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33
|本章字节:10056字
方子衿刚刚走进办公室,陆安平就质问她,方子衿,你到底是么意思?方子衿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说,我怎么啦?我做错了么事?陆安平说,你还在这里装糊涂?方子衿说,我怎么装糊涂了?陆安平说,现在全医院都在说你给我送了多少多少东西,那些东西是你自己愿意送的,你这样做,到底是么意思?方子衿刚刚受了刺激,此时又遇到这种事,突然强硬起来。她说,送东西给你,是事实不是?我送给你,是让你给我办事不是?可你贪得无厌,只吃肉不吐骨头。这话把陆安平气得翻白眼,想说什么话,说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一个你字。卢瑞国教给她的方法中,就有和陆安平翻脸一招,她原本不想用。现在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她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了,说,陆安平,我告诉你,我给你送的每一件东西,都详细记了账。你一定要整我,我也不怕。我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过几年就退休。你要和我斗,是吧?那我们就斗一斗好了。我不想升官不想入党,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件事,很快闹到局里去了。局里派了一名副书记带着纪委的两名干部下来调查。
找方子衿问话的时候,方子衿说,王文胜主持医院工作的时候,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可不像现在这样。现在县医院简直比“文革”的时候还复杂,一帮投机钻营的人,迅速投靠了陆安平。这些人没一个有群众基础,也没一个是真正的业务骨干。现在,整个医院分成了三个阵营,第一个是以陆安平为首的阵营,第二个是与陆安平针锋相对同时又受陆安平排挤打击的,他们以两个副院长为首,主要人员是医院内的一些业务骨干。第三个阵营便是逍遥派,不论两派怎样斗,他们始终都是持观望态度。这三派中,陆安平派的人最少,实力却是最强,因为他既是书记又是院长,掌握着实际权力,上面又有人替他撑腰。聚集在他手下的那帮人,其实并没有一个是真心,他们都是一些利欲熏心、争名逐利之辈。如果形势稍有变化,他们定会迅速分化。至于骑墙派,并非他们骑墙,只是他们经过“文革”之后,对这种拉帮结派深恶痛绝,不愿掺和这种事情。其实,他们的心是有偏向的,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是非的尺子。
谈到给陆安平送礼的事,方子衿说,送礼确有其事。她将自己送了多少次,分别是些什么东西,一一说了出来。局党委副书记问她,你送的这些东西,能拿出证据吗?方子衿一时愣住了。什么是证据,她不明白。副书记提示说,比如你说你送了收录机,这种高档电器,肯定会有发票吧?方子衿拿不出发票,因为东西根本就不是她买的。
调查结束时,副书记明确表态,局里要严肃处理陆安平,不能让这种“文革”分子搞坏医院正常的革命秩序。过了半个月,不仅没有听到处理陆安平的消息,反而传来副书记被调职的消息。消息灵通人士说,县里几套班子主要负责人都是陆安平救过的那个领导提起来的,陆安平的后台硬得很,根本就动不了他。为了对这次调查进行报复,陆安平在医院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方子衿被从妇产科调到了中医科,有几个护士被调到了司药房或者是食堂。最荒唐的是,一名放射科的男医生被调到了妇产科,一名检验科医生调到了放射科,而一名耳鼻喉科医生调到了检验科。
县医院内部的斗争如火如荼的时候,传来陆秋生调深圳的消息。到了深圳之后,可能从方梦白那里知道方子衿调动的事,陆秋生给她写信过来,劝她不必再办什么调动手续,直接辞职过来,由这边重新建档好了。方子衿知道,女儿或许看问题不准,陆秋生毕竟不同,他不仅自己去了深圳,也像女儿一样鼓动自己辞职去那边重新建档。以他的资历阅历以及为人,说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仔细想一想,自己这一生,事事谨小慎微,结果又如何?不如最后豪放一次。女儿也在信中劝她,就算是有什么不测的事发生也不用担心,有她一个人的工资,足够母女俩生活了。
卢瑞国托人转了一封信给方子衿,他在信中说,县医院里所发生的事,他非常清楚。如今官场之上,有些事一言难尽。为了维持现在的地位,陆安平下了血本,否则,没有人肯出面替他说话。既然最简单的方法办不成,那他就不得不采取某种极端的方法了。他在信中说,县里要修县政府门前的那条路,那条路还是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修过,一直到现在,只是小补没有大修,如今是坑坑洼洼,大孔小洞。杜伟峰当了地委书记之后,曾拨过一笔款子,希望县里自己凑一点,把这条路修好。县里将这笔款子挪用了,路仍然没修。最近,杜书记问起这条路的事,知道还没有修,就下了死命令,给半年时间,如果再不能修好这条路,县委书记和县长自动辞职好了。县领导一下子急了,东拼西凑了一笔钱,又想通过地区交通局要一笔。地区交通局局长办公会议通过了这笔拨款,但批准权在卢瑞国的手里,他不签字,谁都拿他没办法。
