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陌路(1)

作者:潇湘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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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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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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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954字

南楚的天气就是这样反复无常,阴冷刺骨,却还漫天飞雨。撕下半截衣袖,露出光滑白嫩的背脊,肩胛的蝴蝶骨上,一只利箭仍旧插在里面,外表的鲜血已经干涸,乌红色的一片。


“你忍着点。”


大夫拿起消了毒的短刀,对着青夏肩胛上的伤口就毫不犹豫的割了下去。


“恩……”


一声短促的闷哼声在帐内响起,楚离站在门口,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大帐的帘子掀开,大夫走了出来,低声道:“这位姑娘已经无恙了,休息几日便能痊愈。”


楚离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撩起帘子,只见血泊之中,青夏正睡在床上,双眼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他坐在她身边,洗了一块脸巾,为她擦去了脸上的血污,还有那些鬼画符的伪装。放下头发,摘掉假胡子,乌黑的油彩被擦去了,渐渐终于能看出原本的样貌来。


还真是一个鬼精灵,竟然能画的这样像,险些连他都给蒙蔽了。楚离有些理不清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她这样不顾一切的逃跑,是要去见谁?是不是因为自己告诉了她齐安就在城里,她才会冒死的逃出去?她的身手原来这样好,难怪能屡次算计他,又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天牢救走杨枫。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昨夜在林中又要冒死救他?


楚离紧紧抿着唇角,不愿去想那些消磨志气的东西,过了许久,他唇角轻启,缓缓的吐出一声笑来。


“无妨的,我不管你在想什么。”


楚离伸出手指,轻轻覆上她的额。


楚离归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来到了军机大营,一条又一条雪花般的文碟毫不容情的发了下来,这头受伤的老虎,终于在绝境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反击。


一月前,十三王协同萧贵妃谋反,被抓到之后,一直关押在大寺府软禁。虽然不能证明今日这事是十三王所为,但是楚离仍旧借此借口,对十三王的党羽进行了全面的清洗。楚离回国不到两年,十三王爷却在南楚谋划了三十多年,树大根深,地位牢固,党羽门生遍及天下。若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目,极难公然对其进行处决。借着谋刺皇储这个罪行,十三王这潭深水,登时被掀的天翻地覆了。


一下午的时间,十三王府被查抄,甚至没有开堂过审,府中男丁就全部伏诛,理由是负隅反抗,就地格杀。朝中党羽被抓四十余人,累及家族亲人上万,大寺府和东城天牢人满为患,一片喧嚣哭嚎之声。消息被悄然封锁,远在边关的一些十三王麾下武将被急招进宫,军机大营急调十万兵马守卫皇城,整个南楚霎时间风声鹤唳,因为楚离失踪一夜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令人为之胆寒。盛都之内人人惊悚不定,百姓居于家中不敢外出。


趁此南楚大乱时机,其他几国却都在暗中观望,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楚离选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不是没有原因的。西川燕回、齐太子安、南疆部族长老、沿海藩国首脑等等此刻全都聚集在南楚盛都,等待着楚离的登位大典。有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质在手,就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轻举妄动。


而就在封锁城门的当天晚上,秦国使者终于到来。该来的已经全都来了,南楚的盛都,一时间成为了整个天下最为复杂也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青夏穿着一身女子常服,在乐松的带领下进了中军大帐,楚离穿着一身白色棉袍,正在细致的描绘一副丹青,即便青夏进门来,也没有抬头。青夏站在一旁,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站着,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伤好了吗?”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楚离依旧低头作画,宽大的袍袖在书案上扫过,白色的棉布带着一丝和他气质不相符的柔软。


青夏不再掩饰声线,要改变一个人的体貌声音虽然简单,但是要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熟悉,就是难上加难。这一夜半日的相处,青夏早就料到楚离会查出她的身份。就算他当时还只是怀疑,回到大营之后,查一查她的资料,立时就会原形毕露。


“已经好多了。”


“军营吵闹,不适合养伤,我在城南的给你找了一座宅子,待会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殿下这是要软禁我吗?青夏略一扬眉,缓缓抬起头来。


楚离沉声一笑:“我能关得住你吗?”


“城南比邻齐太子居所,殿下不怕我和他斯通款曲,出卖大楚?”


“你不会。”楚离淡淡说,好像两人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若是要做,昨夜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三日后,是我的登位大典,所有事情,在大典之后都会有一个交代和了断,你先出去吧。”


青夏看着楚离一身白色棉袍,只觉得这人和昨夜密林中的几乎是两个人。她缓缓的转过身去,撩开营帐的帘子,刚要出门,楚离的声音又在身后平淡的响起:“不要再试图逃跑。”


“你也逃不掉的。”


庄典儒一身青色布衣,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清瘦的脸上几缕长须雅致的修剪着,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索之意。他坐在靠近火炉的软椅上,半眯着双眼,长途跋涉的艰辛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怎样体现,只是声音微微有一些沙哑:“齐太子送这一张白纸来,是什么意思?”


