经把糕点吞下去的中殿向我问道。

“吃。”

既然中殿都直接用手吃，那么我也没有理由不用手吃。我同样地用手抓起了糕点往嘴里送。中殿看到那样的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时，静静待在旁边的卞尚宫又站了出来。

“您的笑声太大了。”

“不要担心，殿下曾说过如果本宫笑的话，那么肚子里的小王子也会笑的。所以本宫笑得越多就越好，不是吗？”

意外的是，虽然有着很大的年龄差距，但是夫妻关系却很融洽。就在我一边消化着这个新事实，一边认真地嚼着糕点的时候，中殿却对我问道：“好吧，你昨天和定远君见面了吗？”

“咳咳！咳咳咳咳！”

“天啊！糕点卡在喉咙里了？”

“咳咳！咳咳！”

看到我不停地咳嗽，中殿慌了起来。只见卞尚宫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把茶点桌上的水正果（生姜桂皮茶）递给了我，而我喝了之后才缓回一口气。

“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呢。你听说过吗？因为吃糕点而不小心被噎死的人都有呢。”

中殿压低着声音对我说，就好像在非常小心地跟我偷诉故事一样。不知怎地，我感受到了和美英在一起时相似的氛围。

“赶紧说来听听，昨天和定远君见面了吗？”

“中殿娘娘！”

对于中殿不依不饶的提问，我提高了嗓音，但是下一刻我便后悔了。先不说中殿，恐怕坐在旁边的卞尚宫会先对我呵斥，呵斥我放肆没有规矩。但是，对于我的嗓音，中殿却再一次咯咯地笑了，而且连卞尚宫也一起笑了。

“看吧，硬是装文静，终究还是本色显露啦。”

但是，我一点也想不到自己会再被中殿拿来开玩笑。

“中殿娘娘，小人和定远君大人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中殿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好奇地看着我。

“那种关系是……”

“是相互挂念的关系？”

“不是的！什么关系也不是！”

“那么，仁嫔怎么这么对待你？”

我在中殿面前强压住了激动。在这行宫里待得越久越要懂得一个道理——识趣地小心行事。

“仁嫔娘娘对所有的宫女都一视同仁。”

“那你为何要拒绝当定远君的妾？”

“中殿娘娘，您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话？”

“难道是从墙壁那里听来的不成。”

中殿没好气地说着，然后又换了个坐姿。虽然到这时候才说出口，但是感觉很可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确切地说吧，定远君大人和小人什么关系都不是。虽然他曾经对我说过要我成为他的妾，但是小人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

“天啊！”

中殿突然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定远君居然直接对你说让你成为他的妾？”

我立马就后悔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即使那样，仁嫔还是那么薄待你？但是你为什么直接拒绝了定远君呢？”

“那个……”

“真是可惜啊！好吧好吧，本宫理解你，宫女的身份就是这样的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卞尚宫啊。”

中殿转头看向了卞尚宫。

“你不觉得很惊讶吗？在这行宫里，被称为‘僧’的定远君居想要纳金宫女为妾，对定远君动情的宫女们如果知道的话，那会很伤心的呀！”

“娘娘，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真的不是吗？”

我强烈地否定着，中殿却瞬时间给我换了个冰冷的脸色。

“虽然我认识定远君的时间不长，但怎么想他也不像是会对你说出那种话的人呢。所以，本宫以为你会安守本分地拒绝，不会让我失望。但是，你居然在本宫面前说谎。”

“中殿娘娘！那些话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你不是内命妇（宫廷女官的总称）所管的宫女吗？作为主管内命妇的本宫，已经如此传开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那还像话吗？不过，倒是挺有趣的。”

“有趣？”

“那是。”

意识到所有索然无味的事情在中殿眼里都是她的小消遣，我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这时中殿的声音低沉传来：“但重要的是，你可以自由地倾心于任何人，不是吗？但是，本宫却不能。即使有，也不能对任何人袒露出来，甚至到死之时也不能说出来。但是你却不同不是吗？听说像你这样倾心于定远君的宫女可多了呢。反正，即使不能在一起，哪怕是抱有这种倾心，在宫女们之间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也无妨不是吗？但是，本宫若是说出对谁抱有倾心……那估计会天翻地覆了。”

刹那间，似乎像是听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传说的感觉。中殿能够倾心的人也只有殿下一人罢了，如果那人不是殿下的话，在这个朝鲜时代，用中殿的话说，那就会是天翻地覆的事情。

对于中殿说出的这番话，我担心地瞟向了卞尚宫。看到这样的我，中殿笑道：“卞尚宫是本房宫女（从娘家带过来的奴婢）。从本宫幼时开始就伺候本宫了。再加上，壬辰倭乱的时候也对本宫不离不弃。她的功劳得到了殿下的肯定，是本宫专有的尚宫。”

“但是，小人是养和堂的宫女呢。”

和中殿一起聊天的内容，也许随时都有可能会进入到养和堂的仁嫔耳里，对于我这样的提醒，中殿又再次咯咯地笑道：“如果你敢胡乱说话，那我也会在殿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啊？”

“你和定远君~”

在话语拉长，悠然自得的中殿面前，我赶紧俯伏在地：“绝对！绝对不会让仁嫔娘娘知道小人和娘娘在中宫殿所说过的一切。”

“呵呵。这才对嘛。”

为什么我有种被同龄的中殿操纵的感觉？

在中殿的强词夺理下，在中殿的笑脸相送下，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走出了中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