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娜芳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3
|本章字节:9646字
喝了口烧酒,武逊感慨万千地道:“真没想到伊柏泰里面是这个样子,今天本校尉算是开了眼界了。潘火长!”“在!”潘大忠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武逊问:“伊柏泰下面的情形,编外队有多少人完全了解?”潘大忠道:“因为地下的活儿太苦,编外队的每个兵卒都要轮流下去当狱卒和守卫的。咳,其实他们大多本来也就是这里的囚犯,选拔上来充了编外队,才算有了一线生机。”“那么说大家都还熟悉下头的布局?”“也不尽然,伊柏泰下头的布局太奥妙,就算在里面呆上一年半载,还是会走错路。如果是外人入内,那就压根甭想出来了。”
李元芳突然插话:“潘火长,你可知道这座监狱是何时所建,何人设计?”潘大忠微微一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李元芳接着又问:“下面的布局可有图纸?”“没有。大家都靠脑子记忆。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倒是可以画一张出来。此地也就是我大概清楚全部的情况了。”李元芳冲潘大忠一抱拳:“麻烦潘火长了。”“好说,好说。呵呵。”
正说着,卫兵来请三人用午饭。忙了整整一个上午,大家均饥肠辘辘,也都不客气,围坐桌前边吃饭边继续谈话。武逊掰下块馕,撒上碎牛肉津津有味地嚼了几口,突然问潘大忠:“大忠,我记得你是七年前到伊柏泰来的吧?”潘大忠嘴里塞满食物,含含糊糊地道:“是啊,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地方呆不住人,能走的都走了,现如今我就算这里资格最老的了,本来还有吕嘉,可现在……”
武逊停下嘴,盯着潘大忠问:“老潘,我仿佛记得当初你是和你兄弟一起来的伊柏泰?你兄弟现在何处?也走了吗?”潘大忠的神色骤变,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垂下头好半天都不吭声。武逊和李元芳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武逊正要再发问,潘大忠忽然抬起头,却见他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我兄弟,他,早就死在这里了!”武逊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潘大忠握紧双拳,胸口起伏不定,好不容易才略微平复下来,抬头对另二人苦笑道:“李校尉,前日夜间我冒险去求你搭救武校尉,当时你对我十分提防,不予信任,我那时候就曾对你提起过,我潘大忠与吕嘉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仇,就是杀亲之仇!正是吕嘉,害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兄弟潘二孝!”
原来这潘大忠和他的兄弟潘二孝本来都是庭州刺史钱归南的家奴。他俩从小父母双亡,在钱家长大,干的是伺候人的营生。潘大忠为人谨慎,颇得钱归南的赏识,其弟二孝却不太争气,成天不务正业,还经常小偷小摸,十分不检点。偏偏潘大忠对这唯一的兄弟很是疼爱,钱归南几次欲将其赶出钱家,都因为潘大忠苦苦哀求才罢休。可恨潘二孝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越闹越不像话,后来还勾搭上了钱归南大夫人的婢女,终于彻底惹恼了钱归南。就在七年前,钱归南一气之下,将潘二孝判了罪,发往伊柏泰。潘大忠实在不放心这个兄弟,主动向钱归南恳求,陪着兄弟共来服刑。
潘大忠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他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刚来时,吕嘉碍于钱刺史的威势,对我兄弟二人还算客气。因我本就是无罪之身,他还给了我一个火长的职位。我也是小心谨慎,拼命效忠于吕嘉,只求他能待我兄弟好一些。可谁知道!这吕嘉本性恶毒至极,居然趁着一次我回庭州办事的时候,将二孝骗出监牢,与另外两名囚犯斗殴,最后又将重伤的他放在野地,活活地让秃鹫啄咬至死!”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李元芳:“李校尉,就是你们头一天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所谓的‘野葬’!”
李元芳默默地点了点头。潘大忠继续道:“我本来打算找吕嘉拼命,哪怕同归于尽也要为我兄弟报仇!可吕嘉这厮又狠又刁,知道我必怀恨在心,就把我遣入地下监狱,打算让我熬不得苦楚死在里头。我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要在伊柏泰活下去,就这样我在地下苦熬了五年,直到两年前吕嘉需要用人时才又把我提出来。当时他仍然对我十分有戒心,处处防范,我便更加表现得贪生怕死、胆小懦弱,终于慢慢地令他放松了警惕。这两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着最后一击的时机,总算等到了你们!武校尉,李校尉,谢谢你们,使我终于能够为我的兄弟报仇雪恨!”