冷笑声淡淡响起,楚离仍旧是一身白袍棉衣,长发松松的系着,少了往日的精干锐利,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俊朗,他手握着那张薄如蚕翼的白纸,说道:“他这是想告诉我,这事现在还是白纸一张,我怎么描绘,就是怎么个走向,只是却要白纸黑字,全都落到明处。”


“哦?”庄典儒疑惑一声,说道:“他这是在向殿下示好?”


“东齐也不是一片生平,齐王身体硬朗,大去之日远已,齐安七个兄弟,真如外面看起来那么和睦吗?如今七弟被我圈禁,他和七弟当初在流沧关干的那些好事,若是捅到齐王那里,你当他的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有这个把柄在我手里,他怎敢轻举妄动?”


楚离冷笑一声,沉声说道:“他上次派杨枫来劫狱,险些引得两国战乱,在民间名望大跌,这个时侯和我交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秦宣王前阵子刚刚平定了草原,在秦国如日中天,齐安不是傻子,若是让秦国恢复元气,大家全都没有好日子过。这个时候,就算他不主动向我示好,我也要止息这场战乱的。”


“秦宣王真乃人杰!”庄典儒长叹一声,沉声说道:“若是我国有此战神,南疆之地无忧已。”


“下有名将上也要遇明主才有发展的余地。”楚离不以为然的道:“秦皇昏庸无能,秦国奸臣当道,秦之炎独木难撑大厦,他一身病体,能坚持到今日已属异数了。现在只需要我们三国联合其他各藩国给加上一把火,秦国必定大乱。”


“殿下有何高见?”


“迎高踩低本就是生存之道,”楚离淡淡笑道:“秦之炎如今这般得势,我就顺势再给他加上一把柴,让他的威望升的更高。秦皇猜疑之心颇重,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儿子,也从无信任可言。秦国的内乱,就一直乱下去吧。”


庄典儒了然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难怪西川大肆建造宣王庙,美其名曰感谢宣王为死在草原人手上的西川国民报仇雪恨,原本存的是这么一个心思。”


“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燕回向来十分在行。今日叫你来,是有另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殿下请讲。”


“大典之上,我要立后。”


庄典儒不动声色的说:“立后乃至国家根本,皇家血脉传承是大事,不知殿下属意何人?”


“你的女儿,庄青夏。”


尽管早有准备,庄典儒还是紧紧的皱起眉来,沉声说道:“殿下,万万不可!”


“呵呵,庄先生,”楚离淡笑着说道:“真应该让外面那群整日弹劾你,说你是东齐派来的奸细的人听听你这句话。”


“殿下,”庄典儒连忙从软椅上站起身来,跪伏在地上,沉声说道:“你明知道小女和齐太子过从甚密,多年来,你我纵容姑息,早已铸成大错。殿下不能因为顾惜老臣,就作此荒唐错事。”


“庄先生,”楚离走上前来,颇为动容的扶着庄典儒的肩膀说道:“当年先生于绝境中给我希望,将我带离虎狼之地,多年来为我谋划,若无先生,就无楚离今日。你我君臣之谊,师生之情,永不会变。”


庄典儒泪光盈盈,感动的说道:“殿下是天命圣人,就算没有老臣,也会逢凶化吉,脱离险境,老臣不过是为殿下搭桥铺路的仆人罢了。”


楚离苦笑着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可是先生,我今日想要立青夏为后,却不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


“殿下?”


“庄先生,我若是说,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信是不信?”楚离双目紧紧的盯着前方,肯定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所有的证据都说明她是齐安派来的奸细,但是我还是相信她不是。”


“也许她以前是,可是现在,我可以肯定,她绝不是齐安的人。”


庄典儒看着楚离的双眼,叹息着说道:“殿下为何这般肯定呢?若是殿下猜错了,南楚将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毕竟一国之母,不是儿戏。”


“先生,从小到大,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从大局出发,不肯留下半点纰漏,若是有一丝半点的怀疑,都绝对不会涉险。你还记得齐王四十五岁大寿那年,死在南郭城的萧修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年,楚离才十三岁,侍卫萧修在陪楚离练剑的时候,竟然使出东齐红殿学宫的燕子剑法,楚离暗暗记在心里。第二天就设了个计,将萧修派到南郭城,暗中使人将之乱棍打死。其实那个时候,学会一招半式红殿学宫的剑法并不是什么大错,也不能证明萧修就是齐国奸细,当时他去劝楚离的时候,只记得十三岁的楚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冒这个险。”


或许是被人出卖被人背叛已经成了习惯,才会让他对别人有这样的防备之心。


“庄先生,也许我那一次是做错了,但是我不后悔。”屋子里很温暖,铜炉摆在地中间,烧的一室温暖如春,年轻的帝王宽袍大袖,双眼定定的看着前方,沉声说道:“但是我知道,这一次我若不是不去做,就一定会后悔。”


“殿下……”


“庄先生,不要阻拦我,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想要真心实意的相信一个人,她在丛林中舍身忘死的救我,我不相信一切只是虚情假意。”楚离突然站起身来,向着一侧的军帐缓缓走去,“就算我又错了,也要去试一试。”


