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石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20
|本章字节:6760字
“汪汪汪”,寨子里的猎狗已纠结成群,人的呐喊声也越来越近,这里离寨子只有两三百米远,一会儿人群和狗群就会来到这里。白眉儿想,自己倘若不能把公狐扑倒,人群和狗群到来后,根本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地上那只死鸡,听到它白眉儿的吠叫,恐怕又会以为是它在偷鸡呢。
自己的身体已无可奈何地要从空中落下去了,落点已无法更改,就在公狐屁股后面约两尺远的地方,连公狐的尾巴也揪不到。悲惨的结局看来也无法改变——它前扑扑空后,公狐趁它喘息之际逃远了。
不不,它不能功亏一篑,它不能让七天来的委屈、等待和辛劳付诸东流,它不能让希望破灭,不能让重新回到阿蛮星身边做条好猎狗的愿望变成泡影。它不能认输,不能眼瞅着公狐在自己爪牙下溜走,不能按常规落下去使自己身体散形走神,不能松懈不能停顿不能间歇不能给公狐有任何逃跑的机会。霎时间,它身体里仿佛输进了一股巨大的精神能量,涌动起澎湃的激情,腰肢灵活得像装了副轴承,四只爪子也变得柔韧有力。它落到地上了,果真落在公狐屁股后面两尺远的地方,但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前扑落空后四肢僵硬头脑麻木,恰恰相反,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身体紧凑得像根新弹簧,动作轻巧协调,在落地的一刹那,完全是受一种意念的调控,旋即身体又凌空跃起,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做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前扑动作。
哦,十分罕见的两级前扑。葬身怒江的大黄狗洛戛生前具备两级前扑的高超技能,白眉儿是洛戛的后代,继承了洛戛的血脉,也继承了洛戛优秀的身体素质,天生具有两级前扑的潜质,在一种特定的情景中,这种潜在的能力被唤醒被激发出来了。
白眉儿第二个前扑,身体像张网一样,准准地罩在公狐身上,它把一腔怨仇都化作凌厉的撕咬,三下五除二,就咬断了公狐的喉管。
白眉儿刚把公狐拖到死鸡旁,人群和狗群就赶来了。猎人们有的握着长刀,有的端着猎枪,有的舞着打狗棒。主人阿蛮星也来了,跟在主人阿蛮星后面的是巫娘,巫娘手里捏着一只肉包子,一边吃一边走。
气势汹汹的狗群在老黑狗黑虎的率领下,很快将白眉儿连同死鸡、公狐团团围了起来。
狗们狂吠乱嚎,只要猎人一声吩咐,就会扑上来把白眉儿碎尸万段。
猎人们站在狗的包围圈外,好几支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白眉儿眉眼间那块白斑。
“哎呀,老天爷,这不是我养的来亨鸡吗!这豺狼坯子,怎么偏偏要和我作对,几次三番偷我的鸡呢?”巫娘首先叫起来。
白眉儿看见,主人阿蛮星脸色愈加灰黯,腰板愈加耷软,背脊愈加佝偻,头埋得愈加深。
真正是不好意思。
“你们还等什么呢,难道要让这豺狼坯子再次逃跑再次作恶吗?快让狗咬啊,快开枪啊!”巫娘大声嚷嚷道。
老黑狗黑虎四腿曲蹲,就要起跳了,酒糟鼻扣住扳机的食指已在往下用力。
“汪,汪汪”,白眉儿朝身边躺着的公狐叫了两声。
公狐还没死绝,身体痉挛,四肢抽搐,喉咙突突冒着血沫。
阿蛮星的视线在白眉儿和公狐之间来来回回地移动,皱眉、眯眼、审视、沉思、醒悟、惊喜,表情急遽变幻。突然,他一把抓住酒糟鼻的枪管,猛地擎向天空。“砰”,酒糟鼻的猎枪炸响了,子弹从白眉儿头顶飞过。
“走开,走开!”阿蛮星大声驱赶着吵吵嚷嚷的狗群,一个箭步冲到白眉儿身边,说,“大伙都瞧见了吧,这里一大堆脚印,刚发生过一场激战哩。瞧,这里还躺着一只红狐,唔,一定是这只红狐偷了鸡,被我的白眉儿逮住了!鸡还在这里呢,错不了的。”
人们听了阿蛮星这番话,有的将刀插进刀鞘,有的将端平的猎枪垂了下来,纷纷围拢来。
“不错,确实是红狐偷的鸡,狐嘴上还沾着一片白鸡毛呢。”独眼阿炳虽然只有一只眼,视力倒还不差。
“没想到,大白天的,狐也敢溜进寨子偷鸡。”酒糟鼻搔着脑壳说。
“别说狐了,人饿极了,还不是什么怪事都干得出来。”麻鲁大叔说。
“会不会是白眉狗和这只红狐串通起来一起偷的鸡,看看我们追来了,这白眉狗就起了杀心,咬死狐开脱自己呢?”巫娘说。
“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人才想得出也干得出这样的事情。”一个白胡子老头说。
“这么说来,我们大家都冤枉了这条白眉狗。”巫娘说。
“不是大家,是有些人冤枉了它。”
白眉儿此刻关心的不是人们怎么议论它,而是那只负伤而去的母狐。它朝乱坟岗吠了两声,叼起主人的裤腿,把主人拉到母狐的足迹前。阿蛮星不愧是打猎的行家,只在雪地瞄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挥了挥手说:“还有一只红狐从这儿逃走了,快追!”