自己调动工作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却扯出一件如此之大的事来。为自己区区一件小事,牵扯到全县的利益,她实在不愿意。可不这样,她又无法全身而退。左思右想,还是按照卢瑞国信中所交代的,决定去找县长。
到县政府门口,方子衿对卫兵说,我叫方子衿,县医院的,我有事要见肖县长。方子衿是县里的名医,几乎家喻户晓。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卫兵没有问第二句话,立即往县长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她说,肖县长马上要去地区办事。不过,他同意离开之前见你十分钟。在小车班门口,你快去吧。
肖县长对方子衿非常热情,同她握过手之后便说,你的事,我听说了。你是我们县的一块宝,我本人也不同意你调走。方子衿说,你这是要去哪里?肖县长说,还不是为了门前那条路?我都快把地区交通局门口踩出一条槽来了。方子衿说,如果我能够把这笔钱要下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个条件?肖县长认真地看着方子衿,说,你这话当真?方子衿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肖县长说,那好,我们回办公室去说。
在办公室坐下来,肖县长亲自给她沏上茶。问他,你有么办法?方子衿说,你别管我有么办法。我只是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肖县长说,别说是两个条件,只要不违反党纪国法,二十个条件我也答应。方子衿说,条件之一就是放我走。这个,肯定不违反党纪国法。肖县长沉吟了一下,说,放你走,全县人民都会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你在妇科的地位,在全县乃至地区,没有人可比,在全省也是排得上名的。方子衿苦笑了一声,说,你大概还不了解。我现在不在妇科,而是去了中医科。肖县长略惊了一下,说,你去了中医科?这是么回事?方子衿说,这得归功于你们为全县人民选的好院长呀。他帮你们县委县政府替全县人民造福,你们应该为他立块碑才对。
肖县长十分尴尬,说,这个陆安平,简直是在胡闹嘛。真没想到,他的工作能力这么差。方医生,你放心好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一定要还你一个公道。
方子衿摆了摆手,说,对你们官场的这一套,我没兴趣,也不想了解。而且,对你们这个官场,我是已经寒了心,无论如何,我是要走的。毕竟,我在灵远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临走之前,我想自己如果能为灵远做两件事,也走得心安了。肖县长说,你刚才说有两个条件,现在又怎么变成两件事了?方子衿说,是两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我就为灵远办了两件好事。肖县长说,那说说你的第二个条件吧。方子衿说,很简单,将陆安平就地免职。
肖县长沉默了。方子衿抬手看看表,说,哎哟对不起,十分钟早过了。她站起来说声打扰,抬腿向外走去。肖县长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叫住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方子衿就这样离开了县政府大院,回到县医院。
其后的几天,一切如故,医院里仍然是剑拔弩张。党支部讨论发展新党员,将所有党员和入党积极分子召集到一起开会。讨论的对象有五个,其中三个已经是多年的积极分子,真正是几十年如一日矢志不改。另外有一个“文革”结束前夕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第五个是陆安平的亲信,一个在医院内为陆安平四处刺探情报,调拨离间的男人。方子衿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交过几次入党申请书,后来差不多三十年间,她一直都是“运动健将”,很清楚入党没有自己的份,因此再没有提过申请。但每一届党支部,都从她的档案中翻出了那些申请书,无一例外地将她列入积极分子名单。