明日就是楚离的登位大典,钦天监的礼官们通宵达旦的做着各种楚离登位的准备,各地方太守将军全都赶回京,等候明日的朝拜,十万大军拱卫京城,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而在这个时候,楚离却骑着马,只带了几名侍卫,来到了城南的湖心小筑,敲响了青夏的房门。


炭火小锅里煮着清酒,几盘家常小菜放在书几上,青夏将正在看的几本游记推到一边,坐在书几的一边,拿起酒壶,为楚离斟了一杯。


楚离仍旧是那身白布棉袍,脱下了铠甲,似乎也洗去了一身的锋芒。他宽袍缓带,大袖飘飘,很有一丝楚地的风情,和平日里凌厉果敢的南楚储君全不相似。接过青夏手中的清酒,楚离仰头喝了一口。这酒一点也不烈,味道清纯,口感纯正,透着一股清香。随手翻动了一下青夏书案上的游记杂书,声音淡淡的问道:“怎么有闲心看起了这些?”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青夏轻声说道,低头将书籍整理好,站起身来,放到书架上,然后又回到小几旁坐了下来。


这一次死里逃生,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空气里的气氛低沉着,却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味道。不再如从前那般互相算计演戏,可是不演戏,似乎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青夏垂着头,用小勺舀起温水,轻轻的浇在白玉般的小酒瓶上,看着腾腾的雾气升腾在两人之间,眼前渐渐变得朦胧了起来。


“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吗?”楚离看着青夏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的面前,突然开口,声音淡淡,却又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压抑,“恨我将你们庄家从齐国带到南楚,恨我将你从齐安身边抢过来,恨我让你当不成齐国的太子妃?”


青夏抬起头来,眼尾微微挑起,看了楚离一眼。若是真的庄青夏,应该是恨的吧。可是唐小诗呢?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似乎就已经和这个男人做了敌人,处心积虑的要从他的牢笼中逃出去,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实际上,就连她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又何来恨与不恨?


“既然这样,你昨天为什么要屡次救我?”


灯光下,青夏白皙的脸庞有着一圈昏黄的光晕,她默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你最后,不是也没抛下我吗?”


声音淡淡的,恍若是轻轻的蝶翼落在花朵之上,散发出的一点幽香。楚离端起一杯酒喝了下去,墙角的牛油灯静静的燃着,不时爆出一抹噼啪的火花来。


“青夏,我就要登位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以前的事情,你就忘了吧。”


青夏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楚离若有所指的表情,一缕额前的头发缓缓从她的头上落了下来,挡住她乌黑的眼睛。


“齐安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楚离的声音清淡中透着一丝中肯,他伸出手去,将青夏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沉声说道:“天下很大,你若是没有地方去,不如就留在这吧。”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无声中就被打破了。青夏心头突然涌过一丝柔软,她直直的看着楚离。今晚的他,和平日的都不一样,不再尖锐,不再阴狠,不再处心积虑的谋划暗算,不再张扬跋扈的发号施令。他宽袍缓带的坐在自己面前,轻声的对自己说,你若是没有地方去,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在唐小诗短暂的一生里,她的字典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家”之一说,而来到了这里,和这个男人纠缠牵扯,却听到了这样的言语。


“楚离,你不是一直怀疑庄青夏是奸细吗?你把我留在你身边,不怕我会出卖你吗?”


“你是说以前的庄青夏吗?”楚离的声音突兀的在空气里响起,青夏的眼睛霎时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离淡笑着的脸。


“青夏,是我演技太好,还是我在你心里真的就那么蠢?”楚离苦涩的笑了一笑,“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派了无数人去你的资料,可是却找不到一丝纰漏。但是我又该怎样解释你的性情大变,解释你突然变得身手敏捷、武技超群?这里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不了解的事情,还是你以前一直是在我面前演戏?”


青夏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楚离看着她的样子,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你愿意说便告诉我,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正如我刚才所说,以前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的一切,我也不想再去追究。我只希望现在的你,可以留在南楚,留在我的身边,陪我去过以后的日子。我已经很久没信过人了,这一次,我想试一试。”


青夏缓缓的垂下头来,终于还是轻声问道:“你不怕吗?”


“怕,”楚离微微一顿,“所以,不要背叛我。”


楚离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青夏悄然站起身来,突然开口叫道:“楚离!”


楚离身子一滞,就停了下来。


“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时间在瞬间好像停滞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许久许久,楚离才淡淡但却肯定的说道:“会,所以我会杀掉所有可能让你背叛我的人,让你没有离开我的机会。”


楠木雕花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的侍从为楚离披上大裘,一行人的身影就渐渐消失在清冷的夜色之中。


楚离前脚刚走,宫里便来了人,楚嘉云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大红礼服,坐在软椅上被人抬进了湖心小筑。


青夏在下人的陪同下走了出去,楚嘉云见她笑着说道:“恭喜嫂嫂,嘉云深夜前来打扰,还望嫂嫂恕罪。”


青夏多少知道一些这位公主的事迹,觉得她是这宫中少有的重情重义的人,是以一直对她印象不错,将她迎进来,说道:“这么晚了,公主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