人群狗群浩浩荡荡顺着母狐的脚印一路追去。母狐的脚印在乱坟岗背后一个隐蔽的小石洞前消失了。唔,这就是偷鸡狐的窝。那么多的人和狗对付一只负了重伤的狐,等于三只指头捏田螺——稳拿。白母狗冰冰体态娇小,灵活地钻进小石洞去,洞里传来狗吠狐啸声和猛烈的撕咬声,很快,奄奄一息的母狐便被冰冰咬住后腿拖出洞来,母狐的身上粘满了凌乱的白鸡毛。
狗们一拥而上,很快把偷鸡的母狐送上了西天。
“瞧,这么多白鸡毛,就是巫娘七天前丢的那只黑脚杆白母***?”阿蛮星问。
“是哩,是哩。”巫娘从被掏出来的一堆白鸡毛里拣出半只黑色的鸡脚爪,点头如鸡啄米。
阿蛮星走到白眉儿跟前,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抚摸它的脑壳,深情地说:“唔,我的白眉儿,我什么都明白了。你为了捉住真正的偷鸡贼,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七天。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瞧,你瘦多了。”
白眉儿发现,主人眼眶里一片晶莹,两行热泪顺着眼角跌滚下来。他突然把它搂进怀里,人脸贴着狗脸,使劲摩挲。
主人的泪滴进它的嘴唇,它第一次尝到人泪的滋味,咸津津的,还略带一点苦涩。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还头一次见着这么忠烈的狗呢。”那位白胡子老头捋着下巴那绺雪白的山羊胡子,感慨地说,“人人都说它是偷鸡贼,人人都骂它是豺狼坯子,连阿蛮星都对它不信任了,天天遭人追狗咬,这委屈可说是比山重比海深,别说一条狗,就是换个人,恐怕也早就逃走了,可这条白眉狗为了报答主人对它的恩情,忍饥挨饿,还冒着被人和狗打死的危险,留在猎户寨捉偷鸡的狐。了不起啊,真正是了不起啊。”
“这么好的一条狗,偏说是豺狼投的胎,冤枉一个不会说话的畜生,造孽啊。”麻鲁大叔瞟了巫娘一眼,说。
巫娘脸红得像朵鸡冠花。
“就是啊,”酒糟鼻义愤填膺地说,“还说是用祖宗留下的膑骨念珠算过,屁,把好猎狗诬陷为豺狼坯子,也不害臊。”
“阿蛮星说我两句,我还气得过。发酒瘟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老娘?”巫娘双手叉腰颇不服气地冲着酒糟鼻说,“你不也说它是豺狼投的胎吗,你还两次差点用猎枪要了白眉儿的命呢。”
“我是轻信了你的鬼话,受蒙蔽无罪。”
“你那么信我的话,那好,我说狗屁股眼里屙出来的不是狗屎是蜂蜜,你信不信?你吃不吃?”
“莫吵了,莫吵了,”阿蛮星站起来说,“过去的事陈芝麻烂谷子就莫提它了。只要能弄清楚我的白眉儿不是偷鸡贼,我就很高兴了。前两天我还拿着猎枪追过它呢。大家以后再莫错怪它就行了。”
白眉儿看见主人耷软的腰板直了,佝偻的背挺直了,眉头舒展,双眼又炯炯有神,说话的声音又响如洪钟。唔,它如愿以偿了,它心里甜滋滋的,像灌了蜜。
“还是阿蛮星说得有理。”巫娘说着,将手里吃剩的半只肉包子塞到白眉儿嘴里,“吃吧,我的好乖乖,你一定饿坏了。”
白眉儿晓得,巫娘是用给它喂食的方式在含蓄地向它表示歉意。它一口便吞下了半只肉包子。冤家易解不易结嘛。
“真是一条通人性的好狗。”巫娘由衷地说。
“是啊,确实是条对主人无限忠诚的好狗。”
它不仅是条对主人忠诚的狗,用不了多久,它还要向猎户寨的村民证明,它还是一条驰骋猎场出类拔萃的优秀猎犬。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