岁月将人生之河里的泥沙冲走之后,留下的往往是鹅卵石。这次讨论,方子衿的名字,竟然排到了第一位。早在王文胜时代,“文革”刚刚结束不久,方子衿就已经在这场马拉松中领跑了。那时,医院里几名副院长是坚决的反对者。他们反对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联系群众不够,太注意穿着打扮,生活上有点小资化自由化。过去那些反对她的人,现在成了她的积极支持者。一名副院长说,现在,我们党培养接班人,讲么事?讲四化讲贡献,知识化是个重要方面。方子衿同志是妇科方面的专家,她的医术,受到了从县委领导到普通百姓一致的肯定。在我们县,方子衿同志是作出了杰出贡献的。看一个人是否真正从思想上入党,看么事?一是看他的为人民服务精神,一是看他对我们党的忠诚。有了这两条,就是一名好党员。第五名讨论对象立即站出来反对,说,方子衿是公认的妇科专家不错。可谁都知道,最近,方子衿同志在闹调动,闹调动说明么事?说明不热爱本职工作。一个不热爱本职工作的人,能说有么样的为人民服务态度?再说,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方子衿同志为了达到调动工作的个人目的,在背后做了很多小动作,这些小动作,客观上破坏了我们医院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轮到讨论陆安平的死党时,几名副院长自然是坚决反对。按照通行的程序,应该是每讨论完一个,党员便举手表决一个。这次是先讨论,所有人发言结束之后,陆安平来个总发言。他重点在说他的死党,说什么党员最重要的品质,不在于业务能力怎样,不在于是否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毛主席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此,看一个人是否在思想上入党了,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要看这个人是否对党忠诚。具体表现在我们医院,那就是他是否维护医院党支部的领导,是否和医院党支部保持高度一致。党的大门,向所有积极要求入党的优秀分子敞开,但党有党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忠诚原则,就是宁缺毋滥原则。他作为医院党支部书记,他必须掌握这个原则,为党把好大门。如果忠诚分子不能入党,而将那些忠诚还不够的分子吸收入党,就是他这个支部书记的严重失职,是对党的犯罪。当然,有些人,确实可以放在党内进行教育帮助,那也需要党内有一批忠诚分子才行。他暗示,如果不同意他的死党入党,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考虑。
十天之后,公布了新的预备党员名单,两个人,自然没有方子衿。其中一个正是陆安平的死党,另一个是对立派的人。大家私下里说,这是一场平衡游戏。方子衿清楚,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命运,一直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从来都不曾属于自己。可她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某些人搞权力斗争或者利益平衡的棋子。
那天下午,肖县长屈尊来到医院,把方子衿叫进了党支部办公室。
方子衿看到县长和陆安平,略略愣了一下,站在门口,并不想进去,说,没想到县长大人有时间接见小民,真是荣幸之至。肖县长说,你这个人啦,说话不要带刺嘛。来来来,快请坐。方子衿站着不动,说,还有病人等着我去看病呢,有么指示,你说吧。肖县长看了看身边的陆安平,说,你忙你的去吧。方子衿立即说,我想,你要谈的事,也关系到他吧。我这人,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别人怕他报复打击,我可不怕。就让他留下来听吧。肖县长十分尴尬,说老方,你看你这个人。方子衿说,我就是这么个人。她指着陆安平对肖县长说,他是你的亲信,这一点,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想整我,你也知道。我软弱了一辈子,临了快退休了,我想硬一次。你找我,是想谈那条路的事,是吧?我的条件,早已经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说一遍,第一条,将这个人就地免职,第二条,放我走。
陆安平还不知道这些事,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大声说,方子衿,你这是么态度?在肖县长面前,你也这样嚣张?太不像话了。方子衿寸步不让,说,你陆安平只是一个小人,在别人面前耍你的大人威风,我管不着。在我这里,你连人都不算一个。我在这里和肖县长说话,轮不到你插嘴。想听你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不想听你可以走人。肖县长对陆安平摆了摆手,陆安平瞪了方子衿一眼,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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