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棵树一样的大白菜

作者:叶兆言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

本章字节:2774字

现在某些保健产品针对的对象,都是像我母亲一样的老太太,年龄已经过了七十,身体依然硬朗,经济条件不错,容易轻信,心软,想多活些日子,被骗点钱也无所谓。我常劝母亲不要相信推销员的话,什么东西一旦吹得神乎其神,一定有问题。尤其吃的东西,千万不要乱买,不要相信广告,否则花了钱舍不得不吃,吃下去,没什么用还好,真有什么副作用,麻烦就大了。母亲总是相信说明书上的话,戴着老花眼镜,找来找去,寻章摘句,终于找到一行小字,“本产品绝对没有副作用”,于是把这句话反复念给我听。她既想证明我的担心多余,同时也坚定自己大胆服用的信心。


这些保健品的价格,大都是几百块,这是一个离退休老人心理上能够接受的价位。太高了,心疼,太低了,怕没效。便宜无好货早已深入人心,太廉价反而蒙不了群众,几百块正好买一个心理安慰,花钱买平安,有时候,非要花些钱,心里才会踏实。花了钱,觉得它是个好东西,自然而然就有了效果。说是治头疼,服了之后,脑袋立刻不疼,治血压高,也是立竿见影。什么气功神掌,什么补钙,这个丸那个灵,类似的花样没完没了,旧的东西不灵了,新玩意儿立刻登场。


有人向母亲推销一个一万五千元的床垫,说是有什么磁,还有红外线,反正睡了之后,百病都治,有病治病,没病养身。因为是熟人,母亲婉言谢绝,介绍人却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坐出租去看货,说是可以免费睡一睡。于是就躺上去,睡了没几分钟,熟人反复问有没有效,母亲出于客气,说了一声有,熟人就一定缠着她,让她赶快掏钱买。母亲说,一万五一个床垫,太贵了,她买不起。熟人说,笑话,你真买不起,也不会找你了。母亲很狼狈,心里承受不了这个价位,回家后又觉得对不起人家,毕竟人家花了出租车钱,你不买这个床垫,岂不是让人白花钱了。


国外有个典故,叫做“一棵树一样的大白菜”,说的是一桩本来不存在的事情,有人随口扯了一个弥天大谎,结果很多人上当,淘金一样去寻找这棵大白菜,最后当然是找不到。这个典故颇有些像我们所说的吹牛吹过了头,它牵涉到了说谎的技巧问题。很多骗子都相信谎言千遍便成真理,但是对于我母亲这样的老太太来说,把谎言说成真理没什么太大意义。一个离退休的老人,对真理已不怎么执著,人越老,在心理年龄上就越小。譬如我母亲,和她说有一棵树一样的大白菜,通常是不会相信的,就好比不会相信一张一万五千元的床垫可以包治百病。如果换一种说法,是这种白菜是用什么肥料浇灌,含有什么元素,能治心脏病,能改善心血管系统的功能,说不定就把人给蒙住了。不离谱不是吹牛,太离谱了却是浪费口舌,别人绝不会上当。


母亲对包治百病的床垫,渐渐还真悟出了一些道理。人在不肯上当的时候,会显得特别清醒,一万五千元数额巨大,突破了心理防线,母亲反而成了哲学家,几百块钱的时候常犯糊涂,到一万多,陡然变聪明了。终于想明白熟人愿意付出租车的车费,不可能一点私心也没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联系到社会上拿回扣的种种传言,母亲一下子明白了有人暴富的秘密。母亲给我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在电话里,她的思想变得活跃起来,觉得厂家推销一万五千元的床垫,实在愚不可及。我不愿意扫母亲的兴,其实一个人花一万多块钱,仿佛她花几百元钱,要上当也是非常可能,厂家这一次不过是找错了对象。