“原来是这样!”武逊感慨万千地长叹一声,举起手安抚地拍了拍潘大忠的肩膀。潘大忠勉强一笑,扭头对李元芳道:“李校尉,前日夜间实在无法对你将这些和盘托出,才使你一直不能信赖于我。否则,公主他们也不会遇到那样的险情了。”李元芳点头:“是的。当时我确实不能轻易相信你,所以才将你打昏,把蒙丹他们转移到另一间营房。坦白说,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我一人难以兼顾两头,又必须去救武校尉,所以只能赌一把。”潘大忠理解地笑道:“李校尉当时若是相信我,我倒可以给公主他们找个更安全的所在。但我知道你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我是吕嘉派来调虎离山的,那就惨了。”
潘大忠又道:“李校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不知道现在是否可以赐教?”“什么?”“就是那晚我们离开营地前,你一直在看营地上空的一个闪光处,那究竟是……”“哦!”李元芳微笑了:“那还是你们昨日看到的斌儿的玩意儿。那东西可以把光投得很远,我让斌儿想法把烛光射出窗洞,在夜间老远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样我便可以知道他们平安。”
谈到这里,三个人方觉得有点坦诚相见的味道,彼此的隔阂和猜疑渐消。武逊理了理络腮胡须,又想起来件事:“老潘啊,还有件事情!”“武校尉尽管吩咐!”“嗯,我来问你,编外队的兵械、甲胄和马匹,怎么都如此精良?吕嘉打哪里弄来的这些?”
老潘微微一愣,眼珠转了转:“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好像翰海军每年都会给吕嘉送些辎重过来吧。”“不可能!翰海军自己的配备都没有这么好!”“那,卑职不知道了。”
“不知道就算了。”武逊有些失望,指指李元芳道:“不过,老潘你下午带李校尉去挑件兵刃吧,把这里最好的家伙都拿出来!”潘大忠赶忙答应:“那是自然。”李元芳却摆了摆手:“武校尉,多谢费心。也不必太麻烦,方便的话,就把吕嘉的刀和弓借我一用吧。”“这……”武逊和潘大忠相互看了一眼:“你不忌讳?”“好用就行。”“那好,吃过饭就让兵士给你送去吧。”
午后,在营盘后面的一座小茅屋里面,李元芳带着韩斌洗了个澡。一进这个小茅屋,他就发现这里与阿苏古尔河畔的那个茅屋简直一模一样。屋中央同样是口深井,井缘和地面相平,只在井口盖着块铁盖子,也与阿苏古尔河畔茅屋里的那个铁盖子外观完全相同。
所不同的只是,这个茅屋里放置着好几个木桶,以供人从深井里打出水来。另外还有个小火炉子用来烧热水。李元芳发现,此地洗澡的方式和中原很不一样,没有盛满水的大木桶可以浸泡,却用个木勺子舀出水来往身上浇。脚下就是沙地,水从身上流下后就直接渗入沙中,转眼被吸个一干二净,洗完澡沙地居然还是干的。他起初以为不用大木桶是为了节省水,但很快发现这种洗澡方式似乎更费水,便有点儿想不通。
李元芳当然不知道,这种用流动之水洗澡的方式来源于穆斯林的教规。当时,伊斯兰的教义还刚刚传入中国西域,但已经开始在许多方面影响到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不过此刻他顾不上这些,只是让韩斌把烧烫的水一遍遍浇在自己的背上,痛到僵硬麻木的后背方才觉得轻松些。与此同时,他仔细地研究起铁盖子上浇铸的纹理。这纹理也与阿苏古尔河畔铁盖子上的相仿,最外面是五个尖角的样子,围绕着里面的一个圆圈,圆圈的中央还有纹路。所不同的是,此处中央的纹理曲曲弯弯,很有点儿像水波,而阿苏古尔河畔那图案的中央纹理,是几道斜斜的线条。李元芳让韩斌帮着自己一起尽量记下这些图纹的形状,打算回营房后默写在纸上,留个记录。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处,过去在狄仁杰身边的时候,寻求这类奇异事物中所蕴含的秘密,往往是狄仁杰的拿手好戏,可是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虽是初春,大漠上昼夜的温差依然很大。太阳快落山时,周遭已经十分寒冷。李元芳带着韩斌匆匆洗完,就回了营房。桌上已燃起蜡烛,率先洗好澡的狄景辉坐在桌边,埋头在读那本《西域图记》。李元芳精疲力竭地在榻上靠了一会儿,一动都不想动,可想想还是挣扎着起身,坐到桌前拿过纸笔,打算把刚才强记下来的纹理画出来。
桌上搁着一柄闪亮的钢刀,还有一副黑色的硬弓。一望而知便是吕嘉的家伙。狄景辉冲李元芳努努嘴:“老潘送过来给你的。”李元芳擎刀在手,翻来覆去地看着,毫无疑问,这绝对是把百炼成钢的宝刀。同样,那把弓也是少见的利器,问题是,吕嘉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武器?狄景辉看他又在沉思,便随口问了句:“很不错的家伙吧?我虽不太懂,却也看得出来。”
李元芳把刀搁回桌上,点头道:“确实是好东西。不过,也怪得很。”“哦?哪里怪?”狄景辉来劲了,上下左右地摸着刀把和刀背。李元芳把他的手轻轻挡开:“你不习惯碰这种东西,小心点,这刀削铁如泥的。”“削铁如泥?”狄景辉好奇地问:“吕嘉怎么有这种好东西?这样的好刀不常见吧。”“不常见,很稀罕的。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哦,那是什么?”李元芳指着刀身,解释道:“不论什么刀具,通常刀身上都刻有铭文,表示炼成的日期地点和炼制之人,这是规矩。普通的刀尚且如此,更别说如此少见的宝刀。可是你看这把刀,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还有这把弓也是,没有任何打造的标记。”
“还真是啊!”狄景辉也是一脸纳闷,但他知道自己也想不出个究竟,就岔开话题:“那个老潘倒很殷勤,还问长问短的,似乎挺关心你的身体。”李元芳冷笑了一下:“你怎么说?”狄景辉轻哼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对付。”李元芳压低声音说了句:“这个人,很不老实。”
狄景辉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元芳:“嗳,人家又怎么惹到你了?”李元芳阴沉着脸道:“他没有惹到我,但是他说了不少谎话。”“说谎?”“是。首先,今天他开木墙上的铁门时搞出很大的动静,想证明那铁门好多年都未开启了。可是那些大铜锁和铁链上连灰尘都没有,真好笑,伊柏泰日日都是漫天风沙的,难道这里的人没事还经常擦拭它们不成?其次,他领我们去木墙中的时候,刻意只让我们看了其中最小的堡垒,以此类推地想说明每座堡垒都没有门,偏偏不领我们逐一看过,我总觉得其中有诈。还有,他说自己与吕嘉有仇,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动手,却要等着我们和武逊来这里的时候,借我们的手除去吕嘉,而吕嘉明明知道潘大忠对自己怀有仇恨,却还如此信任他,也很说不通。至于他说不清楚兵械的来历,我看多半也是撒谎。”
狄景辉听完哈哈一笑:“完了,你算是把我爹草木皆兵的毛病全学会了。既然你对这潘大忠有诸多怀疑,干嘛不直接对武逊说呢?”李元芳叹了口气,略显懊丧地道:“武逊此刻宁愿相信潘大忠,也不愿意相信我。你当初说的话很有道理,武逊对我有成见,亦有顾虑,假如我太多地表示对潘大忠的不信任,他只会认为我是故意离间他们边塞军兵的关系。对他来说,我毕竟是外来的,潘大忠才是自己人。”狄景辉颇有兴味地看着李元芳,很是幸灾乐祸:“现在想明白了?饶你拼着性命去解救他,还差点连我们的命都搭上,结果也没落上个好。”
李元芳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见机行事吧。潘大忠盯得很紧,我不想打草惊蛇,否则恐怕对你和斌儿不利。另外,武逊也会有危险。潘大忠和吕嘉还不同,这回是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对剿匪到底有利还是不利,更不知道他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凶险的势力……”他抬起眼睛,看着狄景辉苦笑道:“可惜我没学到大人料事如神的本领。”
狄景辉正要开口说话,有人轻轻敲门。韩斌跑过去把门打开,夕阳逆照下,蒙丹亭亭玉立的身影仿佛镶了道火红的金边。狄景辉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蒙丹看着他微笑,轻声道:“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